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挑灯看剑 第190章

作者:吾九殿 标签: 天作之和 强强 仙侠修真 穿越重生

  左月生想了一下,猛然记起一件事来。

  “《清日说》就是这老不死写的?”

  十二年前,清洲大劫刚过, 晦明夜分未至, 还只是太乙小师祖的仇薄灯一剑斩断清洲金乌身上的牧天索, 牵连引动清洲洲内的瘴雾。当时有不少走荒人因瘴雾流动的变化与物候的反常, 误走错路,葬身瘴雾。

  当时, 就是这个叫袁沐的所谓大儒, 写了一篇《清日说》, 广为流传,为涌洲宪翼千里大截杀推波助澜。当时, 还因为有书生在茶馆高诵《清日说》,陆十一险些把人揍死,闹出人命来。

  总执事点头。

  “大爷的……”左月生差点把自己的后槽牙咬碎,“老子初就该直接塞了他的嘴,把这家伙沉去填粪池。”

  ——那时候,山海阁对仇薄灯和师巫洛离开烛南和清洲,不加阻拦,承受了来自三十六岛、空桑百氏还有他洲仙门的不小压力。阁中虚弱,无力应对空桑提出的枎城查看金乌的要求。

  在太乙宗的震慑下,最后双方折中,由空桑百氏和仙门共同选出一批非百氏的历师,进入清洲,在山海阁的监督下,共同查看新的金乌与新的日出中心。

  袁沐就是其中一员。

  左月生差点就要把这胡说八道的朽儒给套麻袋填粪坑,奈何已非昔年被流放东西,街头跑马,巷尾遛狗的赖皮了,身在烛南,九城在大劫过后,百废未兴,又需应对新敌,如困樊笼,不得自由。

  “刚好这次一起把账给算了,”左月生在雅间中踱步几圈,喃喃自语,声音里的森然冷意,听得旁侧的总执事为之一凛,不敢贸然出声。沉思片刻,左月生忽然又问道,“奇了怪了,晦明夜分后,跟空桑百氏沾边的都成了过街老鼠人人喊打,那帮子书生不都最喜欢标榜自己的清傲风骨,怎么他们就没把这酸臭老头子用唾沫淹死?”

  总执事赶紧解释道:“阁主,当时空桑百氏势大,天下书庄,名士大儒,十之八九都曾受过百氏望族的邀请,参加过那么几次空桑清谈。晦明夜分之前,受邀为百氏中某一族的客上卿,是一时之风尚。若有人要以此来攻讦他人,便很可能将自己的师长亲朋攻讦进去。”

  左月生连连冷笑:“好个仁义道德!好个清正风骨!真真是一代圣贤!不给他们立块碑,当真是可惜了。”

  总执事硬着头皮继续往下说:“也不是没有对此加以抨击者,不过那些人门生较少,比不上这些人。而且,以袁沐为首的一众大儒,在晦明夜分后,立刻对空桑百氏大加痛斥。其后,太乙与三十六岛相持未定,还未西返空桑时,便是他们率先对百氏遗族加以追杀清缴……”

  “哦,”左月生明了,“白眼狼被自己养的白眼狼给咬了,呸,活该!”

  眼下,空桑百氏的遗族人人喊打,名声秽不可闻,其中还有大半是多亏这些“大儒”“名士”所赐。

  “……其时,袁沐之次子,本来娶了空桑太虞氏的女子为妻,相传,夫妻恩爱,伉俪情深。袁氏次子不愿奉父命,手刃妻子,连夜带她逃出洛水书庄。袁沐老儿得知此事后,痛心疾首,将亲子与媳妇一并亲手诛杀。这件事传出后,小人认为,对他挽回声誉起到了不小的作用。”

  “大义灭亲!精彩精彩!”

