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居北海君南海 第113章

作者:林暮烟 标签: 天作之和 因缘邂逅 前世今生 穿越重生

  因为解无移为此彻夜未眠, 他想知道真相, 所以水镜便想如他所愿。

  从始至终水镜都没曾设想若是国主真病如何, 假病又如何。

  如果解无移得知国主染病是假, 他会怎么做?是会抗旨不归,还是依旧奉旨回京?

  水镜觉得, 解无移并不像是会忤逆父皇之人,就连水镜提出要去听个墙根他都要犹豫再三,有极大可能他还是会遵从国主之命,哪怕他并不情愿。

  那么,就如释酒所问, 他得知实情又能如何?

  无非就是在心里徒添一丝不甘,一丝耿耿于怀罢了。

  抵达安虞关时, 夜色正浓。

  水镜轻巧地避开了关中层层守卫,到了解无移的居所。

  外间无人,里间灯火未熄,解无移侧卧在榻上和衣而眠, 睡得正熟。

  水镜轻手轻脚地在房中小几边坐下, 手指绕着烛顶那一簇火苗轻轻打转,心中仍在斟酌。

  他以往对“真假”之分看得很简单,真便是真,假便是假, 他从未对谁刻意编过谎话, 也从未有意颠倒过黑白。

  就像当初释酒奚落他“酒后吐真言”时他曾反驳过的那句“事无不可对人言”一样,对他来说, 没有任何事是不能坦然相告的,这倒不是因为他将自己看得多么高尚,而是因为没有说谎的必要。

  没有顾虑,没有忌惮,所以任何事都可直言不讳,而不必在意这种直言会带来怎样的后果。

  而如今,他却有些犹豫了。

  要对解无移实话实说,说你父皇其实根本没有病吗?

  他发现自己根本不想这么说。

  一来,既然解无移无论如何都必须奉旨回京,告诉他真相只是徒添烦恼。

  二来……

  水镜看着榻上熟睡的背影,竟发觉自己心底里其实是赞同国主召解无移回京的,因为他突然意识到,若有朝一日大銮真的挥师南下,他并不愿看见解无移身处前线身先士卒。

  水镜正想着,忽听榻上解无移的呼吸急促了几分。

  他轻轻起身走到榻边伸头看了看,发现解无移嘴唇紧抿,眉头微蹙,似是梦见了什么不愉快的情景。

  他眨了眨眼,想到民间父母哄孩子入睡的方法,抬手轻缓地在解无移臂膀上拍了拍,鼻中轻声哼了个不知名的小曲。

  解无移似是感受到了安抚,呼吸果然渐渐平缓了下来,眉头也稍稍松开了些,但片刻后,却是忽然睁开了眼。

  水镜一愣,刚打算继续拍的手也停在了空中。

  他看了看自己的手。

  难道是我没把握好轻重,直接把他拍醒了?

  还是……曲子哼得太大声,把他吵醒了?

  没等他继续多想,解无移已是转头看见了他,立即撑榻坐起身来:“师父回来了?”

  他的声音还带着些初醒时的沙哑,但惊喜之意却显而易见。

  “嗯,”水镜垂下手笑了笑,“刚才梦见什么了?”

  解无移怔了怔,似乎是没想到水镜会突然问起这个,随即垂眸道:“梦到……记不清了。”

  水镜觑着他的神色,总觉得这句并非实话,但解无移已是重新抬眼问道:“师父回宫看了么?父皇他……”

  “看了,”水镜方才就已经做好了应答的准备,此时面不改色地答道,“你父皇的确病了。”

  水镜答得太过自然,解无移明显信了这个答案,皱了皱眉,有些紧张地问道:“父皇所染何病?严重么?”

