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居北海君南海 第104章

作者:林暮烟 标签: 天作之和 因缘邂逅 前世今生 穿越重生

  解无移看着他,很慢很慢地眨了两下眼,随后垂下眼去,却并未直接回答他,而是轻声道:“国师从前也总是这样,一消失就是几个月,最长的那次,整整三年才回来。”

  水镜不太明白解无移为何突然提起释酒,但直觉告诉他,这应该只是个引子。

  果然,解无移并未停下,缓缓道:“方才在国师殿中看见你,我忽然想,或许你们都是一样的,一样的自由,洒脱,无拘无束,自然也不会懂得牵绊是何物,不会理解旁人心中的那点记挂与惦念。这样很好,没什么不好。只是我不过一介凡人,做不到你们那般淡漠,生气倒算不上,但心中到底有些……不好受。”

  水镜听着他的话,看着他低垂的眼眸,心中忽而像是被一只手用力攥了攥,说不上是何滋味,只知道这是他从未体会过的感受。

  这一千多年来,他与这世间并无太多牵扯瓜葛,偶尔与什么人有过接触,也都只当做萍水相逢,不期再会。

  就连唯一算得上熟识的释酒,也都同他一样是个“薄情寡义”之人,相逢不曾欣喜,相离不曾难舍,哪怕相隔万里,哪怕数年不见,也从未对彼此生出过什么所谓的惦念之情。

  生死之事,水镜一直觉得与旁人无关,便也从未想过要对谁有个交代,更未想过这世间还有人会为他的安危而悬心记挂,为他的“死”而心怀愧疚。

  面对此般情绪,他无前例可循,竟一时不知该如何应对。

  然而,解无移的话还没有说完,他道:“国师不是多言之人,若我不问,他往后必然也不会提及你曾来过。而你我不过数面之缘,想来你往后都未必还记得有我这么一个人,从此再不出现也是可能的。”

  说到这里,他似乎苦笑了一下,继续道:“所以我方才在想,若非今日恰好去寻国师看到了你,是不是或许就永远都不会知道你还活着了。”

  “不,不是……”

  水镜原本就打算给他送剑,此时听他这么说,立即便要解释。

  可解无移却未等他解释,向前迈了两步到水镜近前,掀起衣摆“噗通”一声跪了下来。

  水镜吓了一跳,往后退了一步,连带着将他肩上的白毛也惊了一下,他诧异道:“你这是作甚?”

  解无移二话不说,先是俯身郑重地叩了一首,这才直起身道:“无论我心中作何他想,该谢之恩不得不谢。这一拜,是谢你当日解渔船被困之围,救众人于危难。”

  说罢,他又是俯身重重一叩首,道:“这一拜,是谢你为沿海渔民清除海中祸患,令他们得以维系生计。”

  接着,他俯身又是第三叩。

  若是说前两叩的理由水镜还勉强能接受,那这第三叩,水镜就实在想不出还能有什么原因了。

  他有些迷茫地看着解无移,便听他直起身道:“这一拜,是谢你安然归来,使我免受终身歉疚之苦。”

  水镜听闻此言,心中又是微微一揪,他勉强笑了笑,俯身扶起解无移道:“好了,现在跪够了,可好受些了?”

  解无移默然不语。

  水镜将手中布裹递到他面前,道:“喏,这三个月我也不是白耗的,总还是做了点事情。”

  解无移有些茫然,抬眸看了他一眼,从他手中接过了绸布。

  水镜笑道:“你方才可说错了,即便你今日不去找释酒,我也是要来找你的。”

第133章 百转千回拜师意

  解无移将信将疑, 缓缓将那绸布层层绕开,看见布中露出的骨剑时,眸光霎时亮了一亮, 道:“这是?”

  水镜急于证明今日来虞宫就是为寻他而来, 笑着催促道:“你且别管那剑鞘, 先拔-出来看看。”

  解无移将解下的绸布放到一旁桌案上, 一手握鞘一手握柄,缓缓将剑身拔出。

  刚拔到一半, 他便已是看见了那两列崭新的刻痕,痕槽中还残留着些许未抹净的粉末。

  拇指由上而下缓缓抚过那两列虞文,解无移眼中欣喜溢于言表,胸口微微起伏着,手指不由得攥紧了些。

  “欸, 小心点,”水镜见他握着剑身的手有些没轻没重, 忍不住提醒道,“这剑开过锋了,仔细割伤。”

