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居北海君南海 第70章

作者:林暮烟 标签: 天作之和 因缘邂逅 前世今生 穿越重生

  季青临心中不禁一阵激动。

  此时苓芳园正门附近并无动静,但远处园子侧面的小巷中却有一个人正拖着一架板车从黑暗里缓缓走出,转了个弯后向正门行来。

  在他逐渐接近之后,季青临借着月色依稀看清了他的身形样貌和一身紫衣,不出所料,正是上一段记忆中的池若谷。

  也就是说,现在这段记忆所处的时间距离上一段并不太远,因为池若谷的样貌并未改变,至少说明这两段记忆中的他是在同一世。

  季青临一想也是,毕竟他被那股吸力拽进来时,“卷轴”还未来得及滑动多少,说不定这两段记忆的间隔只有数日甚至数个时辰也未可知。

  池若谷走到正门之前止住了脚步,将板车停放在了阶梯之下,而后转身又朝来时的小巷走去。

  季青临不由有些茫然,他不大明白池若谷这是在做什么。

  然而霍绝却是极有耐心,目光一直牢牢盯着池若谷的身影直至消失,而后又看向了正门前停放的板车。

  板车之上空无一物,板车本身也是毫无特殊之处,若硬要评价,便也只能说它看上去还算结实。

  不久之后,苓芳园大门发出了微弱的一声响动,霍绝定睛看去,便见池若谷已是从拉开的缝隙中探出了身子。

  季青临这才了然,原来那条小巷是苓芳园侧门所在,板车从正门出来须下阶梯必然不便,所以他才舍近求远将其从侧门拉出绕到正门之前。

  池若谷探出身子后先是左右看了看,确定四下无人后,他回身弯腰从门中将一样东西拖了出来。

第93章 人赃俱获巧舌辩

  那是一个被黑布裹得严严实实的物体, 约有一人长,在看清它的轮廓时,季青临第一时间便判断出了那是一具尸体。

  池若谷将尸体拖下阶梯, 费力地搬上了板车, 又折回园中拎出了一杆铁锹和一卷草席。他将铁锹放在尸体一侧与它并排, 而后铺开草席盖在了二者之上, 最后走上阶梯关好了园门。

  做完这些之后,池若谷再未耽搁, 绕到板车前方压下了车手,令车尾翘起后拉着板车向前行去。

  见此情形,站在霍绝身边的年轻人问道:“要跟吗?”

  霍绝道:“你留在此处继续盯着,我去看看。”

  说罢,霍绝转身出屋下楼, 朝着池若谷离开的方向跟了过去。

  霍绝大约是世世习武,所以身手矫捷步伐轻盈, 而池若谷本就不是习武之人,此时又是拖着马车前行,脚步不免缓慢,故此霍绝一面借着周围的转角和门柱遮掩身形, 一面不远不近地缀在他身后, 倒也丝毫不显费力。

  出城之后,视野顿时变得开阔了起来,能够借以藏身的地方也少了许多,霍绝只得将距离拉远, 借着稀疏的树木遮掩身形继续跟踪。

  跟了许久之后, 前方隐约出现了一些凌乱的墓碑和土丘,看上去像是一块坟地, 而此时池若谷也终于停下了脚步,将板车停在坟地边缘,从车上拎起铁锹踏入了坟地之中。

  在坟地里走了一圈后,他似乎终于选定了一块空地开始下锹,而霍绝则趁着他挖土之时又往前靠近了一段,在一棵绕满枯藤的老树后停下了脚步。

  就这么静静看着池若谷挖出一个深坑后丢下铁锹回到板车边将尸体拖拽过去丢进坑中,而后重新拾起铁锹开始填土,霍绝终于从树后悄无声息地走到了池若谷身后,一把握住了他的手腕。

  池若谷身子一颤,显然是被打了个措手不及,随后缓缓转头看向霍绝,惊得呆愣在了那里。

  霍绝冷冷与他对视片刻,二话不说夺过他手中的铁锹扔到了一旁,转身直接跳进土坑之中,俯身将那裹着尸体的黑布掀开了一角。

  一阵混杂着腐臭的浓香扑面而来,出现在霍绝眼前的是一张不算印象深刻但也并不陌生的脸——峡谷中搬账本的小厮。

  此时他的脑袋略微偏向一侧,借着这个角度,季青临几乎瞬间便捕捉到了他鬓边太阳穴处的一个无比熟悉的细小孔洞。

  果然是封魂之术,季青临心想。

  然而,霍绝却似乎并没有注意到这个细节,他只是定定看了那小厮片刻,随后松开手任凭黑布重新落下,转身抬腿迈出土坑,看向池若谷冷冷道:“你为何杀他?”