  水镜本就是刚刚才决定要说这个谎,一时间还真没能想得面面俱到,但他游历世间千年,这点见识还是有的,便一本正经地胡诌道:“原是偶感风寒,加上朝中政务繁忙案牍劳形,病中受累难以痊愈,拖久了便更严重了几分,如今已是连日卧床。”

  解无移一听,立即翻身下床,道:“我这就收拾行装,明日一早便启程回京。”

  水镜看着他急切的神色和忙碌的身影,心知他必是因先前怀疑父皇病情而有些自责,但这谎说都说了,水镜也不好再改口,只得顺着他的话道:“嗯,想必有你回京帮他分担政务令他少些操劳,他便能早日痊愈了。”

  解无移没有回答,只是默默点了点头,手中忙碌一直未停。

  第二日一早,天光初亮解无移便已策马返程。

  此次再无大军跟随,无须放慢速度走走停停,他一路几乎没有多少停歇,不到二十日便已回到了虞都。

  此次解无移回京,最高兴的不是国主国后,而是烟雀。

  听周姑姑说,自打解无移去了北境,烟雀便时不时撇着小嘴泪眼汪汪地问太子哥哥去哪了,太师哥哥又去哪了,弄得周姑姑很是头疼。

  如今解无移回京,烟雀虽不能时时见到他,却总在他习剑之日跑到假山边,乖乖坐在石头上看他练剑。

  国主依先前谕旨所言,将诸多政务交与解无移,自己则非大事不理,索性“卧床不起”一直装病装到了初秋时节。

  期间解无移一边熟悉政务,一边时时关注着大銮的动向,还要百忙之中抽空习剑,好不操劳。

  好在,大銮十五万大军一路上并未有任何异动,只是如战书所言直下西南,攻往芪国。

  虞国北境驻兵随着大銮大军移动,一路向西,直至确定了大銮驻兵芪国边境,才停了下来,驻进了三国交界处的奉定关。

  探报时不时从芪国边境传出递往各国,不久之后诸国便都已发觉,此次大銮攻芪可谓是十分不顺,莫说踏足芪国腹地,单单只是边境瘴沼密林就令大銮一再损兵折将。

  直至年末,大銮竟还如开春时无异,被阻在芪国边缘寸步难进,叫诸国无不心中窃喜。

  虞国朝中也是一片讥讽之声,百官纷纷嘲笑大銮原来也不过如此,十五万人马花了这么大半年时间,竟是连芪国的外壳都没能敲出条缝来。

  解无移本就不曾因这些探报而放心,如今看见满朝文武这副弹冠相庆仿佛高枕无忧的模样,反而忧虑更甚。

  眼看国主已是“痊愈”,解无移再次请命前往边境,这一次国主却想都没想便直接一口回绝。

  解无移无奈,只得请父皇传令奉定关,督促将士们切勿因探报而松懈,时刻不可放松警惕。

  这大半年来,因解无移诸事繁忙,习剑之期时常变动,有时间隔三五日,有时却要间隔十几二十天,然而这回水镜并没有与他在这上头讨价还价。

  不知是不是因先前国主染病一事上水镜曾对他有所隐瞒,自从解无移回虞都后,水镜总想多依着他些,只要不是太过为难之事,他都无不应允。

  当然,解无移从来都不是那不知分寸之人,迄今为止也并未提出过什么过分的要求。

  这一日,又至习剑之期。

  水镜早早便到了虞宫,刚转过假山,便见烟雀从一块石头边噌地起身,一边叫着“太师哥哥”一边朝他飞奔过来。

  水镜蹲下身张开双臂,被她撞了个满怀,无奈地稳住身形,笑道:“怎么就你一人在此?周姑姑呢?”

  烟雀甜甜道:“周姑姑走了,方才太子哥哥也在,他说有事回去一趟,去去就来。”

  说着,她感觉到后背被什么东西硌了一下,回过头,便见水镜手中拿着一个鼓鼓囊囊的布袋,奇怪道:“这是什么?”

  水镜神秘道:“待会等太子哥哥来了再给你们看,好不好?”

  烟雀乖巧地点了点头,伸手摸了摸那个圆滚滚的布袋,似乎是在猜里头会是什么。

  正此时,解无移从假山另一侧转出,一眼便看见了水镜,道:“师父来了?”

  烟雀一边挥手一边催促道:“太子哥哥快来,太师哥哥带了好东西要给我们看。”

  水镜忍俊不禁,这丫头都不知道布袋里头究竟是什么,就一厢情愿地认为那是“好东西”,果然天真无邪。

  解无移脚步一顿,随即笑道:“这么巧?我也有东西要给师父看。”

  水镜一怔,这才注意到他手上捧着个一尺高宽的物件,上头罩着块黑色麻布,将那东西遮挡得严严实实,好奇道:“这是何物?”