  解无移抿唇看向他,目光灼灼, 看得水镜顿时有些不知所措。

  他清了清嗓子, 上前将解无移握着剑身的手轻轻拉开,将剑插回剑鞘中,道:“先前将你那把剑用坏了,便用那巨鲛的鱼骨给你做了这一把。这上头精雕细琢的花纹都是一位大师的手笔, 剑身还另有加工, 这才费了三个月才完成。刚拿到手我便直接来虞国了,方才去释酒那就是为了问你这名字如何解意, 刻好之后又听释酒说你们今日早朝有要事商讨许会拖延,这才没有第一时间来寻你。”

  解无移仍是一瞬不瞬看着他,听着他的解释,嘴角微微弯起,眼中也渐渐有笑意溢出。

  水镜忍不住被他眼中笑意感染,抿唇笑了起来。

  相视而笑片刻,水镜忽然想起了什么,神秘道:“对了,你等等。”

  他转身走到殿门边将门阖上,又围着殿中走了一圈关上了所有窗子,将窗上卷着的竹帘逐一放下。

  最后一块竹帘垂下后,殿中顿时失了光亮,变得昏暗无比。

  白毛似是不太适应这般光影变换,扑了扑翅膀,从水镜肩头飞回了窗边的鸟架上。

  水镜走回原地,含笑道:“现在再拔剑看看?”

  解无移有些疑惑,但却并未多问,依他所言抬手缓缓将剑从鞘中拔出。

  微光乍现,如皎月自青云中现身,月辉霎时向周遭倾洒开来,剑身一寸寸出鞘,清辉覆盖之处便一寸寸蔓延,待剑完全拔出之时,光亮已是将这昏暗殿中映得恍如白昼。

  先前水镜在石不语那里也未验看过这珠粉究竟是何效果,故而此刻他也是第一次见这情景,不由得与解无移一起看得愣了神。

  只听白毛忽然一声啼叫,也不知是惊是喜,接着便见它拍着翅膀飞上了横梁。

  两人缓缓抬头,便见殿顶之上笼罩的光影中清晰地呈现出那两列被水镜刻出的虞文:

  行止从初心,无以外物移。

  解无移痴痴看了许久,久到险些忘了自己身处何处,水镜的思绪却是飘回了那夜的渔船之上,想起了那“天河引路,半月为丘”之景。

  不知过了多久,水镜才率先回过神来,反身去将帘子重新卷起,开了门窗。

  解无移还站在原地有些出神,过了片刻才想起问道:“鲛骨为何能泛出月光?”

  水镜笑道:“上头覆了一层夜明珠粉。”

  解无移有些意外,又将那剑身细细看了看,诧异道:“竟是一丝痕迹也看不出。”

  水镜有些得意,道:“那是自然,都说了是出自大师手笔,怎会让你寻着端倪?”

  解无移好奇道:“哪位大师?”

  水镜道:“你可知琼国幻机阁?”

  解无移点了点头,水镜道:“他从前便是幻机阁中匠师。”

  解无移这才恍然,如此一来,能有这般精妙手艺便不奇怪了。

  从前各国间互送国礼,琼国送来的器物便皆是出自幻机阁,那些东西无一不是精致华美至极,足见幻机阁工匠的手艺有多么卓绝。

  水镜走到他身边,抬下巴指了指那骨剑,笑问道:“可还喜欢?”

  其实不必多问,水镜光是观他面色就已看出他对这剑爱不释手,却不知怎的偏想多问一句,听他亲口作答。

  不料,解无移听他问话后不知是想到了什么,竟是迟疑了片刻,而后才道:“喜欢倒是喜欢,只是……”

  水镜一愣,这怎么还有转折?只是什么?不称手,还是不习惯?

  解无移垂着长睫,看着手中骨剑道:“只是此剑虽好,我的剑术却不尽人意,恐无法与之匹配。”

  原来是在想这个。

  水镜松了口气,道:“剑术身手一类,多加磨炼即可,况且从前你那把青铜剑也已使得十分出彩,何来不尽人意?”

  解无移抬眸看了他一眼,又垂下,摇摇头道:“我自小习剑,自认已是将所习剑法招式掌握得没有十分也有九分,可前两次与你交手,你却连兵刃都未动用便徒手将其化解,差距如此悬殊,纵是我将那剩下的一分也一并使出,又能奈你何?”