  此时的池若谷脸上已经没有了最初的惊诧,取而代之的是严肃和冷静,他看了霍绝一眼,垂下眸去镇定道:“此事我可以解释。”

  霍绝默不作声地看着他,显然是在等他继续说,不料他却是重新抬眼看向霍绝,不紧不慢道:“但是在解释之前,我想先知道一件事——你为何要跟踪我?”

  听到这话,旁观记忆的季青临都忍不住有些佩服他了,要知道他现在可是杀人抛尸被抓了现行,可他却不仅没有慌乱失态,反而还镇定自若地倒打一耙,真是叫人不知该作何评价。

  不过,池若谷的这个问题倒是正中季青临下怀,因为他也很好奇霍绝究竟为何会突然开始暗中监视池若谷。

  霍绝的性子刚硬直率,这从他第一世时在麦田关中的言行便可见一斑,此时听到池若谷的反问,他丝毫也未迟疑,直言不讳道:“你从前带去谷中的人里有一人相貌与当年我霍家军中一位手下颇为相像,我看他面善,便随口问了他姓甚名谁,在你济元堂中是何职务,可不过是如此简单的两个问题,他却是言辞闪烁吞吞吐吐,半晌才憋出了个答案。”

  “就因为这个,你便开始怀疑我了?”池若谷似乎有些难以置信。

  “不,”霍绝否认道,“那时我只当他性格怯懦不善言谈,便也未再追问。但是,他说他名唤谭文,乃是江州分铺的伙计,可在我后来途经江州济元堂问起这个名字时,他们告诉我那里根本从来没有过这么一个人。”

  “那又如何?”池若谷道,“或许只是他慌乱之下答错了呢?”

  霍绝缓缓点头道:“不是没有这个可能,所以即便当时我起了疑心,也并未急着下定论,而是在后来每次回谷述职时都如此这般询问一番再行验证,最后得到的结论便是——你带来的所有人,没有一个说的是真话。”

  池若谷没再反驳,霍绝继续道:“所以此次出谷后我一路跟着你们,不过是想看看这次你带来的人最终究竟会去往何处,却没想到你将他带回了榆州,带进了苓芳园,更没想到的是,你竟然杀了他。”

  池若谷沉默半晌,终是轻叹了一声道:“既然你已经发现了,我也不瞒你,只是此事解释起来颇为复杂,不如等我们回……”

  “就在这说。”霍绝打断道。

  池若谷怔了怔,但也没再继续坚持,只是低头看向了那坑中尸体,商量道:“那至少先让我把土填上,让他入土为安,这总可以吧?”

  “入土为安?”霍绝被他这四个字气得冷笑了起来,“你把他杀了,还指望他能入土为安?”

  池若谷并没有因他的讥讽而发作,而是十分耐心地安抚道:“你先别急着给我定罪,若是等我解释完你还是认为我罪无可恕,到时我任凭你处置。”

  听他这么一说,霍绝明显迟疑了片刻,随后抬脚一踩那铁锹尖端,将其翘起后握在手中道:“土我来填,你还是好好想清楚待会该如何自圆其说吧。”

  见霍绝终于是让了步,池若谷道了声“多谢”后便从善如流地退到了一旁,双手交握在身前老老实实地站着等他。

  其实别说是霍绝,就连季青临也很好奇他稍后会作何解释,若是他真能将带封魂者回谷的目的解释清楚,那么这段记忆也不算白看了。

  霍绝的动作很是麻利,一顿尘土飞扬之后,土坑渐渐被填满,隆起了一个小丘,除了其上没有杂草之外,已是与周围的野坟看不出什么差别。

  霍绝丢开手里的铁锹,拍了拍掌心的灰尘道:“行了,说吧。”

  池若谷点了点头,却又像是很为难似的叹息道:“此事当真说来话长啊……”

  霍绝冷冷看他一眼,一掀衣摆直接顺势在刚堆好的土丘上坐了下来,抬头道:“我有得是时间。”

  池若谷环视了周围高低凌乱的坟头一圈,不甘心似的悻悻道:“非得在这说?”

