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居北海君南海 第71章

作者:林暮烟 标签: 天作之和 因缘邂逅 前世今生 穿越重生

  好一个心思缜密巧舌如簧之人,不仅将故事编得井井有条环环相扣,就连最后说服霍绝同上贼船的方式都是这般软硬兼施无懈可击。

  若不是季青临早已知道了封魂之术的存在,恐怕现在已经和霍绝一起被他说服了。

  世上最不容易识破的谎言便是半真半假亦真亦假,而池若谷编出的故事正是如此。

  他从头至尾都没有提及封魂之术,却将封魂之术带来的后果“短暂续命”和“魂元分裂”解释成了“汤药所致”和“回光返照”,甚至还拿出了自己当年身为芪国皇长子时那段不堪回首的痛苦经历来加以佐证,令霍绝从感情上不知不觉便有所偏袒。

  原本季青临并不理解池若谷为何要急着为那尸体掩土,现在也算是明白了,因为尸体上有封魂之术留下的痕迹,万一霍绝在听他解释的过程中突然想起去细查尸体,发现了死穴处的异常,恐怕他便又要多费一番口舌才能打消霍绝的疑虑。

  思及此处,季青临心中一阵无奈,他先前虽然也隐隐猜到池若谷不大可能一五一十地交待,但却没有想到在有那么多疑点的情况下,他竟然还能如此滴水不漏地自圆其说。

  不过,虽然池若谷在封魂之术一事上谎话连篇,但他所说的也并非全都一文不值,至少除了封魂之术以外,这个故事里的其他前因后果其实都很能说得通。

  先前在芪地时,季青临与乌兰达就已经猜测过,玉佩之所以会在周围有封魂者时闪动是因为它“感知”到了封魂之术分裂出的灵气。

  而如今按照池若谷的叙述来看,玉佩的闪动并非是一种“感知”,而是一种“吸收”,它是将封魂之术分裂出的灵气吸收到了玉佩之中。

  如此一来,池若谷对于自己带人回谷原因的解释便显得十分合理——他能看见解无移身上的灵光变化,所以在他发现灵光因存忆而骤然减弱时,为了能让存忆继续下去,便想办法为玉佩添补灵气。

  只不过,这添补灵气的办法并不是什么回光返照,而是封魂之术。

  他令济元堂各地分铺留意垂死之人,而后每月将一人封魂后带回四季谷,以魂元分裂出的灵气来供玉佩吸收。

  分析到这里,玉佩每月闪动之谜总算是解开了,但又一个疑问也随之而来——池若谷竟然早在那时就已经掌握了封魂之术?他对封魂之术的了解究竟从何而来?

  这个问题显然无从考证,季青临也只能凭借已知的事实略作猜测——封魂之术要以龙血松针来施术,而龙血树生长在芪国境内,会不会封魂之术也是芪国古老传说的一部分?

  除此之外,池若谷关于“灵光变化”的叙述也令季青临心中存疑,因为当他试着回想解无移身上的灵光时,除了初遇那一夜的模糊印象便再无其他。

  玉佩闪动的时候,解无移身上的灵光有过变化吗?

  季青临发现自己竟是从未注意过。

  近来玉佩都是挂在他的腰间,所以每当玉佩闪动时他第一反应便是低头去看,全部注意力也都集中在玉佩之上,根本无暇顾及其他。

  不过,这一点等出忆之后再去验证也不迟,季青临知道自己现在要做的应该是继续在霍绝的记忆中找寻线索。

  这么想着,他便再一次集中精力退回到了“卷轴”之外。

  这一次,他没有再试图自己去挑时间入忆,因为经过前两段记忆之后,他突然发现那股莫名的吸力出现的时机其实十分巧妙,两次将他拖拽进的记忆片段都为他提供了重要的线索。

  季青临不能确定这是不是巧合,但若让他猜测,他会认为这几段记忆对于霍绝来说印象十分深刻,所以在整个“卷轴”中的分量也与寻常片段不同,而那股奇怪的吸力便是因这种不同而产生。

  如前两次一般,“卷轴”在季青临退出之后缓缓开始滑动,而后越来越快,越来越快。

  季青临原本还耐心地等着,可过了许久却还不见那吸力再次出现,而“卷轴”却已是不断在眼前飞逝,他终于是忍不住有些动摇了起来。

  难道是自己判断有误?那两次真的就只是巧合而已?

  他正想着,便见那“卷轴”像是已经接近末尾一般,前方仍在飞速滑动,而后方却变成了一片黑暗。

  季青临吃了一惊,刚动了要抓住最后时机入忆的念头,熟悉的那股吸力便像是感受到了他的召唤般再次袭来。

  这一次,当剧烈的眩晕渐渐平息,季青临一点点看清眼前景物的轮廓时,不由得愣怔了片刻。

  这一刻,他忽然有些错乱之感,因为眼前的场景他竟是无比熟悉,就在入忆之前,他还眼看着解无移在此处放出了传讯的烟花。

  这是苓芳园中的那块空地,周围一草一木皆是与季青临入忆前看到的一模一样,就连侍弄药草的冯叔所站的位置都相差无几。

  霍绝似乎是刚从外头回来,身后还有不少脚步声,大约都是惊绝门中人。

  看见园中的冯叔,霍绝直接问道:“池公子呢?”

