妄欲 第48章

作者:未缺 标签: 穿越重生

  “你在……”最后走出来的是云墨,青年身姿挺直欣长,垂着手从人群后走出,他明明站在那里,却让人觉得游离在人群之外,显得孤单寂寥,“干什么。”

  “云墨,你……”聂唤张了张嘴,最终还是什么都没有说。

  你什么,你听我解释,还是你不要相信聂琳琅的一面之词。

  屋里的药人是真,周围聚了十几个云家人,这就是铁证,更何况胁迫也罢,同谋也罢,药人的事是她亲自答应了的,辩无可辩。

  “你忘了进寨的时候说过什么了吗?”

  “我没有。”

  “所以你是真的……从头至尾,都没有想过要长长久久的留在这里。”

  云墨这句话歪了下头,似乎是想要从她脸上看出点什么,可惜聂唤神情比一边的药人还要木然。

  “也是,”云墨自嘲的笑了声,“我算什么……”

  “没有,我……”

  我想过的,我是真的想过要在这里生活下去的……聂唤藏在药人身后的手指微动,和药人换血后身体的麻痹感还在,她尚不能行动自如。

  “你要想离开,大可不必选这个法子,”他似对聂唤厌恶至极,不愿再多看一眼,“他不过是个之前为难过你的山盗,你这样太过心狠手辣,我们云家向善不杀生,你……”他顿了一下,之后的声音里难掩晦涩,“你今日就自行离去吧。”

  “阿云……”

  他身后的云家人一阵骚动,片刻后又归于平静,大概觉得这个方法是目前最合适的:

  事情早不出晚不出,偏偏精通蛊术的圣女大人来了聂唤手里就有了个成型的药人,这件事细想之下疑点重重,聂唤不会蛊术他们是清楚的,可现在药人就在聂唤的屋子里,他们总不能直说这和十八部尊贵的圣女有关系,也不敢对外宣扬说云家寨里有人用别寨里的人做药人,只有立刻让人离开云家寨这才是最稳妥的方法。

  权衡利弊之后,他们又把视线投向云墨,请神容易送神难,人是他带回来的,赶人的话自然也要他亲自来说。

  “就今天,我亲自送你出去,”云墨闭了闭眼,“这已经是仁至义尽了,希望你…好自为之。”

  “阿云……”

  麻木的感觉还没完全消退,她却觉得自己的心脏像是生被人掰去了一角,钝痛透过骨骼和皮肉传出来。

  她扫过藏在人群里冷笑的聂琳琅和一旁云墨失望的眉眼,忽然什么都明白了——云墨其实不是在问自己,他心里什么都清楚,包括今天这场局,从相遇开始,他就算半个旁观者,她的不甘心和无处发泄的愤恨,他比谁都请楚。

  密林里相依为命的那段日子,云墨把她的底细摸得明明白白,他比谁都知道她心里藏着一簇伤人烧己的火。他不愿她涉险,所以离开时小心翼翼地问她要不要和自己走。

  当时的聂唤选了要,企图给自己第二种人生,可世事无常,兜兜转转,她又选回了最初那条复仇的路。

  云墨知道她做不来杀人制傀的事,也清楚这桩桩件件的巧合背后必然有旁人推波助澜,但他更清楚聂唤选了药人就是要走回她当初为自己选择的路。

  归根究底,他捡回来的小姑娘还是更爱自己。

  说不气愤是假的,只是到了这个时候,他还想着要把她送出去,为她再做点什么。

  竹门吱吱呀呀的开关,聂唤知道那是留给自己收拾的时间。

  可她出去时门外等着的却不是云墨,聂琳琅轻轻掩嘴,对她笑的不怀好意:“阿云有旁的事情,不能来送你了,所以托我帮忙。”

  分明是她使了手段,却能说得这么冠冕堂皇。

  思及此处,聂唤也分不出半分好脸色给她:“不必。”

  “哎呀,阿唤怎得这么不领情,”聂唤走得大步,她不得不小步跑起来才能跟得上,身上银铃声声入耳,“我来送你可是为了让你顺利带走它的,”她手指点上身边药人的肩膀,留下一道白白的划痕,“要不是我来送你,你可不一定带得走这个大块头呢……毕竟云墨哥哥现在不一定想看见你……”

  “聂琳琅,”聂唤猛地停住脚步看向她,“你也不必这样总是做出一副施舍我的样子,公平交易,不是你说的吗?”

