美人挑灯看剑 第189章

作者:吾九殿 标签: 天作之和 强强 仙侠修真 穿越重生

  流水般的银光自他的双肩向下倾泻,魔障与血气随之退散,天道露出了他真正的衣袍,玄黑的衣衫上,流动着风和云,奔涌着山和河,日月在他的袍袖上起落,他肩披寥寥星辰,衣缀芸芸灯火。

  “你喜欢它吗?”

  仇薄灯跪坐在云间,安静地看了一会儿,抬头问师巫洛。

  师巫洛看着他的眼睛:“不喜欢。”

  ——哪怕它象征再多,哪怕它再多引人争夺。

  “我想换掉它。”

  仇薄灯与他对视。

  师巫洛透过神魂相连的锁链,看见仇薄灯的眼中,他衣上的山河城池,曲线一时正常,一时扭曲成绞杀在一起的线条,那些星光日月,一时璀璨,一时变成流出血色。怔愣片刻,师巫洛才意识到,此时仇薄灯眼中,与现实重叠的虚像是什么。

  ——是十二年前,登尽九万重天阶的他。

  风吹过衣袖,经年的血滴落。

  师巫洛头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识到仇薄灯是在在意些什么。

  ……第一次复生,引动的三千年晦暗。第二次复生,登尽的九万重天阶,蜿蜒过云中的鲜血。

  ……原来,是这样么?

  这么多年来,一直后悔自责的,不止他一个。

  师巫洛轻轻阖眼,在疯掉之后,没了用来伪装掩盖的玩笑,他的恋人忽然变得如此简单好懂……这么多年来,他一直觉得自己困住了他的神君,自己令他的神君伤痕累累。可事实上,他的神君也如他一般自责。

  如他一般,自罪于己。

  温暖与酸涩在胸间涌动,百味杂陈。

  师巫洛忽想起那些看过的话本。

  十二年前,被仇薄灯嘲笑过不会写情诗,不懂风花雪月后,师巫洛向那位说书人,买来所有话本。一辆马车行驶过涌洲的山川,仇薄灯枕在师巫洛膝上,昏昏沉睡。而师巫洛翻着话本,看笔墨书写尽的阴差阳错。

  其中有一个话本,在结尾处劝告:世间情爱,多如暗涌,虽微波粼粼,自有可怜可爱。但若不肯坦诚心扉,诚诉忧疑,纵使两情相悦,亦未免多生节枝,横增郁郁。

  当时看不懂的话,今日忽然就知晓了。

  师巫洛抬手按住额头,一时不知自己是喜,亦或者是悲。

  说得真对啊。

  既然两心相悦,在想什么,在害怕什么,在担忧什么,就该同对方直言的……可是那时他们的相逢,总是太过匆匆,而别离却又总是太过漫长,又哪里有说清楚的时间和勇气?以至于直到心思最难猜的一个疯掉后,另一个才读懂他的心事。

  定了定神,师巫洛松开手,走向坐在原处的仇薄灯。

  他半跪下来,看着仇薄灯的眼睛,轻声说:“我也不喜欢这件衣服。”

  白发少年的眼睛印出他的身影。

  师巫洛伸手,修长的指节轻轻贴上仇薄灯的脸颊,动作轻柔小心,好似在捧起一片雪:“我不想做人间的天道。”

  轻微地停顿了一下。

  师巫洛慢慢地,缓缓地问:

  “等一切都结束,我不做天道,你也不要再做人间的神君,好不好?”

  ………………………………………………………………………………

  “神君匿踪,天道坠魔,各不知去向。西洲三十六城妖兽暴动,西海海妖南下,三十六岛整兵,御兽宗十二书庄联名,发表檄文,声势大躁。”

  信纸被一只白白胖胖的手呼啦揉成一团,丢了出去,不偏不倚,正中送信进来的人脑门上。被砸的人一缩脖子,大气也不敢出,果然下一刻,刻梅镂彩的髹漆沉碧案被一脚踹翻,陈设无一不精,无一不雅的房间里跳起来个横圆竖阔,哪哪都跟“上流风度”扯不上干系的胖子。

  该胖子胖得格外可观。

  别人的胖,大多像是发面团似的,顶多多几重下巴,横幅广大。他的胖,则是横竖同宽,前后等长的胖。真真就是,一团滚动的肉山,好发得十分规整,教人觉得往屁股上轻轻踢一脚,又或往肚子轻轻点一下,就能咕噜咕噜地滚出去。

