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灰 第43章

作者:余酲 标签: 虐恋情深 破镜重圆 HE 穿越重生

  伞是蓝色的,撑开后抬头能看到宇宙星空,让易晖想起那把撑开后里面印着哆啦A梦的伞。

  他踩着地面稀薄的积水,踢碎倒映其中的一地流光,听着雨滴敲打伞布的嘈杂闷响,走着走着,忽而扯开嘴角笑了一下。

  同样的方法,那人还真是百试不厌。

  可惜他已经不傻了,也再没有什么可以付出的了。

  狭窄的非机动车道行人熙攘,周晋珩戴着兜帽穿梭在人群中,不紧不慢地跟着前面打着蓝色的伞的人。

  早上易晖出门时,他望着他离去的背影心里发慌,随后便悄悄跟上。咖啡厅不大,他坐在拐角靠墙的位置,间或伸头偷看一眼,幸好易晖画画的时候足够专心,一次也没发现。

  中午易晖点了店里的焦糖玛奇朵,他绕去前台让服务员多送一份小蛋糕,易晖收到的时候应该是高兴的,蛋糕也吃了,看起来味道不错,因为他扬了扬嘴角,弧度很浅,还是被周晋珩捕捉到了。

  周晋珩也不知道自己这样跟踪有什么意义,早上易晖给他做了面条,这份惊喜只够他暂时放下胆怯。

  他只是想跟易晖待在一起,就今天。

  之前杨成轩听说他拟的协议,说他这是“下下之策”,还说这是吃力不讨好,用这种方式,没人会领情。

  他却觉得这是唯一的办法,既能帮到易晖又能把他留在身边的办法。若不是给出一个“等价交换”的协议,若不是只限制十二个小时的自由、划定了一个仅有半年的时限,易晖根本不可能接受。

  这招看似卑鄙,实则如果易晖不接受,会有更多卑鄙无耻的协议等着他去过目、更多残酷的陷阱等着他去踩。

  周晋珩不想做救世主,他只想把易晖护在他身边,让易晖从早到晚都在他目所能及的范围内,在这个基础上,尽可能给他想要的自由。

  从第一天起,周晋珩就在克制,机会得来不易,绝不能再把他的小傻子吓跑。

  所以当走进小区,走在无人经过的小路上,易晖突然回头时,周晋珩措手不及的同时仍怀着一丝希望。

  希望易晖能看在今天的份上、那碗面的份上、那块小蛋糕的份上……哪怕看在他如此落魄的份上。

  易晖打着伞,跟淋着雨的周晋珩隔着雨幕对望。

  “你跟着我干什么?”易晖问。

  一个多月,两人的对话寥寥无几,多数是周晋珩说,易晖没听见似的默不作声。

  是以这个开头再次让周晋珩惊喜万分。可又不敢唐突,那天酒后的言行举止把小傻子吓坏了,他决定以后不喝酒了,再郁闷难过也滴酒不沾。

  所有易晖不喜欢的习惯,他全部都改。

  周晋珩说:“今天没有工作。”

  莫名其妙的回答,意在引出更多的交流。伞下的易晖面无表情:“我问你为什么跟着我。”

  周晋珩淋了一路雨,吸满水的布料黏在身上,雨水顺着额前散乱的碎发往下滴,眨一下眼睛,视线都模糊了。

  他说:“下雨了。”

  易晖狠狠咬牙,像是忍受不了他这样顾左右而言他,疾步向前,把手里的伞塞到周晋珩怀里,转身就走。

  周晋珩连忙接了,然后迈步跟上,握着伞柄往侧前方送,尽量不让易晖淋到雨。

  索性离家已经不远,没走几步便到门口。

  这回是易晖先进去,他脱掉鞋子,挽起被泥水打湿的裤脚,动作有些急躁,站起来时差点撞到柜角。

  周晋珩在后面收伞,赶紧扶了一把。易晖甩开他伸过来的手,趿上拖鞋就进去了。

  好歹是安全回来了,晨起时就盘踞在心的焦虑不安总算散去几分。周晋珩在心里松了口气,望向窗外,竟有些感谢这场雨。

  因为下着雨,天气潮湿温润,跟去年这时候不一样。

  易晖进了屋子就拿着喷壶去厨房接水浇花。平时早上都是阿姨浇,今天他走得匆忙忘记了。

  那盆白雪花枝头挂着三两颗花骨朵,进入花期好几天都没开。S市的气候本就不适合养这种热带植物,易晖给它浇了很多水,那花苞沉甸甸地下坠,看着更不像打算露脸的样子。

  见易晖蹲在那儿拼命往花叶上喷水,周晋珩道:“明天我叫人重新送一盆过来,这盆有些年份了,浇水也不一定能开花。”