  左月生连冷笑都懒得冷笑了,直接鼓掌。

  说到这里,连总执事也是颇为不齿。

  十二年来,山海阁在新阁主的带领下,行事作风,与以往多有所不同——简单地说,以前左梁诗阁主在任,山海阁好歹是打着“海纳百川,粥济天下”的名号,行商作贩,多有顾忌。而等到左月生担任阁主,压根就懒得管那层遮羞布里,干脆利落,就摆出一副“废话少说,老子只想赚钱”的流氓嘴脸。一心一意,专注捞油水,发大财,所用敛财手段之刁钻,之花样百出,之……呃,不要脸,称得上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为此,山海阁没少受十二书庄的讥讽。

  抨击他们身为修士,毫无仙人做派,一身铜臭,俗不可闻。两眼只观金银玉,一心只生不义财。

  也不想想,晦明夜分前,清洲刚遭一场荒厄大劫,前任阁主清山镇海时,亲手诛杀了阁中将近半数的元老。尔后晦明夜分,又恰逢山海阁镇守不死城,烟画棠夫人带精锐前往南辰镇守,全部英魂镇塔。短短不到半年间,内外重创,风雨飘摇。

  若非新上任的左月生阁主当机立断,不惜受人讥讽嘲笑,勒令山海阁一转以往只收天材地宝,主商仙门的习惯。从仙到凡,从凡到妖,皆与往来商贩,连派出弟子,护送走荒人,运送粮食等等杂笨的生意都做。山海阁,又何以渡过最艰难的时岁,在短短十二年间,振兴至此?

  再说了。

  十二洲瘴雾流转,洲之四季大为不同,日照月华也各具殊异。有城粮丰而布薄,有城产石盐而稻谷难生。他们山海阁联手天工府广创耕具,大力推广,贩运粮食,以溢济匮,使得这十二年,死于饥饿寒冻者,比之以往,大大减少。

  就冲这两件事情,山海阁九成以上的长老执事,就对自家年纪轻轻的阁主佩服不已。

  反观那些所谓的书庄,除了指手画脚,还能做些什么?

  明明大部分书生,一辈子不见得斩杀过多少妖鬼,救过多少人,却天天理所当然地将天下视为己任。落笔不是指点这个,就是抨击那个。满腹之乎者也的经纶,就真个将十二洲当成自己笔墨纵横的地盘了。

  想到这里,总执事忍不住对左月生左大阁主刚刚骂的那一通话,深以为然,觉得堪称是金科玉律。

  不愧是仅仅十二年,就令山海阁这株万载老木重获新生的左大阁主!

  “不过,阁主,”总执事小心地道,“袁沐此人,于历法上,确实有所造诣,且门生极广,久成荫蔽,枝连蔓绕。所谓‘虎毒尚且不食子’,他却连宠爱多年的亲子,都能亲手诛杀。若是此人在引动眼下的口诛笔伐之风,恐怕普通的士子儒家难以同他相抗衡啊。”

  “直接剁了得了。”左月生毫不犹豫道,“剁了后,把他的舌头给我扔去喂狗。”

  “阁主,”总执事冷汗顿时就下来了,慌忙道,“眼下是众口悠悠,若把他给剁了,恐怕于事无补,反而会给事态更添一重祸乱……阁主,您……”

  “行了行了,”左月生一挥手,“屁用没有,一边去,当老子不清楚吗?”

  总执事这才松下一口气。他还真怕左阁主为给神君出气,一怒之下,真就不管不顾把袁沐老儿给剁了……不过,话又说回来,难道就真没办法把袁沐这人给收拾了吗?总执事忧心忡忡。

  左月生瞥见了他的神情,嗤笑一声:“区区一袁沐老儿,有的是办法阴死他。”

  说着,左月生开始在布置精致风雅的房间里来回踱步。

  转了两三圈。

  左月生猛然看向总执事:“你,立刻让人去找几个名望不低,当曾经跟袁老贼竞争过空桑百氏客卿之职未成的家伙,带上重金和雷灵炮去,一定要快!限你在一天之内办成此事。另外,寻找到一与袁老狗次子相似之人,带我手信,带他去找药谷谷主。此外,调动山海阁飞云司,彻查洛水山庄这些年的账簿,彻查其庄下佃户人口与修士多寡……调查袁沐老贼的家私到底有多丰厚,将之全部公之于众,并秘密请人加以质问——哼!既然想给自己立个圣贤的牌位,那现在西洲大难,苍生苦厄,有多少钱财不都给我献出来,也配称什么‘心念苍生,两袖清风’的大儒?”