  放眼十二洲,能胖到这地步的,打灯笼都找不出第二个来。

  眼下,这胖子穿一身黑金蛟龙文大袍子,脚踩乌云金绣靴,腰束两掌宽的大金带子,一手叉腰,一脚踩着踢翻的凳子,破口大骂时,中气十足,声若洪钟,船东头骂街,船西头就能听雷,更兼顾骂人的词汇标新立异,层出不穷。

  活脱脱一个市井流氓中的市井流氓,土匪中的土匪。

  而被他的骂的人,却仙风道骨,格外非凡。

  分明是西洲山海阁分阁的总执事。

  这十二年来,山海阁以一种令人心惊的气势,在左梁诗阁主殉道后,不仅没有衰败龟缩,还气吞山河地迅速扩展,枝蔓触角延伸到十二洲各地,就连最为蛮荒偏僻的南疆,据说都建起了山海阁标志性的鎏金歇山重殿。至此,山海阁各洲总执事,在各个洲,都称得上一声大人物。

  但此时此刻,西洲的山海阁总执事被一个胖子喷了满脸唾沫,却连声都不敢出。

  要多恭敬就有多恭敬。

  山海阁这些年,分阁遍地,除了明面上扩张生意以外,最为重要的是组建成了一张消息极为灵通的网络。

  眼下西洲风暴正急。

  在这个自晦明之夜后循返十二年的三九隆冬,西洲洲城最冷的时节,城城高积白雪,日短夜长,本来是个亲友齐聚,烹酒煎茶,好睡酣眠的时节。但今年,城钟声扰碎了清梦,战火风扯断了静冬。

  因为,妖兽暴动的浪潮席卷了西洲。

  短短数日之间,已有三十六城惨遭血灾,其中靠近西北角的十几个海城更堪称是白骨累累,惨不可忍。

  这也是为什么左月生见到他呈递上的汇报后,如此震怒。

  妖兽暴动的消息本该在察觉有相应迹象后,第一时间汇报,而他们直到妖兽暴动发生,三十六城惨案铸成后,才获得消息——如此迟钝,左月生养他们这些人做什么!

  西洲总执事心知自己失责。

  但委实也是叫苦不迭。

  这一次妖兽暴动毫无征兆,而他们也听闻顾轻水长老被御兽宗派往古海,料想以顾轻水长老西洲第一剑圣的实力,应该能够平息事端,至少能将事情暂时压一压。

  没想到顾轻水长老竟然身死古海。

  今年的厉风比以往更为可怖,而鲸群却不破百川。古海的玄冰在厉风的携裹和洋流的推动下,汹涌撞进西洲西部的诸多峡湾,所过之处,所有浮海之城尽做齑粉。其中最为惨烈的,是叫做“芸鲸城”的海城。

  芸城位于苌兰峡湾,是整个峡湾最顶端的城,也是第一座惨遭鲸群毒手的城。

  百川南下,海潮冲毁了城池,但仍有四分之一的人侥幸逃到了城池所依靠的陡峭山崖顶端。但在随后的西海海妖和鲸群抵达苌兰峡湾后,他们掀起了涛浪巨浪,残忍地将所有仅存的城民也给吞没了。

  根据逃回御兽宗的弟子亲口描述,当时海面漂浮的尸体一重叠一重,尸体皆被冰冷的潮水冻得青紫。

  老人抱着孩子,妇女紧紧拉着丈夫。

  尸体叠着尸体。

  见之凄楚。

  三十六城惨案传到山海分阁中,负责整理消息的人也为之惊骇,情知事态严重,其余人不敢来见赶赴西洲的阁主,最后总执事不得不硬着头皮过来亲自汇报。

  “……十二书庄联名发布檄文,你们他娘的就这样眼睁睁看他们发啊?”骂人的左胖子越骂越气,“他娘的,你们真当我们山海阁开这么多文坊书阁,就是为了给陆十一那一年憋不出三个字的家伙印话本不成?”