  冯叔转过头来,隔着大片药草看向霍绝,答道:“公子方才出去了。”

  “出去了?”霍绝皱了皱眉,抬头看了看擦黑的天色,“这天都快黑透了,他还出去作甚?”

  冯叔见他似是有所疑虑,也不敢怠慢,搁下手中正在忙的事,从一旁石子小径绕出药丛到了霍绝近前,这才解释道:“方才堂中小孙送了封信来,不知是不是有急事,公子拿着信回房待了没多久就出去了。”

  冯叔这话似乎引起了霍绝的警觉,他在原地站了片刻,随后回头冲惊绝门众人使了个眼色让他们在这等着,而后转身大踏步往池若谷的屋子行去。

  冯叔也未阻拦,任凭霍绝走到了屋前推门而入。

  外头天色已暗,屋里也是漆黑一片,但霍绝似乎对这屋里的摆设很是熟悉,摸黑走到了窗边的小架上拿了火折子,回身到案边点燃了烛火。

  烛光亮起,霍绝立刻便看清了眼前的案上有一张摊开的信纸,忙蹲身细看,只见那纸上写着寥寥数语:

  交易改至今日,时间地点不变,过时不候。

  这信纸季青临是见过的,正是池若谷当夜回房拿来的两封信中的后一封,据他所言,他拿到信后先是与霍绝商议了一番,可现在看来似乎并不是如此。

  “交易改至今日……时间地点不变……”

  霍绝喃喃念着那信上的字,念完后蹲在原地想了片刻,随后起身出了屋,叫上惊绝门众人一同出了园子。

  季青临本以为他这是要出城去小榆林,却不料他却是根本没往城门方向去,而是行往了济元堂。

  此时天色已晚,堂中不似白日里那般人来人往,但仍有零星几人正在抓药或是求诊。

  霍绝踏入堂中后直接开口问道:“谁是小孙?”

第95章 夜探榆林险象生

  堂中所有人皆是一愣, 纷纷转头向门口看来,这一看不仅看到了霍绝,还看到了他身后门外乌压压一大帮人, 顿时觉得来者不善, 一时都不敢随便接茬。

  季青临虽是无法看见霍绝的表情, 但完全能想象出他如往常在府中那般不怒自威的模样, 再加上此时他还带着那么多人手,威慑力可想而知。

  霍绝并未理会他们的反应, 目光如刀锋般从堂中伙计脸上依次扫过,扫到柜台里正在抓药的一个小厮脸上时,那小厮吞了口吐沫,连忙搁下了手里的药秤,怯生生道:“我……我是。”

  “出来。”

  霍绝丢下两个字后再未多说, 直接转身出了门去。

  此时小孙心里定然是打着鼓的,但人家指名就是找他, 还如此人多势众,显然推脱不得。

  心中虽是忐忑,他还是硬着头皮跟了出去,但终究也不敢跟得太近, 只慢吞吞地缀在一行人身后。

  到了堂外不远处的一个僻静角落, 霍绝停下脚步转过身来,看着被惊绝门众人围在当中的小孙问道:“方才就是你给苓芳园送的信?”

  小孙大概先前还以为这帮人是来找茬或是滋事,如今一听竟然问的是这一茬,明显松了口气, 但却还是不明所以, 一边点头一边讷讷道:“是,是啊。”

  “谁让你送的?”霍绝问道。

  小孙怔了怔, 大约是没明白这话是在指责他不该送还是真的在问让他送信之人是谁,莫名其妙道:“没,没人让我送……那信就搁在柜台上,上头写着‘堂主亲启’,就跟上次一样。”

  “上次?”霍绝狐疑道。

  小孙连忙点头道:“是啊,就前几天,也是这么一封信,不知道是谁放的,只知道是写给堂主的。”

  “前几天?”霍绝皱了皱眉。

  听到这里,季青临顿时恍然。

  原本他还在想,既然前面已经有了一封信,霍绝在看到第二封时理应知道信中所说的“时间地点”是什么,也该知道写信之人的身份根本无从追查才对,为何不直接去小榆林,还多此一举地跑来济元堂找小孙作甚?

  现在他算是明白了——不仅第二封信池若谷没有与霍绝商量,就连第一封霍绝也并不知情。

  明白了这一点的同时,季青临心中的另一个疑问也随之被解答。

  先前池若谷说,他之所以会让乌兰达派来送尸体的兵士带信回芪地请解无移他们前来是因为霍绝算了算日子,认为解无移来得及在约定的“交易”之日前从芪地赶到榆州。

  当时季青临尚不知晓四季谷烟花传讯的具体方式,所以也并未觉得池若谷这话有何不妥,而现在再回想这话便发觉它其实并不合理——他们既然希望解无移尽快赶来,为何不直接以四季谷烟花传讯?那不是最快的方式么?让兵士长途跋涉带信回芪地岂不是舍近求远?

