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居北海君南海 第110章

作者:林暮烟 标签: 天作之和 因缘邂逅 前世今生 穿越重生

  解无移像是得到了什么满意的答复,笑意更深,将那竹签握在手中,低头重新掖回了腰间别好。

  水镜见他这举动,好笑道:“先前留着诈我也就罢了,如今诈都诈完了,还不丢?”

  作者有话要说:

  风飒飒兮木萧萧。——屈原《九歌·山鬼》

  出师未捷身先死。——杜甫《蜀相》

第139章 斧刃峡顶论枯荣

  解无移摇了摇头, 拍了拍腰带道:“留着。”

  水镜哭笑不得道:“留着作甚?”

  解无移抬头看他,带着几分“天机不可泄露”的笑意,但却笑而不语, 转身往山脚下走去。

  水镜跟着他前行, 也未再继续追着这个问题刨根问底, 转而道:“你是来看地形?”

  “嗯, ”解无移点了点头,“安虞山是大銮南下的最后一道天然屏障, 熟悉一些也好妥善利用。”

  水镜没有多言,跟着他一路走到山脚,继续往山上行去。

  安虞山不算太高,也不算险峻,但贵在山脉向东西延伸的长度足够, 且整条山脉除了斧刃峡外再无任何通道连同南北,大銮若是来袭, 要么翻山而过,要么从山脉东西两侧绕行,要么就必经斧刃峡。

  山虽不高不险,但对于行军作战的大军而言也足够称得上是个麻烦, 毕竟装载攻城器械的辎重车马在平地上尚且行进缓慢, 又何况是翻山越岭。而又因山脉极长,若是从东西两侧绕路则既费时又费粮饷,是为不智之举。

  所以,大銮有极大可能还是会选择以斧刃峡为通道。

  行至半山腰时, 解无移停下脚步环视了一圈, 这里有一处林木稀疏的草地,看上去还算开阔。

  解无移道:“师父, 往后习剑就定在此处可好?”

  水镜左右看了看,他对授课环境的要求并不高,解无移既然觉得合适他便也无所谓,便道:“好。”

  两人继续上行,不消片刻便到了山顶。

  解无移走到斧刃峡上方低头观察了一番,不禁微微蹙眉。

  这道峡谷之所以被称作“斧刃峡”,不仅是因为它道路如斧刃般狭窄,也是因为这峡谷走势乃是笔直通达,中间没有任何曲折回转,正因如此,它的长度也就极短。

  稍稍对兵法有些了解的人都清楚,山谷、栈道、密林一类的地形都是设伏的绝佳选择,因为这些地方要么一旦进入就不易撤退,要么地势险峻无法逃避,要么就是环境复杂难辨方向。

  就拿峡谷来说,若是能在峡谷首尾设伏,待敌军进入谷中后以碎石巨木拦截他们的进路和退路,中段再以弓-弩射击,以火油泼洒焚烧,便可令进入谷中的敌军人马避无可避,全军覆没。

  可是,斧刃峡虽是峡谷却既短窄又笔直,这就意味着它能够同时容纳的敌军少之又少,这样一来,无论如何设伏,对敌军造成的影响都极小。

  伏兵贵在出其不意攻其不备,同一个地点的埋伏从头到尾只能使用一次,敌军断不会愚蠢到在遭遇一次埋伏后还毫无防备地给第二次机会,所以若不能将这一击的伤害放到最大,便等于是种浪费。

  水镜也跟着看了一眼峡谷,评价道:“鸡肋。”

  解无移深以为然,所谓“食之无味弃之可惜”大抵就是如此,不利用又觉得荒废,利用了却又不能起多大作用,实在叫人难以抉择。

  看罢峡谷,解无移又把目光转向了别处,水镜却依然在看那斧刃峡,若有所思。

  看了片刻,水镜道:“截流吧。”

  解无移看向他,水镜冲着峡谷抬了抬下巴。

  这峡谷虽是短窄,但却整体有倾斜的趋势,南高北低,也就是说,大銮从北面而来穿过这条峡谷实际上要走的是一段上坡路。

  水镜道:“若将河道堵截,再在河流北岸挖一道沟渠引河水改道从峡谷走,水流顺势而下,便可将峡谷淹没。”