  他骂得起劲,一不小心被自己的口水呛了一下,剧烈地咳嗽了起来。

  总执事急忙上前给他倒杯凉茶:“阁主你慢点骂。”

  “……我呸!”胖子接过茶,咕噜灌了一口,一翻白眼,“本阁主的时间如此宝贵,哪有空浪费在骂人上。”

  “小的说错了。”总执事赶紧自己给自己一个耳光,“阁主金玉良言,怎么能是骂。”

  “行了,”胖子丢掉茶杯,“赶紧地,找一批人,连夜给我写出百八十篇文章,把那什么……什么十二书庄给我压下去。”

  “是。”总执事赶紧连声应下,顿了顿,又小心翼翼地道,“阁主,那十二庄,不仅包含了西洲势力最盛的寒梅山庄、白鹿书庄、月照书斋,还包括了其他洲的九大书庄。天下士子所读之书册,十之八九,都出自这十二庄。现在他们联袂声檄妖兽,恐怕一时间难以找到能同之相抗的……”

  总执事还有些话不敢直说。

  三十六城惨案,与以往的荒瘴横行,城灭而亡又有所不同。

  一来,这一次,铸造惨案的是妖族,许多人都是亲眼见到发狂暴戾的妖兽将自己的亲人撕咬,可谓是仇深似海。二来,若是荒厄爆发,城池之民多是举城为瘴雾所吞噬,难留活口,而这一次,妖兽食人,虽然也是生灵涂炭,但逃出去的人却不少。

  这些逃出去的人,将消息、恐慌、愤怒和仇恨一并地传了出去。

  人妖血仇由来已久。

  正如那些书庄的书生们最喜欢扯的一句话“非我族类,必有异心”,大部分人对妖兽都带几分排斥心理。特别是在晦明之夜后,三十六岛的妖族进入清洲,这件事本就让其他洲池的人紧绷神经,十二年来中间爆发的小摩擦更是不少。

  眼下,三十六城的血灾,瞬间就将原本就紧绷到极点的那一根弦给烧断了。

  诸多原因混杂在一起,事态瞬间激烈至此。

  十二书庄联袂发布檄文如此声势浩大,一方面固然是因为绝对有人于背后作祟,提前收买,甚至是掌控了部分书庄。但另一方面却也是因为惨案惊人,过于敏感尖锐,而原本很快就将召开的仙妖会盟又早早地吸引了许多目光。

  整个西洲就是一个堆满爆竹的旋涡。

  现在有人将火点燃了。

  平心而论,总执事认为,这根本就不可能凭借百八十篇文章扭转声浪。

  左月生踱步,臭骂,骂了几句,一伸手:“把他们写的那些狗屁不通的东西拿来,老子再看看。”

  “是。”总执事急忙将一叠早早地就整理好,却不敢拿出来的文章捧上。

  左月生阴沉着一张原本颇为喜气的脸,跟吃苍蝇一样,开始看。

  而总执事在递上这一叠纸后,立刻低头退到了一边。

  ——要知道,这种情况下,指责的锋芒瞬间就波及到了前段时间态度强硬,要求御兽宗解除血契的神君身上。其上种种陈词,虽不敢直言,却少不了拐弯抹角,含沙射影。

  果不出所料,不出三个呼吸,左月生就跳了起来,破口大骂。

  最后一张完好的,价值不菲的桌子瞬间寿终正寝。

  “什么狗屎!!!”

  左月生冷笑:“自己被窝里的那档子事都捂不严实,满口仁义道德,一肚子男娼女盗,也好意思在这个时候给我慷慨激昂地满口喷粪?”

  他在飞舟最精致的雅间里“出口成章”。

  “没有仇大少爷当初定四极,他们哪来的笔墨纸砚和闲嗑瓜子的时间在这边喷粪。白眼狼好歹捧碗的时候,还知道叫两声娘,他们倒好,一边扒紧碗不放,一边就在骂娘。”左月生越说越气,恨恨磨牙,“早晚有一天,老子把他们那堆狗屁仁义道德扯了当厕纸,把他们的那什么学堂拆了烧火!”

第153章 随风直上

  总执事诚惶诚恐地听自家阁主将天下闻名的十二书庄骂了个狗血淋头, 大气都不敢出一口,生怕一不小心引起阁主的注意, 就连带地把自己也给剁了。好在阁主大人到底还记得事情紧急,轻重有分,一边骂,一边一目十行地把檄文大概翻了一遍。

  “袁沐,”左月生从厚厚一叠文章中,抽出一张,“这家伙是谁?老子怎么觉得有些耳熟?”

  “阁主, 这位是洛水书庄最精通历法的大儒,”总执事赶紧开口,“《青天图》就是出自此人之手,为十二洲历学流传交广的一副天象图, 因此在涌洲、沧洲以及兰洲东部一代,颇负名望。空桑百氏未灭时, 曾将此人奉为客卿。”

  “空桑百氏的客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