  易晖按喷壶的动作停住,人却还蹲在那儿。

  屋里冷气常开,进屋前易晖肩上淋了点雨,周晋珩怕他着凉,不顾自己浑身湿透,拿了毛毯过来:“先去洗澡吧,别感冒了。”

  他躬身把毯子盖在易晖身上,近看发现易晖的肩膀在发抖,好像真的冻着了。

  “冷吗?我去把空调关了。”

  周晋珩忙去找中央空调的开关,转了一大圈才在厨房旁边找到。关掉回来,看见毛毯搭在易晖脚边,走过去要给易晖再披上。

  刚捡起来,听见他在说话。

  声音微弱,像在自言自语,凑近勉强能听清几个字。

  易晖手握水壶,目不转睛地盯着那盆花:“不然……眼睁睁地看着它死吗?”

  周晋珩猛地哆嗦了下,手指关节倏然一松,未曾沾染温度的毯子再次滑落在地。

  8月21日,暴雨。

  去年的今天,周晋珩22岁生日,易晖荒诞如梦的一生戛然而止。

  那句“我来晚了”才是最大的讽刺。

  易晖蜷缩四肢,咬牙抵御寒冷的侵袭,还是身体里被肆虐发酵的凉气凝住血液,冻结心跳。

  既然来晚了,就不要再来了。

第四十七章

  终究没有换一盆新的。

  周晋珩最近待的拍摄场地附近有花市,他早早地看中一盆白雪花,还有一盆在江家小院里见过的铁茉莉,都预付了定金。一场雨后,两盆花齐齐怒放,周晋珩趁拍摄中场休息去看,还给它们浇了水。

  老板问今天要不要带走,周晋珩摇头说:“先养在这儿,拜托您再照顾一阵子。”

  老板不解,劝道:“养这个不就盼着开花吗?喏,现在开了,拿着回去哄老婆再合适不过。”

  先前周晋珩同老板说过家中的老婆喜欢养花,现下的心境与当初大不相同,这断崖式的落差令他深感无力,随口搪塞道:“他还在生我的气,我现在拿回去可能就进不了家门了。”

  老板听了直乐呵:“我还以为只有我们这个年纪的老头怕老婆,没想到你们小年轻也是。”

  被口罩挡住的嘴角无奈地扬了下,周晋珩视线飘远,低声道:“是啊,怕……怎么能不怕呢?”

  下午打电话给阿姨询问情况,阿姨在电话里说:“看着跟平时一样,就是吃得不多,让他别顶着大太阳出门他也不肯,不过他自己买了把新伞,应该晒不着。”

  周晋珩愣了下,随即轻叹一口气:“嗯。胃口不好可能是因为天太热,晚上做点清淡的吧。”

  阿姨问:“周先生回来用晚餐吗?”

  “我不了,还有工作。”停顿片刻,周晋珩接着道,“如果我回去,他该更吃不下了。你也不要在他面前提我,一切顺着他的心意就好。”

  挂断前,阿姨的劝慰他一句都没听进去,挂断后,坐在沙发上抽烟的杨成轩嗤嗤直笑:“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那个家的保姆呢,怎么,现在居然沦落到有家都不能回的地步了?你这是养了个情人还是供了尊大佛啊?”

  自打上次在江家门口吵了一架,杨成轩对周晋珩说话更是阴阳怪气,不调笑几句就浑身难受。

  偏偏两人从小到大关系铁得恨不能穿同一条裤子,这点小矛盾影响不到稳如磐石的友情,闲来无事或者遇到困难还是会想到对方。所以杨成轩又来探班了,顺便跟这部综艺的导演混熟,拿下了下期首都拍摄部分的场地供应。

  “生意不是谈完了吗?”周晋珩看都没看他一眼,“我要休息了,你走吧。”

  杨成轩哼了一声,边掸烟灰边说:“满打满算我还能在国内待一个月,这个节骨眼上我抛下约会来找你,你非但不感动还赶我走,是不是人啊?”

  周晋珩在躺椅上坐下,身体向后靠,闭上眼睛问:“什么时候谈的对象?”