  水镜无奈,笑道:“你作甚要与我比较?韶玉乃是你们国中翘楚,你何不与他相较?依我看,就连他也难是你的对手。”

  解无移抿了抿唇,道:“文无第一,武无第二,既是习武,自是要向魁首看齐。”

  水镜撇了撇嘴,道:“那既然你觉得从前学的剑法不够极致,找更好的来学便是。”

  解无移抬头看他,道:“国中最好的剑法我都已习得,往别处再寻新法也不是不可,只是剑法易寻而名师难寻。于剑法一事上,若是无人指点,恐怕难有进益。”

  水镜微微蹙眉,解无移说得倒也无错,但对于这般境况,他也没什么太好的建议。

  解无移偷眼观他神色,见他似是在思忖,微不可查地弯了弯嘴角,道:“你既是赠剑于我,何不干脆送佛送到西?”

  水镜一怔,先是没能理解他这话的意思,而后忽然摸着了些许端倪,再将他前面所言的那些回顾了一番,这才发现原来这人竟是一直都在铺垫。

  他不禁有些好笑,眯眼挑眉,明知故问道:“如何送?”

  终于引出了正题,解无移却再不复方才那般游刃有余,轻咳了一声,面上露出了几分谨慎,试探道:“你可愿……收我为徒?”

  水镜看着他这模样,心中顿生促狭,负手转身,故作不悦道:“我看旁人拜师可都是诚意十足,没有哪个只是口头之约吧?”

  他料到解无移听闻此言会有何反应,说完后立即反身阻了解无移又要拜叩的动作,道:“这些三跪九叩的繁文缛节就不必了,跪得我头疼。”

  解无移有些茫然:“那……?”

  水镜道:“寻常拜师除了跪拜敬酒,是不是还该有厚礼敬赠才对?”

  解无移踌躇片刻,严肃道:“言之有理,我这便去准备。”

  “哎哎哎,别急,”水镜伸手拦住他,摇了摇手指道,“金银珠宝珊瑚翡翠我可不要,太累赘,绫罗绸缎折扇字画我也不要,占地方。你要赠礼,可得挑个既轻便又不占地方还能合我眼缘的。”

  水镜自知这话就像是在没事找事刻意刁难,但解无移面上似乎并未显出多少为难之色,他只是低头思忖了片刻,便眸中一亮,抬眼看向水镜道:“轻便,小巧,合你眼缘,这东西我还真有。”

  水镜一愣。

  这么刁钻的条件他还能立马找到合适的?

  轻便小巧之物倒是不少,可这“合眼缘”却是只有水镜自己说了才算,方才信口列出这些条件时就连他自己都未能立即举出例子来,解无移何以说得如此自信?

  解无移将骨剑搁在身旁案几上,转身到书桌旁的书架上取下了一个扁平的匣子,捧回水镜跟前递了过去。

  水镜狐疑看他一眼,接过匣子在案边坐下,解无移也跟着他坐在了案边,看着他打开了匣子。

  匣中之物四四方方,质地绵软,通体洁白,看上去像是一块叠起的手帕。水镜伸手将它取出,展开一看,先是因其上字迹而懵了一瞬。

  不为别的,只因那字迹竟是水镜自己的。

  再一细看,他方才恍然。

  这正是数月前他在望溟塔顶用来记述《问归期》曲谱曲词的那块绢布。

  “它不是丢了么?”水镜奇道。

  这块绢布当时自梁上飘下,飘出塔顶随风远去,水镜还当它早已不知落到何处被践踏成泥碾作尘了。

  解无移道:“当时我说要赔你一份新的,你却说‘遗簪见取终安用,敝帚虽微亦自珍,原物不可替代’,所以当日下塔后我便四处寻觅了一番,所幸,在晚间暴雨前将它找到了。”

  水镜点了点头,又道:“可我记得它当时被你割成了两半?”

  当日绢布落得突然,水镜跳下梁去追时惊动了解无移,那块绢布也在空中被解无移一剑割成了两半,可如今看来,它却是完好如初。

  “嗯,”解无移伸手指了指绢布中央,“你仔细看这里。”

  水镜凑近了几分,这才发现这绢布中间有一条如折痕般的细纹,这道纹路所用的线料与原绢所差无几,且能看出用针者绣功极佳,几乎叫人看不出缝补的痕迹来。

  水镜啧啧称奇道:“这绣功可真是了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