  霍绝定定看着他,明显是不想再和他在这个问题上多做纠缠,池若谷无奈,只得点头道:“好吧好吧,在这说就在这说吧。”

  他深吸了一口气,终于开口道:“此事还得从神尊在时说起。”

  霍绝大约没想到这开头竟是这般久远,忍不住皱了皱眉,池若谷看了他一眼,继续道:“神尊身上有种灵光,那东西只有他自己和我能看见,就连先尊都看不见,这件事你们几个都是知道的?”

  借霍绝双耳听见此话的季青临微微一怔,这才想起在钟藏蝉的记忆中的确有这么一段,水镜神尊身上的灵光旁人都看不见,就连神尊自己也只能在镜中或是水中倒影里才能看到灵光,可当时刚被从芪国救出的池若谷却是将其一语道破。

  见霍绝点了点头,池若谷继续道:“那灵光乃是灵气供养所致,而神尊的灵气来源便是他腰间的玉佩,也就是现在为我们存忆的那条鲤鱼。”

  霍绝似乎听得有些不耐,强硬道:“直接说我不知道的。”

  池若谷被他噎得没了脾气,眨了眨眼点头道:“神尊身上的灵光原本很是显眼,这是灵气充沛所致,在他将玉佩传给先尊后,先尊身上的灵光也是一样醒目,此后数十年中,灵光虽有淡化,却并不显著。但是,在用玉佩为我们存过一次忆后,先尊身上的灵光骤然变淡,看上去几乎已经快要消失。”

  “你的意思是……”霍绝试着总结道,“为我们存忆会耗费灵气?”

  “不止是耗费,”池若谷道,“存忆之前数十年灵光都只是一丝一毫地缓慢淡化,而存忆之后却是立刻微弱至此,这说明玉佩中的灵气若是只用来供养一人可延续许久,而若是用来存忆,则会剧烈消耗。”

  如霍绝所愿,池若谷果然说出了他不知道的,但此刻他却似乎有些不知该作何反应,沉默许久之后才问道:“这和你杀人又有何关系?”

  池若谷见他仍旧揪着这个问题不放,虽然无奈,却也还是耐着性子道:“你别急,这事若不将前因说清,我根本没法解释,你先听我说完。”

  说罢,他接着方才的话继续道:“在发现灵光微弱之后,我心中其实已经暗自做好了下一世无法再存忆的准备,而我之所以没有告诉你们,是因为此事看上去根本无法解决,告诉你们也是徒添烦恼。”

  听他说到这里,霍绝似乎意识到了什么,蹙眉道:“可如今我们存忆已经不止一次。”

  “对,”池若谷道,“因为在第二次存忆之前,我找到了为玉佩添补灵气之法。”

  此话一出,霍绝先是愣怔了片刻,而后突然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土丘,眯眼道:“难道这添补之法与你杀人有关?”

  “等等,”池若谷抬手辩解道,“我先得纠正你一下,他并不是被我所杀,而是原本就会死。”

  霍绝狐疑地看着他,显然是不大相信这个说辞,池若谷却也并未在意,自顾自问道:“你可听说过‘回光返照’?”

  霍绝被他问得有些莫名其妙,但还是点了点头道:“略有耳闻。”

  池若谷道:“第一次存忆之后,四季谷初建,我们借着云烟绣府的盈利开设了裕兴禄,济元堂和幻机阁,并在数年间将产业扩展开去。就在某次济元堂即将再次开设分铺之时,我邀先尊前来榆州商讨新铺选址一事,而那时恰有一重病垂危之人来我园中求诊。”

  “当时先尊说救人要紧,让我先去为那人诊治,谁知就在抬着那人的担床从屋前经过时,我发现先尊腰间的玉佩忽然闪了一下,紧接着,他身上的那层灵光便比先前亮了些许。”

  霍绝大约是万万没想到“回光返照”竟是这么个“照”法,一时错愕不已,呆了半晌才道:“先尊呢?他没有发现?”

