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居北海君南海 第79章

作者:林暮烟 标签: 天作之和 因缘邂逅 前世今生 穿越重生

  水镜心知自己猜对了,满意一笑,挑了挑眉继续道:“是你父皇不愿插手两国纷争,朝臣也纷纷附和,所以你又与他们起了争执,这才被你父皇责罚,我猜的可对?”

  少年依旧没有答话,却是挪开目光深吸了口气,垂下眸去。

  仿佛是想将胸中郁结驱散,他的呼吸都带上了些许叹息的意味,紧绷的后背因此而稍稍松下了几分。

  虽不知眼前这人究竟是以何种方式探知到这些,但他的的确确说中了自己的心事。

  大銮攻桑,桑国求援,可父皇却并不愿意出兵相助,就连那帮平日里各执己见的老臣也都众口一词地赞成父皇的决定。

  虞国安稳了太久,久到国中自上而下皆已习惯了这种安逸,将怠于兵法,兵怠于操练,大臣们也只想安于现状远离战火,早已忘了居安思危。

  少年沉默许久,这才缓慢而凝重道:“唇亡齿寒,兔死狐悲。皮之不存,毛将焉附。”

  他垂下的长睫遮掩了眼中的黯然,但水镜却还是从这简短的话语中听出了他的失落,那是一种深感疲乏的力不从心。

  在人间辗转千载,水镜早已看惯了各种争夺纠纷,从最早部落间为猎物而战,到后来吞并,融合,部落壮大演变为国,再为耕地而战,为领土而战,这世间纷争从未有过停歇。

  站在云端俯瞰世间,便会发现尽管陆有江河万千,也终将奔流到海,但身处于江河之中时,却未必知晓自己最终的去向。

  对水镜而言,眼前的少年便是那江河中的一滴水,他想要改变河流的走向,却心有余而力不足。

  水镜撑地起身,面向南海负手而立,高深莫测道:“其实若是你想出兵援桑,也并非没有可能。”

  少年闻言,缓缓直起身来看向他,目光微微亮了亮。

  水镜转过身,唇角带笑问道:“你想知道吗?”

  看见他这略带轻佻的笑容,少年微微蹙眉,蓦地生出些不妙的预感,他总觉得这人接下来的话可能不会令人愉快。

  果然,水镜也不等他回答,微微前倾身子似笑非笑道:“是否出兵相援,唯国主可做决定,若你想要定夺,取而代之不就行了?”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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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5章 天下大势一言蔽

  少年脸色骤变, 他就知道,哪里有什么高深莫测,眼前之人根本就是在玩笑调侃, 亏自己还有那么一瞬间信了他的姿态, 真是可笑。

  他冷冷瞪了水镜一眼, 转头不再看他, 连那句几乎脱口而出的“大逆不道”也吞回了肚子里。

  反正此等离经叛道之人,与其多费口舌也是多此一举。

  水镜对他不善的面色视而不见, 依旧笑意不减,突兀问道:“你喝过汤吗?”

  少年胸口的起伏明显又大了几分,觉得眼前之人恐怕真是病得不轻,不知又要说出什么稀奇古怪的话来,瞪着前方道:“我不想听。”

  看着少年抿唇蹙眉的模样, 水镜愈发觉得有趣,偏头摊手笑道:“可我想说呀。”

  说着, 他便又一次绕着少年缓步负手而行,一边走一边轻松道:“汤呢,想必你是喝过的,既然喝过, 就应该看见过汤里的浮油, 那些油大圈挨着小圈,你挤我来我挤你,挤着挤着,小圈便会一个个融合, 最后融入大圈……”

  少年目不斜视, 任凭水镜絮絮叨叨绕着他转圈,一次又一次从他面前走过。

  他本以为自己会心烦意乱, 却不料恰巧相反,在萦绕耳畔的聒噪声中,他的心绪反而逐渐平缓了下来。

  待水镜将话说完,再一次站到他面前时,少年忽然仰起头看向他,冷静道:“你说你在这世间活了一千多年?”

  水镜愣了愣,不知他为何提起这个,继而笑道:“怎么?你不是不信吗?”