  解无移稍稍一想便理解了水镜的意思。

  河流被改道后向北穿过峡谷,必然会在北面谷口再次积聚成流向东而去,如此一来,河流走势就从原本的“一”字变为了“之”字,大銮无论从上游还是下游往南来,都还是一样避不开“过河”这一步,但却把原本的“穿谷而过”这一选择给剔除了。

  如此一来,大銮只得选择翻山或是绕路,而这两种选择无论哪一种,对他们来说都会有不小的损耗。

  只是……

  解无移缓缓摇头道:“师父的意思我明白,但截流万万不可。”

  水镜挑了挑眉,示意他说原因。

  解无移道:“先前我看过北境舆图,这条河流下游途经数座城镇和不少村落,若我在此处将它截流改道,下游水源不继,势必影响沿岸百姓生活。且改道之后,河流整体虽依旧会向东流,但细微走向却难以掌控,若遇低洼处积蓄成洪酿成水患,又不知会令多少无辜百姓遭受无妄之灾。”

  解释完缘由,解无移沉默片刻,又道:“我们迎战大銮本就是为了保境安民,若为取优势于上游而置下游百姓于不顾,岂非剜肉医疮,饮鸩止渴?”

  水镜望着东去的流水,静静听解无移分析利弊,心思却不由转到了别处。

  若解无移并非虞国太子,而是随便一位文臣武将,或许都比现在要轻松得多。

  他若为武将,只需顾及战事成败,尽一切可能取胜于敌。而若为文臣,则只需为民生操心,将百姓诉求整合上达天听。

  可他不是。

  他是虞国太子。

  有良策而需斟酌,有妙计而需取舍,不能仅仅着眼于战事成败,更要总揽全局,将所有百姓安危系于心间。

  对于虞国现状而言,二者顾其一已是艰难,二者兼顾更是难上加难。

  他却只得迎难而上。

  水镜一时无言,解无移也陪着他陷入了沉默。

  过了许久,水镜道:“不截流也罢,可着兵士上山凿石堆存,待大銮先锋入谷先设一波伏击,顺便以石块将峡谷彻底封堵,逼他们翻山或是绕路。”

  解无移想了想,笑道:“而后若是他们选择翻山,我便于山林中布下火油引线以火攻,若他们绕路,我则可率轻骑翻山绕道后方偷袭。”

  水镜莞尔,偏头看向解无移,故意刁难道:“那若是他们选择兵分两路,步骑翻山,辎重绕路呢?”

  解无移应对自如道:“那更是求之不得,敌众我寡,分兵利我不利敌。”

  水镜欣然一笑,点了点头。

  看罢斧刃峡及南麓地形,二人又迈步向山巅北侧走去。

  安虞山以北乃是大片平原,若不是极目之处隐隐可见大銮边关壁垒,怕是要以为自己此刻正置身于兰兆广袤草原之上。

  秋风无遮挡,尽涌山巅,二人身后发丝飞舞,身下衣摆翩翩。

  远处夕阳仅剩一块不大的半圆还露在地平线上,满目恣意生长的野草被西风扫出层层海浪般的波纹,映着夕阳余晖,像是披了一层金甲。

  解无移负手迎风而立,望着脚下平原道:“战事一起,此处便将沦为战场,这一原静谧也将在硝烟战火中付之一炬。”

  水镜想到白赫那些尸骨成堆的城外荒野,那样的场景他看过太多太多,千年来,世间战事从未有真正停歇的时候。

  同样,他也看过太多大战之后,战场重新恢复宁静的样子。

  水镜道:“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草木并不惧怕战火,纵使被千万马蹄践踏,被熊熊烈火焚身,他日战事一歇,东风再起,它便依旧静谧如初。”

  解无移淡淡笑了笑,道:“还是师父看得通透,想必这千年来,师父早已习惯了高楼起落,诸事兴衰。”

