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居北海君南海 第95章

作者:林暮烟 标签: 天作之和 因缘邂逅 前世今生 穿越重生

  水镜不欲与他讲大道理,只就事论事道:“你认为该做的事,能做的你都做了,不能做的你也争取过了。既已尽力,便无须悔恨,亦无须觉得愧对任何人。”

  解无移静静听着,眼中倒映着细碎星影,似是有些出神,片刻后垂眸道:“嗯。”

  “行了,别总岔开话题,”水镜拍了拍他的肩膀,转头轻松道,“你方才还没说完呢,怎么不合情,又怎么不合理了?”

  解无移看了他一眼,眼中写着“不知岔开话题的到底是谁”,但也没再纠缠,回到了正题之上,道:“你既然对昨日之事的始末都已了解,我解释起来就容易多了。”

  他手指向下指了指,问道:“我们坐的这艘船,你觉得它能否驶过骨扇礁?”

  这问题太容易,水镜想都不必想便已经能给出答案:“不能,船型太大,吃水太深,会触礁。”

  说完后,水镜忽然愣了愣,觉得自己似乎明白了解无移想表达的意思。

  他是想说,即便渔民有意要过骨扇礁,渔船也未必符合条件。

  不过……

  水镜回头看向这船后面跟着的另外三艘渔船,刚刚看清,便听解无移道:“不必看了,那三艘比我们这艘小,过得去。”

  水镜收回目光,奇怪道:“那若是那些失踪的渔民用的都是后面那种,岂不是全都能过去?”

  说到这里,水镜忽然想到了什么,抬手道:“等等?你既然看过所有案宗,又何须自己推测那些船能不能过骨扇礁?案宗上难道没写船型?”

  解无移摇了摇头,水镜以为他的意思是“没写”,却不料他紧接着道:“案宗上其余内容都能信,唯独船型不可信。”

  “为何?”水镜不解其意。

  解无移苦笑了一下,道:“农民的重要农具,比如耕牛,渔民的重要渔具,比如渔船,这些东西损毁,朝廷依律都是要给救济或是补贴的,至于补贴多少,依损毁之物的贵重程度来定。”

  水镜立马反应了过来:“所以失踪渔民的亲属在上报时会把他们出海所用的船型都往大了报?”

  解无移点了点头。

  水镜皱眉道:“这样乱报也行?难道各户用的是何种船型从前都不必登记在册?”

  解无移无奈道:“自然是要登记的,但渔民数量太多,登记每年只更新一次,而船乃木制,常遇拆换或是扩增,几乎每年都会变动,根本无从核实。”

  水镜听他这么说,也着实无奈,只得点了点头道:“那的确是苦了你了,探查失踪原因也就罢了,连失事船型都要靠自己推测。”

  解无移笑了笑,道:“其余船型确实无法核实,但好在有一艘还是能够确定的。”

  水镜道:“哪艘?”

  解无移道:“还记得昨日那两个险些被用来祭祀的孩子是因何故被绑吗?”

  水镜回忆了一下,道:“抵债?”

  解无移笑道:“抵的是何债务?”

  水镜道:“船?”

  解无移点了点头,又问:“怎样的船?”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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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3章 风平浪静无所获

  水镜皱了皱眉, 随即瞬间恍然,昨夜那女子说过,他丈夫向渔户借来出海的船乃是沿海所有渔船中“最大最坚固”的。

  解无移见他神色变化, 便知他已是想到了个中关键, 笑道:“别的渔户或许会在船型上造假, 但那女子不会。一来损毁的船并不属于她, 补贴也补贴不到她头上。二来她也算是与那渔户结了仇,必不会帮对方谎报船型。所以, 她说那船是所有渔船中最大的,就一定是最大的。”

  水镜认同地点了点头,笑道:“好吧,既然你证明了渔船可能不符合过礁的要求,‘不合理’这一点我算是明白了, 那你所谓的‘不合情’呢?又是指什么?”