  少年平静道:“原本不信,现在信了。”

  “哦?”水镜挑了挑眉,对他这反应有些意外,“为何?”

  问完之后,他又意识到了什么,狐疑道:“你接下来该不会想说,因为老人家都比较啰嗦吧?”

  “不,”少年干脆地摇了摇头,转头看向远方夕阳淡淡道,“你虽然聒噪,但你的话我都听见了,也听懂了。”

  他顿了顿,面色不改继续道:“你是想告诉我,分久必合乃是大势所趋,天下诸国便如汤中浮油,无法长久共存于世,但凡某国率先壮大,吞并弱国便势在必行,即便今日没有大銮攻桑,也终有别国开战,对吗?”

  水镜满意笑道:“不错。”

  他的确正是此意,且以汤油为喻并不算隐晦,以上次少年在大殿中所表现出的睿智来看,他能立刻理解不在意料之外。

  少年点了点头,忽然看向他问道:“你可曾对谁动过情?”

  水镜面上笑容一僵,饶是他自认为处变不惊,也被这突如其来的一问弄得有些措手不及。

  这好好说着天下大势,怎的忽然就变成了打探情史?

  然而少年却并不打算听他回答,直视着他的双眼笃定道:“你不曾。”

  不等水镜反应,他便继续道:“因为不曾动过情,所以对世间诸事皆无偏颇。因为心无偏颇,所以能够以俯瞰之姿旁观之态对世间纷扰漠不关心。因为漠不关心,所以云淡风轻。即便你活过千载,阅尽千帆,也只当芸芸众生皆为过客。在你眼中,世人不过如同朝暮蜉蝣,诸国兴衰,战事成败,草木枯荣,人之生死亦不过是大势所趋。”

  “而我不同,我上有父皇母后,下有万千子民,寄情于南海之滨,钟情于家国乡土。诸国之间任何一点风吹草动,父皇做出的任何一个决定,都有可能改变虞国的命运。我无法同你一般冷眼旁观,以一句大势所趋轻描淡写地将其揭过避而不谈。”

  “在你看来,诸国纷争或许只是来日史书中潦草一笔,而我却身在史中,避无可避。所以,莫要再与我说些天下分久必合合久必分的大道理,那是你的道理,不是我的。”

  直至说完最后一个字,少年依旧直视着水镜的双眼,清亮的眸中透着一股坚毅,甚至还有一丝不容置喙的威严。

  与这样一双眸子对视,水镜竟是有了一瞬间的失神。

  他在这世间千年,从未在何处有过长时间的停留,也不曾与任何人有过过多交集。

  正如少年所言,他就像是戏台下的看客,旁观着台上的戏子演出如梦浮生。

  戏子们匆匆而来,又匆匆而去,只在他眼中留下片刻仓促剪影。

  或许偶尔遇上精彩之处,他会觉得有趣,也会多看几眼,可一旦戏终人散,他便即刻回神,从未有过回味贪恋。

  悲欢离合,爱恨情仇,喜极而泣,痛彻心扉,这些戏中之人的喜怒哀乐他无法感同身受,也从未有过共情。

  从前未曾有人与他说诸如此类的话,他也从未细想过,此时乍一听来似乎有些刺耳,可再一回味却发觉此言着实无错。

  水镜不免有些诧异,自己与这少年不过仅仅两面之缘,他却能从自己的只言片语中找准要害一击命中,且言辞毫不过激,态度不卑不亢,从头至尾条分缕析,层层递进,叫人一时竟辩无可辩。

  在水镜走神的这一小会功夫里,少年就一直静静看着他,似是想从他眼神中判断自己方才的话说中了几分。

  水镜回过神来,迎上少年探寻的目光,却只是轻松一笑,随意道:“上回来虞都,就曾听殿下以一己之力在朝堂之上舌战群儒,如今数月未见,殿下口才愈发进益了。”

  少年没能从他脸上看出什么端倪,倒也不觉失望,收回目光淡淡道:“过奖。”

  水镜负手踱了几步,绕到少年身侧低头道:“好吧,既然殿下不愿听大道理,不如我们来算算账吧。”

  少年愣了愣,抬头疑惑看他,显然不解其意。

  夕阳柔和地洒在少年的侧脸之上,将他脸颊上细小的绒毛也映得分明,盯着那双澄澈的眸子,水镜忍不住俯身凑近了几分,温和笑道:“殿下方才毁了我的曲谱,可该赔我一张?”