  “是呀,可我也没有施舍阿唤的意思,我也是想帮阿唤啦——”她歪着头笑。

  聂唤没有理会她:“你也不必非要离间我和云墨,我们之间的情感,你永远也不会懂的,我离开,是因为我想报仇不假,但若没有你,我也甘愿一辈子生活在云家寨,可我不想让你刁难我之后再让云墨为难,所以我离开,但我也劝你见好就收吧,算计来的永远成不了真情实意——当然,你也可以在这里神不知鬼不觉的杀了我,”她瞥了一眼旁边的药人傀儡,转身离开,“就像你杀了他一样。”

  “你——”聂琳琅望着她的背影有一瞬间是咬牙切牙的,眨眼间又成了笑靥如花的模样,“那就希望你们情比金坚,天涯海角心意不变咯,阿、唤。”

  作者有话说:

  聂琳琅其实是个带了点愉悦犯性质的病娇[狗头]

第90章 众生相

  天色已经晚了,说好来送她最后一程的人没有来,聂唤像是失了聪,没有对她的话有半分反应,慢慢地走远了,身边药人黝黑高大的影子投在前面,几乎要见将她完全遮住。即便看不到聂琳琅,聂唤能想象道她现在的表情有多快意怨毒,那束投在她在背后的目光像是淬了毒,有无实形都让人浑身发寒。

  大概是聂唤的反应实在不能让对方满意,她看着聂唤已经走出去百十步的背影喊道:“喂,有人要我送你一瓶去疤药,他不想再见你,可做了放在那也是浪费,还不如最后再做点好事,我已经放在你包袱里来了——”

  聂唤脚步一顿,旁边的药人很忠实地跟着主人的脚步,她这一停就彻彻底底躲在了那片阴影下。

  “既然这样,我也好人做到底算了,”说完这句话聂琳琅像是仍不过瘾般垫脚喊道,“你身体里的噬心蛊是不是很疼?你想不想知道——”

  “你知道什么?”百步外,聂唤已经走出了那团保护伞似的影子。

  这个反应取悦了聂琳琅,她看着浑身都在微微发着颤的聂唤,露出一小排森白的犬齿:“别着急啊阿唤,只是在当初调查你的时候发现了点有意思的小东西,嘘——”她轻轻竖起一根手指放在嘴边,脸上是一派的天真无邪,“我是知道怎么解开,但是阿唤隐瞒得这样好,连阿云哥哥都不肯告诉,我又怎么会违背你的意愿呢,是吧?”

  聂唤伸手抚上胸口,忽然有种想把那块皮肉连血带肉挖下来的冲动:“所以你说这些是想干什么。”

  “我能干什么,当然是好奇啦……一诺既成,万死无悔,违此言,蛊噬心!噬心蛊,噬心蛊…嗯,这可比控制死物来得高级多了,也更能让人听话,真是好东西,只不过发作时难受些,据说能挨过去的人极少,唔,阿唤经过这么多次发作还活蹦乱跳的就很难得,”她眼睛在越发昏暗的环境里微微发着荧光,像只荒原上发现猎物的饿狼,慢慢的锁定一边的人,“再说了……这么残忍的东西,就算是我也不舍得放在阿唤身上呢,所以我也很好奇,到底谁和阿唤有这么大的仇恨呀……哎呀!”她忽然拍了拍手,掌声清脆,回荡在空无一人的路口,“不如这样吧,阿唤,你告诉我你们中原是什么人有这么难得一见的蛊虫,还与你有这样的深仇大恨,你告诉我,我就也告诉你解蛊的方法好不好?”

  现在她找到了更好玩的东西,于是蹦蹦跳跳地追过去牵起聂唤的手:“噬心蛊我都没有做成过呢,实在很感兴趣,嗯……不然我再大方一点好了,你告诉我这人在哪里,等我找到他的时候,顺带帮阿唤解决了他好不好?”

  她还顺势摇了摇聂唤垂着的手,神态像极了央求哥姐带自己出去玩的小孩子,聂唤指尖一蜷,甩脱了她的桎梏,又在她脸色变化之前开口:“不需要,无可奉告。”

  “敬酒不喝吃罚酒!你——”听她这样说聂琳琅果然神色一变,接着就看见了一边蓄势待发的药人——认主之后药人一举一动皆由主人心念,若是有人威胁道主人性命时,也会第一时间出手。

  聂琳琅看见它有所动作也不见半分慌乱,反而顺势捋了捋额前的碎发,笑道:“怎么,当真是教会了徒弟没师父吗?还是说,阿唤认为它真的能在我的地方伤我?”