  左月生的震怒已经被压了下来,语气中流露出一丝当初枎城少年的混账气概。

  ——既然对方早已经手段下作,没道理他们就该被各种条条框架束着。

  就该比比,谁更不要脸,谁更不择手段,谁更行事歹毒。

  “……三个月内,山海阁文坊,停止其余刊物之册印,将所有版刻与墨师全都集于此事。”左月生怒火万丈归怒火万丈,思路却清晰非凡,他一面井井有条地口述吩咐,一面于脑中迅速推测每个环节的缺陷弊漏,“……记住,明面上不可单独偏袒一方,袁沐这群人写的那些东西,表面上要能跟我们自己找的文人,写的文章势均力敌。刊印这些人所撰之文时,另寻明面有清誉的人,等袁沐‘大义灭亲’的次子被人发现。等大家都听说,他其实为父亲包庇,假死得生后,这些年过得比什么都好后,再引动他们去质疑袁沐等人是否在十二年前追杀空桑百氏时,有所藏私……”

  “另外,写信给陆十一并其余与山海阁关系良好,对妖族亲善的剧家,请他们捡阅旧稿,于最快的时间内,汇编出以下内容的话本……”

  “再者,整理此次率先发声的书庄名册,汇编后,送过来给我看。”

  “……”

  一道道命令有条不紊地传下。

  总执事一边满头大汗地听着,一边飞快地记着。

  一边满心忧虑地想,这可当真是什么无聊手段都用上了,跟仙门的“仙”字算是八竿子都打不着关系了,一边又莫名有种说不出的快意,只觉得,就该如此!

  最后,左月生露出一个森然的冷笑:“让他们狗咬狗,狠咬一口毛!等咬个半死,就该我们上场了!”

  “是,阁主!”

  总执事肃然应下。

  左月生脸色好看了一些,转了一圈,转回原来的位置,也不在意刚刚椅子上被自己踩出几个脚印,一挥袍袖,重新落座:“对了,仇大少爷那边什么消息?陆十一他们又在做什么……怎么连他们也对三十六城的事情没有察觉……”

  “回报阁主,神君离开梅城后,就不知去向,下边诸阁都说未见到神君在哪座城池现身。”总执事答道,“陆公子和叶仓大人同去鹤城,娄大人同样现身鹤城,而普渡佛子在梅城留守。”

  “仇大少爷不见了?”

  左月生顿时皱起眉。

  总执事观察着他的神色,斟酌着道:“阁主,曾有人看见三十六岛的大妖之首,牧狄出现在梅城。这是下边送上来的相关汇报……”

  “行了,”左月生一挥手,“不用看我也知道都传了些什么谣言出来,不就是那套,神君徇私,纵容妖兽……行了行了,以后有这些东西,统统给我丢厕所去。”

  总执事不敢再说话。

  左月生抬手捏了捏太阳穴,心中把御兽宗连带那些听风就是雨的蠢货祖宗十八代给问候了个遍。

  见鬼的,仇薄灯要是真跟三十六岛消解旧隙了,那他娘的,这家伙还至于咳了十二年的血?……妈的,这帮蠢驴,不,比驴还蠢的家伙,哪天仇大少爷真发起疯来,撒手不管,老子第一个放鞭炮庆祝。

  只是……

  西洲诸多城池真的蒙受血灾,死伤惨重生灵涂炭,连太乙宗的年轻代弟子都出现在战场了,仇薄灯却始终未现身。

  那他到底去哪了?