  少年因他这忽然靠近的举动微微一惊,仰头往后让了让,垂眸避开他的视线,有些恍神道:“什么曲谱?”

  水镜撇了撇嘴,直起身道:“就是方才被殿下一剑割碎的那张啊。”

  少年定了定神,这才回忆道:“那块绢布?”

  水镜点了点头,故作遗憾道:“可不是吗?那可是我在这塔顶听了好些天才完整记下的曲谱,就这么被殿下一剑给毁了,真让人伤心。”

  少年被他这措辞弄得啼笑皆非,难以置信道:“伤心?”

  水镜抬手作抚心状,一本正经地点点头道:“是啊,数日心血毁于一旦,可不就该伤心么?”

  少年没理会他这番做作,回忆了一下他方才所言,道:“你说曲子是在塔顶听来,那曲谱是《问归期》?”

  水镜道:“没错。”

  少年点了点头,淡然道:“那首曲谱宫中乐师都烂熟于心,我令人默一份赔你便是。”

  水镜怔了怔,他提起那曲谱本意是想绕开朝政之事,顺便逗逗这少年,却未曾想他还当了真,顿时又生促狭之心,摇头道:“那可不行,那块绢布可是桑国御用的贡绢,岂是寻常料子可比的?”

  少年看了他一眼,道:“桑国贡绢我那里就有,到时让乐师默于其上便可。”

  水镜反身踱了两步,故作为难道:“不,还是不行,所谓‘遗簪见取终安用,敝帚虽微亦自珍’,那曲谱可是我亲笔所书,非他物所能替也。”

  这一下,少年若再听不出他在刻意刁难可就有些愚钝了。

  方才那绢布碎为两半随风远去,此时指不定都已经飘出宫墙,不知落于哪处偏僻角落了,再想寻回谈何容易。

  少年终于面露一丝无奈,道:“那你待如何?”

  水镜眸中带笑,垂手拍了拍少年肩头,道:“依我看,曲谱想再寻回也着实不易,我也就不为难殿下了。不过作为补偿,殿下答应我一件事可好?”

  少年道:“何事?”

  水镜抿唇走回立柱旁,背靠立柱抱胸道:“殿下放心,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愿下回……”

  “嗒,嗒,嗒。”

  楼梯处忽有响动传来,水镜停住话头直起身看去,少年也回头看向身后楼梯口。

  两人侧耳听了片刻,确定那的确是脚步声,水镜“啧”了一声,轻笑道:“这望溟塔平日里无人踏足,今日倒是凑巧热闹得很。”

  少年沉默片刻,道:“不知来者何人,你……”

  他回过头,剩下的“可需回避”还没问出口,却见面前已是空无一人。

  他转头环视了一圈,发现整个顶层的确就只剩下他自己一个,一时有些恍惚,许久后才抿嘴轻轻舒了口气。

  走了也好,省得来人问起,他也不知该如何解释他的身份。

  他的身份?

  少年苦笑摇头,自己都还不知他的身份呢。

  木梯吱呀之声愈发清晰,来人似乎已经到了最后一个转角。

  少年回头看去,等那人一步步走上阶梯,直到从楼梯口与他四目相对,少年愣了愣,唤道:“国师?”

  来者一袭宽大黑袍,眉间一点朱砂,腰间悬一葫芦,正是虞国国师,释酒。

  释酒微微点头,迈上最后一节阶梯,缓步走到少年身旁,站定后,先是抬眼随意环视了一圈。

  见他这举动,少年莫名有些心虚,抬头问道:“国师来此,是有什么事么?”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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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遗簪见取终安用,敝帚虽微亦自珍。——陆游《秋思》

第106章 夜探虞宫访故友

  释酒收回目光, 在少年面前席地而坐,随意道:“无甚要事,只是见你殿中无人, 又听闻今日你与陛下在朝上又起争执, 想来或许你会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