奸相 第19章

作者:箜篌响 标签: 长佩 穿越重生

赵甲顿如骨头散架般,瘫跪在地,面色煞白,放声大哭。

“冤枉啊!是少爷让我这么做的!”

“胡说八道!”

赵兴目眦欲裂,模样骇人,他身型魁伟,盛怒下好似一头暴跳如雷的雄狮,正要动手,我一个箭步冲上前,提起赵甲衣襟,狠狠打了他两个耳光,骂道:“胡说八道!世子怎会让人刺杀自己父亲?”

他委屈地捂着脸,哭着辩解道:“我只是一个小厮,哪来的钱串通刺客?是少爷说老爷五十岁了还要纳妾,难保不会再生出个儿子与他争爵位……”

“你住口!”

赵兴怒喝,顾不得我在场,举起右掌,携劈山断石之力,照他天灵盖劈去。想来若是拍下,定是脑浆崩裂,但这雷霆般一掌,却再度停在半空,是凌墨出手了。他稳稳截住那击,卸去力道,轻飘飘地松开五指,恍如什么都未发生般,平静道:“世子,让他说完。”

我也火上浇油地说风凉话:“是啊,世子何必急着灭口?他替你办事,你还杀他,若是传出去,谁敢作你手下?你还诋毁广寒,广寒可不会勾结敌国谋害父亲。”

他吵不过我,打不过凌墨,脸涨成猪肝色,扯住燕王衣袖,惶急解释道:“父亲,相信我!”

燕王面沉如水,已隐约猜到是怎么回事,镇定地开口让他闭嘴,只有微微发颤的尾音暴露了内心的紧张。

我瞅了瞅赵甲,他立即躲到凌墨身后,大声叫道:“少爷你好狠呐!你可还记得,当时你为凑钱还派我当掉王妃的出嫁时戴的金簪,不信可以找当铺陈掌柜对质!钱款去向都清清楚楚!”

我指向他,问得又凶又疾:“好哇!你这不孝子!竟连亲生父亲也不放过,你还是人吗?待会陈掌柜来了看你如何抵赖!王爷,别怪下官不给您面子,这件事我定上报朝廷,请皇上为我做主!”

他已然慌乱,情急间直叫道:“我没有!父亲,我只让他们杀丞相,绝没让他们杀你!”

这话说完,庭院内霎时变得分外安静,静到有些可怕,连呼吸声都消失不见。我故作震惊,险些憋不住笑,再看凌墨的脸仍板得跟扑克似的,毫无反应,我真佩服他。

燕王干涩的唇动了动,喉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赵兴恍然意识到说错话了,磕磕绊绊补救道:“父亲,他们……”

话未说完,燕王便重重一耳光刮在他脸上。他好像在这瞬间苍老了十岁,就连惯来骄傲挺直的脊背塌陷下去,半晌,颤抖地抬手指向他,眼眶微红,怒斥道:

“畜生!你真的勾结夏人?”

这巴掌打得挺狠,声音响亮,赵兴的脸立马红了半边,他许是从未挨过打,竟愣了愣神,羞怒交加,满面涨红,争辩道:“父亲,您真忍心儿子送命吗?他施行新政,专横独断,谁不想杀他?今日他只身来王府,手下将领不在身边,不如我们……”

“真是蠢货。”

陡然间杀机乍起,风拂过衣角,飒飒作响。

我将两手揣于袖中,施施然笑道:“你觉得,我会单枪匹马来燕王府?”

燕王扶额,重重叹气,指着他鼻子骂道:“你这孽子!吉尔格勒每回作战,谍报先行,你知道斥候会带回多少情报吗?还不滚回去反省!”

说罢令人将赵兴押送回房,便是高高举起,轻轻放下的意思。

只见他转向凌墨,满脸堆笑。凌墨根本不睬他,将手举至眉际,打个稽首,冷淡道:下官今夜什么都没听到,倘若无事,先告辞了。

说罢转身离开王府。

驱散了侍卫下人,偌大庭院便仅余我们两人。

此时已是漏尽更阑,柳暗花遮,夜凉如水,庭院内灯火阑珊,万籁俱静,我们相对而坐,两厢沉默。

可怜天下父母心。

他到底舍不得亲儿子,强撑笑意,执起酒壶,酒水倾入杯中敬我。

“丞相……”

“还是喝茶吧。”

我抬手挡下,取小撮茶搁进杯中,添水没过茶叶,倒弃茶汤,再置滚水,片刻间,白雾蒸腾,茉莉的清香溢满庭院,茶香袅袅。

我将茶推至他面前,淡然道:“王爷放心,今夜之事我权当没发生过,也请王爷给我一个交代。”

“那是自然。”

他早知我先前那话不过是虚张声势,诈他罢了,疲惫地叹了一口气,眼尾的皱纹密布蔓延,两鬓霜白,只有眉间仍不减威慑。他默不作声地看着我泡茶,忽得开口,感慨般道:“十二年前,先帝受权相丁远挟制,大权旁落,丞相入仕,罢黜奸党,立志中兴。同年,吉尔格勒称帝,欲称霸天下,视大梁为囊中物,真是风雨飘摇的十年。”

我摇头道:“我哪敢与他相提并论?下官有个疑惑,还望王爷解答。”我顿了顿,道,“山顶有块巨石,正缓缓滚落。有人提出将其打碎,有人提出合力推回,但山底村民却忙着争夺财产,大打出手,您说却是为何?”

他静静凝视掌中茶杯腾出的茫茫水汽,茶针漂浮,缓缓道:“丞相,你还是太年轻。你以为咱们能坐在这里煮茶论道,指点江山,靠的是那群百姓吗?若要朝政稳定,须先安抚士族。你一再触动他们的利益,不是动摇国之根本吗?”

他说得没错。尽管自古以来,有着许多民贵君轻的思想,但归根结底,维持统治的还是士族,只有得到他们的拥护,王朝才能持续下去。

所谓的朝代开放,不过是贵族的开放。

所谓的人物风流,不过是名士的风流。

纵观历史,底层百姓就如机械上的齿轮,即便吱嘎作响,只要能运转,就不需维修。他们任劳任怨,任凭压榨,只要有饭吃,便绝不造反。

但经三百年搜刮,钱财逐渐流向官僚阶层,百姓没钱可榨,甚至难以生存,此时若还照过去那般,从百姓身上搜钱,活不下去的人们终会揭竿而起,将王朝倾覆。

这才叫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我无奈苦笑道:“王爷,当时是当时,今日是今日,岂能用当时之法断今日之事?”

他不甚认同:“祖宗之法运转三百年,未出过错,你强行变法,倘若出事,试问是谁之过?”

真乃诛心之言,我竟无法反驳。

既然决心变法,就该做好失败背锅的准备。

如今的大梁表面光鲜亮丽,却已内忧外患,积重难返,谁接手便砸在谁手里。世人却不会说因为国家积弱,不会说因为敌国强盛,不会说因为政府腐朽,他们只能看到变法后亡国了,便将罪过推到变法上。

我曾以为将权力牢牢握在自己手中,便能拥有更多选择,但真正踏上这条路时才明白,其实我根本没有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