  解无移看向海面倒映的银河,深吸了口气道:“其实‘不合情’解释起来更为简单。”

  “深海与浅海中的鱼虾种类虽有不同, 但市集上常见的几种在浅海内都能补到,且数量充足。渔民出海乃是为了维系生计,不是为了游玩探险,既然浅海便能满足需要, 他们又何必舍近求远?”

  他转头看向水镜, 道:“就拿昨日那两个孩子的父亲来说,他们明明自己有船,为何却要去借那‘最大最坚固’的一艘?因为他们畏惧‘海妖’。可为何即使畏惧却还要出海?因为迫于生计不得不去。”

  他轻轻叹了口气,又看向前方, 道:“若是往年, 也许他们偶尔会逆禁令而行去深海碰碰运气,看看能否寻得某些罕见鱼种售卖给达官贵人赏玩。但是今年, 先有蜃景一事在前,后有失踪频频发生,他们都相信这海中有妖物作祟。我实在想不出有什么理由能让他们在明知深海凶险的情况下,仍旧前赴后继闯入其中执意送死。”

  水镜看着他月光下的侧脸,听着他将自己的分析和判断缓缓道明,不知怎的,竟忽然就想起了一个毫不相干的故事。

  那个故事里说,有一位皇上很爱吃西瓜,每日都要吃上两碟。

  有一次他微服出宫,听见街上卖瓜老农的吆喝声,顿时口舌生津,想去买些来吃。但当他走到摊前看见西瓜后,却是愣在了原地,随即便怒斥那老农是个骗子。

  原来,他往日在宫里吃的都是去皮切好的瓜瓤,从未见过瓜皮,一直认为西瓜乃是通体鲜红,所以看见那堆绿色的西瓜便当老农是在拿别的东西冒充。

  这个故事虽有些夸张,但却不全是无的放矢。

  不少长在深宫高墙里的王公贵族从小便是锦衣玉食,不知民间疾苦,甚至常生出“何不食肉糜”这般的荒谬疑问。

  而反观解无移,从他那本《大虞新律》到今日所言种种,都能看出他对民生琐事了解之细,用心之深。

  若非深入了解过,他不会知道渔民将海域区分“善恶”,不会知道市集常见的鱼虾种类都有哪些,不会知道浅海之中鱼量是否充足,更不会知道失踪者家属谎报船型的个中缘由。

  而若非用心至深,他便不会去费心了解,不会去细看案宗,不会去推敲揣测,不会入水去救那两个孩子,更不会以身犯险亲自出海。

  这样一个人,竟然还在面对百姓称赞他“无私无畏”时觉得“受之有愧”。

  何愧之有?

  解无移回过头来,见水镜一瞬不瞬地看着他,疑惑道:“怎么?”

  水镜收回神思,挪开目光笑道:“没怎么,就是觉得你傻。”

  解无移有些不解,道:“我方才所言有误?”

  “没有,”水镜看向他,似笑非笑道,“正因无误,才更觉得你傻。”

  解无移云里雾里,不知他是从何得来这般结论。

  水镜坐上栏板,单膝支肘,挑眉道:“你自己说的,知险犯险是为‘不合情’,所以如你这般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岂非也是不合情?明知不合情而为之,还不傻么?”

  解无移怔了怔,似乎是将这话认真想了想,随即轻笑道:“还真是。”

  说完后,他又抿了抿唇,道:“不过,这个傻子总是要有人来做的。”

  水镜见他说得一本正经,点头戏谑道:“傻子也不错,反正不是常有人说傻人有傻福么?说不定做了傻子,还真能遇难成祥,逢凶化吉。”

  解无移莞尔,道:“承你吉言。”

  说完,两人都沉默了下来,看向了远处海面。

  渔船随着海浪轻微起伏,顺着那银河倒映出的长路,恍惚间叫人觉得这船仿佛不是在水中,而是悬浮于天河之上。

  薄云早已飘远,圆月没了遮挡,在水中的倒影再不似座小丘,成了一块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的剔透寒玉。

  水镜看着那灿灿星河,又联想到那些失踪的渔民和他们家中等候的亲人,忽地忆起一首从前读过的诗来,随口吟道:“恐是仙家好别离,故教迢递作佳期,由来碧落银河畔,可要金风玉露时。”

  解无移转头看他,饶有兴趣道:“你可算是‘仙家’?”