  不知道为什么,左月生隐隐约约,总有些不安。

  总执事退了出去,房间里恢复了寂静。

  左月生长长地出了一口气,精疲力竭地靠在红木雕花椅背上,用力揉了揉自己的脸……他已经三个月没像样休息过了,全靠每天晚上打坐半小时冥想维持精神。

  秋来转冬的时节,是整个山海阁最为忙碌的时间,因为大部分城池在秋季末端完成丰收,漫长的寒冬里,不务农事。该做的就是贩运所得,而在这些年,将一大部分商铺转向凡人的山海阁,就要奔走于各洲各城之间。

  尽管出于仙门,修士的倨傲心理,不是所有仙门都愿意低下身,去直接做这类生意,给了山海阁见缝插针扩张的可乘之机。但山海阁分阁遍地生根的状况,还是会引起其他仙门的警惕和戒备,冲突与摩擦,不可避免。

  ……要给老头子的清山镇海收尾,要保证山海阁转型的成功,要在不引起其他仙门太多反应的前提下,让山海阁成为一双监视十二洲的眼睛。

  个中种种,只能用“操蛋”一个词来形容。

  表面上,山海阁强盛一时,但左月生比谁都清楚,十二年的时间毕竟还是太短了。他不过是利用一些从仇大少爷那里听来的手腕,钻空子,跑前头,近乎揠苗助长地把山海阁扒拉起来。

  要慎重。

  要步步小心。

  如履薄冰十二年,左月生把“贪生怕死”发扬了个彻底,一切以发展生产为目标,绝不跟人耍狠斗殴。

  唯一称得上冒险的,便是这一次,乘坐飞舟离开烛南,赶来西洲了。

  人生在世,当有所为,而有所不为。

  “小兔崽子,你修为寸步不前多久了,仗着个玄武血脉就想胡来?”

  一道不善的声音在房间里响起。

  “……师父啊,您老就让我清静一小会吧!”

  左月生哀叹一声,一巴掌糊在自己脸上。

  矮个子的老天工从紧挨着雅间的炼器室里出来,目光不善:“我就没见过,哪个徒弟居然要师父给他当保镖的……梁诗那个老小子果然不是什么好东西,早知道你这家伙会这么个德行,我就算跳沧海也不会收你做徒弟。”

  “您老老当益壮嘛,”左月生赔着笑脸,“这不,要不是有您护航,我哪里敢出烛南啊?”

  老天工哼了一声。

  勉强算是接受了这个解释。

  房间里又静了片刻。

  “你就打算一辈子这样下去?”老天工忽然问,看着自己这个在炼器一途上天赋卓越的徒弟。

  他问得没头没尾,左月生却清楚他的意思,不由得苦笑了一下。

  十二年来,他掌控下的山海阁从事的商业活动,几乎称得上犹如鬼神,买进卖出,驻点连赢,简直称得上无往不利。私底下,人们给他起了个绰号,叫做“捞金手”,是说他这位山海阁阁主生就一双专门捞黄金的手,手伸向哪,哪里就有黄金。

  但事实上,商如风云,晴雨难定。

  哪有人真是手一伸就可以捞到金子。

  只能说,左月生确实是个奇才。

  别人修道为长生,他倒好,学那些阵术家符箓家,专门修灵识去了。问题是他修灵识,也不是为了画符刻阵,而是为了能够同时算几百本账本,同时计算几十处地方的生意……到现在,已经变成,就算他瘫在椅子上,脑子里也有无数信息在同时流转。如今,左月生就是整个山海阁的大脑。

  正是因为如此,山海阁才能以堪称恐怖的速度,变成一个前所未有的庞然大物。

  但这么做弊端也很明显。

  ——灵识过强,而体魄不受,筋脉难撑。

  要想避免这种结局,只能通过单调的锻体,将灵识与体魄相融。但左月生都快恨不得把自己掰成三个来用了,又哪有时间浪费在瀑布深潭的锻体淬炼上——随便锻个体,就得闭关个百八十年的。

  眼下这风云变幻的局势,闭关百八十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