  如今得知霍绝对这两封信并不知情,这种“舍近求远”便有了解释——因为烟花传讯需要惊动惊绝门的传讯点,霍绝不可能毫无察觉,而唯有以书信的方式才能避过霍绝和惊绝门的耳目。

  眼下小孙透露出的消息显然让霍绝很是意外,他沉默了片刻,又问道:“你可知信里写了什么?”

  “当然不知!”小孙受了惊似的瞪大双眼连连摆手道,“信是写给堂主的,我哪里敢私自拆看?”

  霍绝大约也料到会是这个结果,之所以这么问不过是侥幸一试,见他否认便也没再多说,摆了摆手道:“行了,你回去吧。”

  说罢,他便带着惊绝门众人又转身往苓芳园方向行去。

  回到园子里,霍绝再一次进了池若谷房中,只是这一次他不再是自己一人,而是让惊绝门众人一起找找看房中可还有别的书信。

  不消片刻,便有一人从一旁的书架上翻出了一封信来,信封上同样写着“堂主亲启”四字。

  霍绝二话没说拆开一看,看到“月升时分小榆林”后立即吩咐道:“拿上东西,跟我出城。”

  季青临原本不知他所说的“东西”是指什么,但见众人出屋四散而去,霍绝也回了自己房里,背上了长弓和箭筒后再次回到了园中。

  此时众人腰侧都已挂上了刀剑,手中皆是握着火把,在园中聚齐后便浩浩荡荡往城外行去。

  出城之后,霍绝看了看空中明月,此时显然早已过了信中所说的“月升时分”,但他也并未因此停下,继续带着人往小榆林方向前进。

  在行往小榆林的过程中,众人都没有说话,而在这一片沉默的脚步声里,季青临心中的感受其实极为复杂,因为他知道,这些人将要前往的地方会成为他们生命的终点。

  凭借尸体推断出的激战过程和亲眼看着他们战死的感受必然是完全不同的,季青临甚至想要出声提醒他们:别再继续往前,那里有危险。

  但是,他终究只是这段已经发生过的记忆的旁观者,他什么也做不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踏入圈套。

  小榆林周围此时大约已是布满黑袍人的伏兵,就等着在他们踏入之后来个瓮中捉鳖。

  只是,直到此刻季青临依然无法断定在这小榆林中设下陷阱的人到底是池若谷还是黑袍人,又或者是他们的一次合谋。

  在清酒镇怀疑池若谷就是那个内鬼时,季青临几乎已经笃定他就是害死霍绝和惊绝门的凶手,自然也认为他关于小榆林事发经过的所有叙述都是胡编乱造。

  然而,在他和解无移回到苓芳园发现三人失踪时,在池若谷的房里同样找到了迷香的痕迹。

  这令季青临和解无移两人都对自己的推测产生了动摇。

  如果池若谷和黑袍人真的是一伙,那么黑袍人掳走银锣和石不语可以理解,却为何连他也不放过?

  就在季青临脑中飞快思考之时,前方已经隐约出现了小榆林的轮廓,季青临知道该来的还是要来了,哪怕自己再不愿经历这场厮杀,它也还是会如期而至。

  这场厮杀之后,关于池若谷的一切大概就能够水落石出,所以他想看也得看,不想看也得看。

  不消片刻,众人已是抵达小榆林边缘,霍绝扫了一眼林中地面,这才发觉他们带上火把之举其实有些多余,因为这林子里的树木虽然棵棵茂盛,但树与树之间的间隔却都较远,树冠之间并无交错,在这种万里无云的晴朗之夜,借着空中投下的月光便完全可以顺利前行。

  不过,他也没有下令熄灭火把,反正亮一些总比暗一些要好,林中情况未明,谁知道会不会有什么不时之需。

  踏入林中之后,霍绝从背后箭筒中抽出一箭搭上了长弓,惊绝门众人亦是拔出了腰侧刀剑。

  他们走得十分谨慎,步伐放得极缓,每个人行走时面向的方向也各不相同,以便守住同伴后背的同时也令自己的后背处于同伴的掌控之中。

  这在季青临看来已是十分难得,足见惊绝门众人皆是深谙交战之道且训练有素之人,只不过,对于季青临而言这已是一场知道结果的交锋,无论再怎么提防,敌人早晚会出现并且取胜,唯一有悬念的便是他们究竟会出现在何时。

  随着众人一点点深入林中,季青临的心也一点点跟着悬起,但是在悬起的同时,却又突然生出了一丝疑惑。

  依着季青临对那晚的记忆,现在他们所站的地方应该已经出现了尸体才对,可为何黑袍人还未出现?难道他们是在更深处时才动手,只不过打斗的过程中跑动到了这里?

  霍绝的视线一刻不停地在林中扫动,似是想要发现池若谷的下落,但却始终一无所获。

  就在这时,“咔嚓”一响,头顶传来了树枝断裂之声,季青临心中一惊:原来埋伏是在树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