  水镜不置可否。

  的确,正因见过太多,他对兴衰枯荣与生死皆无感慨。

  解无移看着天际那最后的一点夕阳,道:“师父,我有时候觉得,其实你与国师就如同日月。”

  “此话何解?”水镜转头看他。

  解无移迎上他的目光,道:“无论这世间安定还是纷乱,无论众生美满还是痛苦,甚至无论人世是否存在,你们都依然更迭不变,高悬于天际,不为所动。”

  水镜想了想,摇头笑道:“此言差矣,日月虽不理世间兴亡,却在为世间提供生机。世上若无日月,将彻底陷入混沌,而世间若没了我与他,不会有任何改变,甚至不会有任何人察觉。”

  世人生死对水镜与释酒而言毫无影响,同样,他们二人存在与否对这世间也不会有任何影响。

  “有的,”解无移轻声道,声音中带着几分执拗,“我会察觉。”

  水镜一时语塞,片刻后笑道:“那也不过是一时不习惯罢了,时间久了自然就会淡忘。”

  解无移不知想到了什么,双眼依旧与水镜对视着,眸中却有了细微变化,他极浅极淡地笑了一下,垂眸转向前方,道:“是啊,会淡忘。”

  不知为何,水镜总觉得那一抹笑容中有一丝淡淡苦涩,像是在自嘲,又像是无可奈何。

  心尖像是被爪子轻轻勾了一下,这一刻,水镜迫切地想要知道这笑容的含义,问道:“你在想什么?”

  解无移目视前方沉默了片刻,而这片刻对于水镜来说却莫名有些难熬,就在他快要忍不住继续追问时,解无移开口道:“我在想,来日我战死沙场,身归黄土,对我而言一生便就此终结,对师父而言却不过是散去了一抹过眼云烟,往后漫长岁月里,师父终会将我忘却。”

  水镜张了张嘴,本能地想要否认,可话到嘴边,却又突兀地没了声响。

  否认什么呢?

  否认他会战死沙场,还是否认自己会将他忘却?

  前者是尚未发生之事,水镜根本无法预料结果,至于后者,这种虚无缥缈的承诺意义何在?

  水镜心中无端有些发堵,像是被秋风灌了满腔却无处疏散。

  解无移没有为他的沉默而感到疑惑,像是理解,又像是包涵,他轻轻吸了口气,轻松笑道:“其实这样也不错,若是我活得太久,师父容颜却经年不改,待我耄耋之年,师父却还是这般年轻俊朗,岂非招我羡妒?不若就此定格,哪怕总有一日会被师父淡忘,但淡忘之前,师父印象里的我还是如今的模样。”

  他的语气虽是轻松,水镜却并未感到胸中那股憋闷有所缓解,反而更添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奇怪感受。

  就好像他试图以身阻拦山间吹过的风,风却拂衣衫而过,他伸手欲拦河中流淌的水,水却穿指缝而走。

  水镜无法以言语来准确形容这种感受,只知这感受令人有些无力。

  他转头看向解无移的侧脸,清晰明朗的轮廓,带些少年英气的眉眼,薄唇轻抿,眸光深邃。

  他鬼使神差地抬起手来,以手指隔空描摹起这张侧脸的线条,轻柔缓慢,细致入微。

  解无移余光看见他的动作,转过头来看了看他的手指,问道:“师父这是做什么?”

第140章 除夕关内接探报

  水镜坦然道:“记你的模样。”

  与其信誓旦旦地承诺不会忘记, 倒不如一笔一划地刻在心间。

  解无移稍稍一怔,随即抿唇笑了起来。

  他抬手握住水镜的手指,拉近几分贴在了额上, 而后闭上眼, 引着水镜的指尖自上而下缓慢扫过眉峰, 鬓角, 眼窝,颧骨, 鼻梁。

  最后停在了唇上。

  解无移缓缓睁开双眼,浅笑轻声问道:“师父记牢了么?”

  水镜的指尖还贴在他的唇瓣之上,解无移嘴唇微动,柔软的触感立即变得更为清晰,说话间带出的温热气息轻轻扫过, 令指端微微发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