  “也不算对象吧,说是炮友也不太准确,毕竟平时能聊上两句。”杨成轩无所谓道,“他也是学画画的,不过更擅长做衣服,喏,我今天穿的这衬衫就是他给我做的。”

  说着凑过来非要周晋珩看看他的新衣服,周晋珩对他这种明着炫耀暗里秀恩爱的行为十分反感,皱着眉推开他的脸:“行了看见了,别逼我把你踹出去。”

  杨成轩不知有心还是无意,没完没了道:“你是没看见,他踩缝纫机的样子别提多可爱了。”

  对比之下伤害成倍递增,周晋珩烦不胜烦:“那就好好对人家。”

  在烟灰缸里把烟暗灭,杨成轩嬉皮笑脸:“我对他挺好的啊,他要什么我给什么,除了名分。反正他也不见得想要,大家出来玩儿嘛,何必给自己套上这些无用的枷锁。”

  这话有暗讽周晋珩的意思。曾经的周晋珩恨极了这枷锁,最想做的事就是把它劈开,再丢掉,现在却转了性,自己拿起来往脖子上套。

  “说起来这么多年,你的口味我还真是捉摸不透,上学那会儿喜欢方宥清那种清冷挂的,后来喜欢个傻子,现在这个除了长得有点像,根本就是另外一个人,瞧瞧这暴脾气,把你脸搞伤还不让你进家门,我那个至少乖巧懂事。”杨成轩越说越觉得好笑,“你到底喜欢他哪儿啊?亏我上次给你搞来那堆晦气资料,搞了半天你没疯啊,真拿他当替身呢?”

  周晋珩摇了摇头,不知在回答哪一句。

  杨成轩忍不住追问:“这回你是真的想明白了吧?”

  问完又觉得多余。铁证如山,由不得他不信,况且周晋珩看到死亡证明时饱受打击的样子还历历在目,那表情怎么看都是彻底绝望了。

  “他死了。” 周晋珩说。

  杨成轩大松一口气:“靠,你小子终于想通了。等过两天空下来,兄弟给你安排个洗尘宴,庆祝你放下执念,回头是岸。”

  周晋珩闭着眼睛,似是没听进去。他觉得“执念”两个字用得不准确,不是他执意要这么做,而是只能这么做。

  若是人死了,他尚且可以用各种手段麻痹自己断了念想,可死的不是人,而是心。

  他的小傻子把心留在了那晚的山上,内里被挖空了,所以只能竖起全身的刺抵御他。先前的每一次抗拒都在提醒他那颗会跳动的心还没有回来,看到那沓张张带“死”字的证明,他才突然顿悟。

  人死不能复生,心死同样药石罔效。

  天气刚有转凉的迹象,唐文熙又来了一趟S市。

  这回是单纯来玩,说旅行当天被放了鸽子,干脆来看看他。

  易晖问:“他怎么总是放你鸽子?”

  唐文熙耸肩:“所以我也放他鸽子咯,他刚才发短信让我下午在家等他,我回复‘ojbk’。”

  易晖笑着夸他“真有你的”,心里却有些担心,唐文熙显然在打肿脸充胖子,实际上肯定很不好受。

  他的猜测在傍晚得到了验证,手机来一次电话唐文熙就按掉一次,脸色肉眼可见的越来越难看,坐过山车时工作人员喊了半天他也没把安全带扣上,最后是易晖倾身过去给他扣,顺便拍拍他胸口,让他不要紧张。

  缓慢上升的过程中,易晖说:“我听说,在过山车俯冲下去的一瞬间大喊对方的名字,那么对方无论在哪里都能听见。”

  唐文熙表示不信这种骗小孩的歪理邪说,却在过山车途径最高处,失重超速下坠的过程中,迎着略带凉意的晚风大吼:“杨成轩你这个王八蛋!”

  在另一个下滑的陡坡又换了一句:“杨成轩你能不能别丢下我啊!”

  大家都在尖叫,易晖因为坐得近听得很清楚。他既为唐文熙只能通过这种方式发泄苦闷感到难过,又为唐文熙至少能找到宣泄口心生羡慕。

  不像他,只能闭紧嘴巴,什么都不敢说。

  从过山车上下来,唐文熙没事人一样拍易晖的肩:“可以啊,现在玩这么刺激的都脸不变色心不跳,这下可以经常坐飞机回家找妈妈了。”

  易晖笑了笑,没答话。

  他是想回小镇看看妈妈和妹妹的,奈何时间不允许。他很清楚自己在这段关系中的地位,若是提出超出约束的要求,索取了协议以外的东西,定然要拿出其他东西作为交换。

  就像弄伤了谁就要为谁抹药一样,即便周晋珩不提,他也必须主动去做。他想把所有的牵扯终结在这一百八十天里,离开那座房子的那天便是彻底告别,不留恋,更不能有所亏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