第94章 滴水不漏述隐情

  池若谷摇了摇头:“当时我园中管家正在给他上茶, 他并未注意到玉佩闪动,而他身上的灵光本就连他自己都看不见,无论是变亮还是变暗, 他都不可能有所察觉。”

  霍绝若有所思地缓缓点了点头, 他显然也是个窥一斑便可知全豹之人, 无须池若谷继续交待, 他便已是自行推测道:“所以,你便想到了用垂危之人的‘回光返照’为玉佩添补灵气的办法?”

  “没错, ”池若谷道,“后来我便吩咐济元堂各地分铺留意重病或是垂危之人,并在每月回谷述职之时将他们带回谷中,借他们的‘回光’为玉佩添补灵气。”

  此等奇事对于霍绝而言自然是闻所未闻,但他也没有就此被冲昏了头脑, 兀自想了想后,他还是察觉出了一丝古怪, 问道:“可你每月带回谷中的人除了瘦弱些外均与常人无异,既是垂死之人,又怎会是这般模样?”

  此话分明是在质问,可池若谷却是应对得游刃有余, 他微微张大双眼, 仿佛是在说霍绝“明知故问”一般,提醒道:“你忘了我带去的每个人都身有浓香?你就不好奇那是为何?”

  经他这么一提,霍绝倒真是一愣,随即顺着他的话问道:“为何?”

  池若谷继续不答反问道:“你可还记得当年我还是芪国皇长子时, 他们为何要将我禁锢在药罐之中?”

  霍绝似乎没料到他竟是会突然提起这段往事, 要知道,身处芪国的那些年的对于池若谷而言必然是一段暗无天日的时光, 若非必要,想来他也不会轻易追溯,而如今他既然主动提及,那便自然是有不得不提的缘由,故此霍绝也不敢大意,认真回忆了一番后才回答道:“为了……取血饮用,以求获得天赐神力?”

  “正是,”池若谷倒是丝毫没有表现出对这段记忆有何抵触或是忌讳,反而满不在乎地笑了笑道,“天赐神力一说纯粹只是无稽之谈,不过以那药方熬制出的汤药浸泡熏蒸,能为垂死之人短暂续命倒是真的。”

  “所以,那些人身上的浓香其实是药香?”霍绝迟疑道。

  “对,”池若谷道,“那药方虽可续命,却也只能保数日弥留,药效一旦过去,还是回天乏术。”

  霍绝对药理并不精通,自然也挑不出什么毛病来,只得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两人相对沉默了许久,霍绝才像是回过神来似的抬起头道:“那这件事你谁都没说?先尊他也不知情?”

  池若谷叹了口气,点头道:“说实话,到现在我都还没弄明白这‘回光返照’到底为何能为玉佩添补灵气,若是先尊得知此事,以他的性子在没有弄清缘由之前必然会阻止我这么做。可这种事又怎会有办法弄个明白?能解释缘由的恐怕只有神尊一人,可他又早已……唉,所以我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干脆就此瞒下了。”

  说完后,见霍绝定定盯着他,池若谷又无奈道:“你也别这么看着我,就当是我自私也罢,但你敢说你就不希望存忆能继续下去?就算你霍将军大义凛然不屑如此,至少也为他们几个想一想。当然了,若是你执意非要告诉先尊不可,那也悉听尊便。”

  霍绝本是什么也没说,却被他这连珠炮似的一通挖苦,简直无言以对,瞪了他一眼后便别过了头去。

  见状,池若谷却又放缓了语气安抚道:“其实你想想看,这又不是什么谋财害命之事,那些垂危之人本就已经命不久矣,能加以利用为何不用?更何况,我以药浴为他们续命,不也是为他们多争取了几日光景?于他们而言又有何损失?”

  霍绝静静听着,目光却一直无意识地落在周围的墓碑和土丘之上,像是内心也在因挣扎取舍而徘徊不定。

  许久之后,他终是一言不发地站起了身来,踩了一脚铁锹将它拾起,绕过池若谷回到了板车边,“哐”的一声将铁锹往车上一丢,转身往榆州城方向行去。

  看到此处,旁观记忆的季青临便已经明白,霍绝还是被说服了。

  这也怪不得他,方才若不是季青临无法动用霍绝的身体,简直都差点忍不住想为池若谷拍手叫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