  聂唤一时垂手不语,只是打量这个身量不足的小姑娘,就这么一会儿功夫,天真娇俏,蛮横歹毒,心有城府被她玩了个遍,

  实话说,她从来没能彻底看透聂琳琅到底想干什么,说她是因为喜欢云墨才想把自己赶出云家寨也只是聂琳琅的一面之词,从聂琳琅的一举一动来看,这个人实在不会是一个满心满眼都是情爱的普通姑娘,这样的人坐不稳圣女的位置,可说她是对整个云家寨居心不良也不至于,毕竟云家寨也是十八部的附属,就像聂琳琅自己说的那样,云家寨也能算是她的地盘,实在没有这个必要。

  想了半晌也没想明白这个问题,聂唤摇了下头决定不再和自己过不去,摆摆手要药人退后些,一摆裙角坐到了地面上——她当然不指望这个从聂琳琅身边过来的药人能伤到制作他的人,本来也只是试探而已。

  “不是不告诉你,是他已经死了,行刑台上受凌迟而死,最后只剩了一副干干净净的骨架。”

  “怎么可能?”聂琳琅的声音尖利地几乎破音,“做出噬心蛊的人怎么会这么轻易被人杀死?!”

  “怎么不可能?”第一次看见她这么失态,聂唤有些好笑地看过去,“噬心蛊不是他的,机缘巧合捡到的而已,当然会生老病死。”

  从第一见面开始聂唤就觉得这个一言不合就想给自己下蛊的小姑娘不是善类,现在自己一败涂地,也确实证明这点。

  她只是没想到这世上还有聂琳琅真的会在乎的东西。

  “真的死了,”笑着笑着,聂唤原本撑在地上的手痉挛似的抽搐了一下,可惜地面上光秃秃的,她只抓了满手浮土,“天人尚有五衰,更何况用蛊的人只是个有心无力的胆小鬼。”

  愚忠之下,九族被诛,那人被折磨的没了人形也不逃命,想得却是要她服蛊立誓,此生必雪此冤。从那之后,肩上三百多条人命换走了她余生的所有欢愉,她再也没有资格为自己真正笑一回,就连云家寨的日子都是她偷来的,代价就是日日夜夜的锥心之痛。

  聂琳琅眼睛里的光渐灭,周围变成一片黑暗。许是身体里的蛊虫作祟,又或者是对方这副模样不多见,聂唤忽然多了几分闲话的兴致。

  “其实……下蛊的人是我哥哥,我爹死之前什么都没来得及说,保全了他的风骨,可我哥哥运气没那么好,在昭狱里待了十几天,出来的时候身上连一块好皮都没了,酷刑之下他只能把希望寄托在我身上,又怕我靠不住,所以才想了这个法子,我当初立的是报仇的誓,所以过不了安生日子,其实我得谢谢你……如果没有你,我也不知道自己还能坚持多久不当逃兵,因为实在是……太疼了,最近这些日子我一直在想,如果我们没有遇见,会不会对彼此更好……我这人亲缘淡薄,之前九族都遭了罪,那之后只遇到一个云墨对我很好,所以,算我求你了,”聂唤忽然哽了一下,她像是痛极,连说话都带了虚虚的气音,“如果你是真的喜欢他,就对他好一点,不要让他再遇到一个像我一样的人了,如果、如果你就是为了取乐,那也求你别让他知道这些了。”

  “如果他愿意的话我会把他带回十八部,做十八部的新圣子,他会忘了你,如果再见到连一个眼神都不会给你,哦,当然也会忘了你身上还有一个他费尽心思,拜师学艺也想抚平的烙痕,”聂琳琅好像很享受把那些看起来很美好的东西亲自拆成不那么好看的片段,她耸耸肩笑了,“他早知道你会走,所以才急着学祛疤的方法,大概想让你更顺利点吧,不过都无所谓了……”

  微风扬起浮尘,迷了她的眼,聂琳琅的话像烙铁一样,一字一句把她心里那块叫云墨的地方烫得滋滋作响。

  “这样也好。”

  她听见自己这样说。

第91章 众生相

  聂唤真的努力这么做了。

  离开云家寨之后她一路北上,没在一个地方停留过太久,很快就到了王城,只是燕王城同她记忆里的模样没什么区别,连青砖墙上的告示都万年如一日层层叠叠在上面,只是市中来来往往的商贩不知道换过几遍了。

  她站在城门口看着面前进城的人组成的长队,忽然偏头说:“谢谢你啊,一路陪我到这里,现在我只有你了……”