  解无移蹲身将那东西轻轻放在地上,从他的动作来看那物件似乎还重量不轻,他拍了拍手中灰尘,一边朝水镜走来一边道:“还是先看师父的吧。”

  “也好。”

  水镜并未故弄玄虚,待解无移走到跟前,便将那布袋里的物件取了出来,托在了掌上。

  那是一个通体透明的圆球,琉璃所制,里头上半中空,下半却是清水。水上漂浮着一个精雕细琢的小小方块,看上去像是木制,但又比木头更有光泽。细看便能发觉,这方块雕的竟是一座微小的木屋。

  “哇!”烟雀很是惊奇,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指摸了摸。

  解无移也是被此物精巧所吸引,问道:“这是?”

  水镜道:“你不是说没见过雪吗?”

  解无移有些茫然,眨了眨眼,这水球虽是巧夺天工,但和雪又有何关系?

  水镜神秘一笑:“看仔细了,可千万别眨眼。”

  说着,他将这琉璃球在手中缓缓转动起来。

  解无移与烟雀皆是依他所言目不转睛地盯着,只见那琉璃中的清水悄悄开始变化,一点点氤氲成雾缓缓升腾,聚集在顶部后,结成一颗颗细密水珠,余下的清水则在底部缓慢凝结变白。

  忽然,顶部水珠也倏然转白,先是如粉末般细碎,接着便飘飘洒洒如鹅毛般飘散起来,缓缓下落,坠在那小木屋四周。

  这小小琉璃球中场景霎时便成了一片大雪纷飞的原野,皑皑白雪中一座清幽木屋,静美不似人间。

  烟雀瞪大双眼看得呆了,解无移也是忘了眨眼。

  他曾在画中看见过雪景,但那毕竟只是定格在纸上的一瞬,他无法凭借那画去想象雪花坠落的快慢,也无法想象它落在屋檐和地面上会是怎般模样。

  而此时,他仿佛身临其境一般,似乎只要闭上眼,他就站在那木屋外,伸出手便能接住一片坠落的雪花。

  看见解无移那目不转睛的明亮眸子和眸中近乎带些痴迷的目光,水镜忍不住抿唇微微笑了起来。

  他本想干脆在虞都下一场大雪,奈何虞都实在太过温暖,若是在此处降雪,怕是还未及落地就已尽数融化,更别谈要在地面上堆积出一片雪景来。

  所以,他又去琼国找了趟石不语,让他帮忙做出了这颗琉璃球。

  在这颗琉璃球中塑造一片雪景,虽定是不如真景壮观,但对于从未见过雪景的解无移来说,即便不算亲身体会,应当也足够一饱眼福了。

  如今看来,自己没有错估。

  半晌后,凝聚于顶上的水雾纷纷化雪落尽,水镜停住了转动琉璃的手,任凭那雪景缓缓融化成水,回到最初的模样。

  “这雪景如何?”水镜看向解无移。

  烟雀拍手兴奋道:“好看!”

  解无移似乎还沉浸在方才的雪景中没有回过神来,听见烟雀这一嗓子才转过头看向了水镜,意犹未尽道:“如梦似幻。”

  水镜一笑,道:“还记得我曾说过我家在何处吗?”

  解无移点了点头:“北海尽头。”

  “嗯,”水镜道,“这雪景便是仿着那处来的,里头这座小木屋就是堆积着那些册子的地方。”

  他顺手将琉璃球放回布袋中,递给解无移道:“喏,送你了,往后有机会再带你去北海看真正的雪景。”

  解无移定定看着他,眼中情绪几番变化,最后垂眸笑了笑,接过那布袋道:“师父带来的东西这样好,都叫我不好意思让师父看我的了。”

  水镜看向那黑布笼罩的物件,一时还真猜不出里头会放着什么,索性走过去蹲在一旁,烟雀也蹦蹦跳跳地跟到他身旁蹲下,期待地盯着那黑布。

  水镜回头道:“是你来揭还是我来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