  “自然不算,”水镜想也不想便否认,随即摇头笑道,“我可没有仙家那棒打鸳鸯的嗜好,你可莫要冤枉我。”

  解无移浅笑不语,重新看向前方。

  水镜问道:“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就这么一直在海上漂着等着?”

  解无移摇了摇头:“掌舵的老渔民说,渔民们惯常下网的海域明日午前便可到达,我们至今一路上都未遇任何蹊跷,我想事发之处很可能就是在那里了。”

  水镜道:“那若是到了那里也无事发生呢?”

  解无移道:“那便继续往南。”

  水镜想了想,道:“再往南不就要到骨扇礁了?”

  解无点了点头,道:“我虽是确定他们不会越过骨扇礁,但难保他们不会靠近礁带,总归是要去看一眼。”

  水镜又问道:“那若是到了骨扇礁还是无事发生呢?”

  解无移看了他一眼,道:“那就回岸,再重来。”

  水镜一愣,随即哭笑不得道:“你这是不遇危险不罢休啊?”

  解无移道:“若是这般频频往返都一直一帆风顺,那只能说明先前导致渔民失踪的原因可能已经消失了。”

  水镜点了点头,没再多说。

  ……

  翌日。

  如那掌舵的老渔民所言,他们在午前便到达了往日渔民惯常下网之处。

  海面风平浪静,阳光洒在水面上,泛起波光粼粼,一切都和之前并无差别,他们也并未遇见任何蹊跷。

  解无移吩咐老渔民将船绕着此处海域盘桓了几圈,船上所有人都分列在两侧船舷边,细细在海中观察寻找了许久,却既未看到船只残骸,也未发现任何异常。

  水镜站在解无移身边,韶玉站在水镜身边,愁眉苦脸道:“殿下,现在如何是好?”

  水镜偏头看见他那表情,调侃道:“怎么着?遇不上海妖你好像还很失望?”

  韶玉理直气壮道:“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你懂不懂?这趟遇不上就得回去再来,再遇不上还得再来,气都要衰没了。”

  说完后,他像是怕解无移听见,压低了声音,龇着牙,只出声不动嘴飞快道:“早死晚死都得死,不如给个痛快。”

  虽然中间隔着水镜,解无移却还是听见了这句小声嘀咕,他瞥了韶玉一眼,倒是没表现出太多情绪,只道:“吩咐下去,继续往南。”

  “是。”韶玉闷闷应声,转身离去。

  渔船调转方向,继续向南行去,不久之后,前方便出现了一个小黑点。

  骨扇岛。

  这座孤零零的小岛实在太小,但因整个浅海都再无其他岛屿,它便显得独一无二。

  逐渐接近后,渐渐能看清其全貌。

  小岛虽小,其上却满是葱茏郁树,显得生机勃勃。在这湛蓝沧海之上,独它一抹青翠,犹如大漠里的一处绿洲,夜空中的一轮明月,尤为显眼。

  临近海岛,船行渐缓,掌舵的渔民调整了方向,侧过船身沿着礁带慢行。

  水镜站在船舷边看向水中,礁带与骨扇岛相接处极高,几乎要破出水面,而后像是走下坡路般,越远离岛屿越是低矮,矮到从船上几乎快要看不清时,走势便平缓了下来。

  水镜不禁心想,渔民们将它称作“海中城墙”还真有几分道理,若将骨扇岛比作城楼,那骨扇礁便犹如城楼两侧的城墙,将浅海与深海一内一外隔离开来。

  解无移让另外三艘船分别试了试能否越过骨扇礁,得出的结论是,唯有最小的那艘能够堪堪擦着礁顶过去。

  这么看来,失踪的那些渔船前往深海的可能性就更小了,现如今这几艘船都还是空载,尚且难以越礁而过,若是载上鱼虾吃水更深,就更不可能过得去了。

  除了得出船难过礁的结论外依然一无所获,解无移只得下令折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