  旁边的人影不说话,像个尽职尽责的护卫,聂唤叹了口气,伸手替他把衣领捋平了——聂竹意这个名字已经被掩在了行刑台的血色和边关的黄沙里,从再生长出来的人是聂唤。这一路上还多亏了他和自己扮做进城赶考的兄妹才这么顺利。

  赶路时太无聊,她还给这个和自己一样倒霉的药人取了个名字,叫做聂云意。

  聂琳琅平时做事不择手段,但在云意的事上还真的没糊弄人,七七四十九天的炼制之后云意的脸已经完全变了一个模样,原本过于高大的身形开始缩减,皮肤也接近他生前的颜色,他不需要再带着面具,出门时只需要换上长衫就完全能充当一个书卷气满满的书生,除了没有自己的意识不能和人谈心,简直让人挑不出毛病来。

  而现在她的“书生兄长”直愣愣地看着前面,时不时提醒她该往前走了。

  聂唤收回手,拿出包袱里准备好的文牒:“各位大哥好,这是我和家兄的——”

  “好了好了,知道了,”日头底下守卫的脸色也没好到哪里去,聂唤和云意马上就被放过去了,“脸转过来我看看……行了行了,赶紧过,别耽误下一个——”

  “下一个赶紧点!”守卫的厉声呵斥炸在耳边。

  “官爷官爷,小的——”

  “……”

  她没在城门前停留,立刻带着云意去找落脚地方了,这是燕二十一年春夏。

  燕二十二年秋,聂云意金殿前做《政赋》,被燕王亲封为“文将军”,可惜好景不长,他这个文将军还没威风起来就被人撸了官服——一年后慕容殊与人里应外合把燕王宫翻了个底朝天。

  天苍一年,燕旧臣皆被新王软禁于永巷,另一位小聂相初露头角,为了掌权掌得更名正言顺些,前朝旧事都尽数翻出来,那些人们曾经再不会见天日的勾心斗角、陈年旧案都被抖搂到了太阳下。

  他们从逆臣摇身一变成了正道公理。

  聂唤的丞相府就建在之前聂府旁边,后院里留了个暗门,只需要多走两步就可以进到聂府。第一次回聂府,云意还没从永巷里出来,因此只有她自己,家中山水庭院依旧,就连她和哥哥最爱的秋千都留存了下来,只是上面覆了一层厚厚的风沙盔甲,像是再告诉她自己已经见证了这么多年岁。

  聂唤轻轻拂过铁索就在上面划出一道指痕,而后她垂眸看了片刻,又伸手将那道痕迹抚平了,铁索上锈迹斑斑却再无灰尘,她轻轻舒了口气。

  昨日种种,譬如昨日死,今日种种,譬如今日生。从此以后,她总算是,可以为自己活一回了。

  .

  聂家的冤屈洗清了,云意也从永巷回来了,噬心蛊几乎没再发作过,最开始的时候,聂唤以为从这儿往后看就都是好日子了。

  直到她被十几封加急军报兜头拍了一脸的时候才明白过来安稳二字对身居高位的人来说有多奢侈。

  慕容殊的身份在那里,纵使燕王朝中藏了再多阴私都不能洗白一个质子,更何况天苍王不知道抽哪门子的疯,怎么说也不让她把燕王做过的离谱事告知民众。

  不过就算她不做,燕王昏庸暴虐在前,周围的各国各族都对嘴边这块自己乱动的肥肉虎视眈眈,就等着什么时候燕王死了好上来分而食之,结果等了半天蹦出来一个名不见经传的慕容殊,他们当然不甘心。

  腹背受敌,进退维谷,这时候聂唤才发觉自己这份俸禄拿的有多不容易。

  王上当然不能为了搬救兵到处跑着去求人,而当时天苍王手里可用的人又不多,连她带云意都算上,两只手也数得清。

  出国搬救兵这种一弄不好就会掉脑袋的事就自然而然落在了不怕掉脑袋的云意身上。

  聂唤做个亲兵跟在身边,由云意扮成她的模样去和人交涉。那段时间真的不太好过,为了给自己留下这片立足的地方,她算的上是无所不用其极,必要时候还见了不少血。

  小聂相就这样从一片战火里脱胎换骨地走出来。

  后来人人都说小聂相脸上像是戴了副让人挑不出错的面具,接人待物各有各的章法,王孙将相有王孙将相的请法,三教九流有三教九流的混法,弹琴赋词,打指吹哨无所不通,上至七十老翁,下至垂髫小童,就没有聂相说不服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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