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仙魔殊途如何相恋 第163章

作者:琉小歌 标签: 仙侠修真 灵魂转换 强强 穿越重生

  石椁后方的案台上,各肃立一座牌位,牌位以红布覆盖,红布垂下,遮住了牌位中央的字,只露出了两处低角。

  因其中一座牌位的右下角上有字,引得童殊定睛瞧去。

  一看之下,心头巨颤,童殊眼前不由便朦胧了。

  那牌位上写的字是——未亡人景决。

  那一行小字,笔锋有力锐利,是景决的气韵。

  未亡人乃妇人在夫亡后的自称,景决自比遗孀刻下这行字时,是怀着怎样的心情?

  童殊不敢去想象那样的场景,只一想到景决提着刻刀拿着牌位的样子,他就已经难过的要滞息。

  其实不必去想象当时景决是何等的哀痛欲绝,因为童殊如今亦是动情了,他只要一想到若有一日景决先他而去,便要痛彻心扉。

  童殊垂头,只觉遍体凉透,以他的修为,竟感到有些挨不住这一层的寒意。

  他努力控制着自己情绪,压着眼睫许久,才转头望向景昭,虽然忍住了眼泪,但声音已是凄凄:“他……是何时跟着我走的?”

  景昭看童殊的凄楚之色,他叹了口气。

  提起当初之事,叫他亦不好受。

  若是人生当真能重来,他多希望自己那日能警醒多些,或许便能扭转事态发展。

  转念又想,景决又岂是旁人能左右的。

  景昭沉沉地将当初之事道来:

  “他是在你寂灭七日后走的。”

  “你寂灭的日子,他像往常一样去戒妄山。我们只当那天不过是五十年中又一个寻常的日子。发觉不对的时候,是因平素他在破晓时必会出戒亡山,而那日天亮了也不见他出来。我才觉大事不妙。”

  “我不敢知会宗老,自己先冲了进去。可是,我见到他的时候,为时已晚。”

  “他抱着你的尸首,枯坐于地。”

  “辛五监室与辛六监室间的铁窗被他徒手掰开,他就抱着你坐在中间。我叫他,他也不应。”

  “待我看他艰难地抱起你起身之时,才发觉大事不妙。”

  “以他的修为,莫说抱你,便是抱千斤巨石,也不在话下。”

  “可他抱着你,跌坐数次,最后是跪坐着才抱起来,我才看到他四肢皆是血迹。我要去扶他,被他漠然地拒绝,他好像连我也不认识了一般,只入了魔障一般,谁也不理,谁也不应。”

  “戒妄山监道,他曾走过万千遍,从前步履生风,转瞬即过。而那一天,他从辛六监室抱你走过那条监道,走出那条千级的通凡石阶,却走了许久。血迹一直漫延到戒妄山门前。”

  “待出了戒妄山,我才看明白,原来他已在我赶到之前,已自停了金丹,断了经脉。”

  “我单知道他是不要命的性子,却不知他不要命到那等地步。”

  “慎微做事深思熟虑,素来都是一步想百步。他料定景行宗不会允许他任性,是以在我们赶到之前,对自己下了杀手。”

  “他失了金丹,断了经脉,便不可能再御剑,也就不必做什么臬司仙使。他下手绝决,宗老们无力回天,而后的安排也只能由着他。”

  “一个不能再御剑的臬司剑使,于景行宗而言已没什么价值,所以那之后他要自殒道体,要随你重活,也就不会受到太多牵制。”

  “不过,在要将你道体供进臬司剑仙阁时,还是出了一点麻烦。按戒妄律,你的道体必须在四十九日内焚毁,戒妄山监司、刑司六亲不认,只认律规,坚决要焚你道体。且仙道之人皆是恨不得要将你烧干化尽,也是纷纷来信请愿。宗老及宗内各司亦是要按律办理,只慎微不肯。”

  “一个失去修为的臬司剑使,是没有资格与景行宗庞大的执道机器对抗的。可是,就在我也帮不了他时,大家突然发现,臬司剑没有放弃慎微,臬司剑只是锈了,却没有断了与慎微的灵识感应。只要臬司剑没有进入沉眠或是另认新主,慎微就还是臬司剑使。也不知慎微是如何做到的,竟在那般境地,仍能牢牢御剑,与景行宗各司抗衡。”

  “那七日间,景行宗一团乱麻,我要压着外务,又要周旋各司,每日只抽得出一些时间去看他,大多时候不知他在做什么。可他好像就一直在等你头七那日,那天将你送进此处,他自己躺入棺椁,眨眼之间便绝了气息。我追去拉他,已停了心跳。”

  “因他是仍是剑使,他道体虽殒,元神仍在。臬司剑认他,景行宗便拿他无法,只得替他重筑道体。”

  “那五彩通灵玉乃通灵至宝,曾是某一代臬司仙使立了大功所得,埋于景行山巅。一度被他取出,做成人形,而后不知为何又不用,重送回景行山颠。他自殒道体后,又被宗老们做主取出来给他做新的道体。”

  -

  景昭说的每一个字,在童殊听来都是切肤之痛。

  他不知听到哪一句时,已是滑下泪来,而后泪如泉涌,再难抑制。

  景昭看他堂堂魔王竟是哀毁至此,虽没听到童殊哭出声,可那眼泪似断了线的珠子,不断滑落得叫他亦是生起泪意。

  良久无声,童殊渐渐止住了。

  他伧然地望着“景决”所在的那座石椁,慢慢地让自己平静下来。他听景昭说话时,便隐隐觉得有什么东西被刻意遗漏了,只是他此时悲悯过度,思考起来比平时慢此,再过许久,他终于捉住了线索道:“景行宗视律规重于生命,下峰可依律抗上峰,全宗之人互为监察。存我道体之事显然违律,他是如何说服全宗各司的?”

  景昭方才果然是有意不谈,童殊问了,景昭也只是不语。

  童殊道:“有法外开恩,必有对等刑责。我道体未焚,又施法重生,可至今并未获相应刑责?刑加何处?”

  景昭默不作声望着童殊。

  童殊想的什么,心猛的一提,这一提痛得他用力拧住了眉,道:“他拿自己做了交易了?”

  景昭默着,不能答他。

  童殊缓缓地垂下头,以手抵额,心中痛得几要滞息,他想:我早该想到的。

  天底下哪有平白得的便宜?

  凭什么他就能死而复生?

  他能嬉笑怒骂重新潇洒走一回,是有人在替他负重前行。

  心府巨痛袭来之时,童殊喉间涌起了血沫。这痛感竟有些类似他当年身殒时的那般。

  痛得五脏六腑都要移位。

  童殊缓缓地蹲下,这样的姿势将胸膛蜷起来,似乎能减轻痛苦一般,他跪到“景决”的石椁前,颤抖着手,一点一点推开那厚重冷硬的椁盖。

  摄人的寒气自推开的缝隙中直冲而出,这种程度的极寒冻得人遍体生霜,童殊手上的肌肤上立即结上一层霜。

  然后童殊浑似不觉般,继续往里伸手,手指落在里面那具人形大小的冷玉棺上。

  彻骨的寒光自指尖传来,霜花瞬间便爬上他的手臂。童殊手摸到冷玉棺上,突然不敢推开。

  他想,这里面躺着的景决。

  是那个风华正茂,生命却戛然而止的景决。

  是那个与他数回交手,从未伤过他的景决。

  是那个每年在仙魔商盟上总早于他到,又晚于他走,静静看着他来又看着他走的景决。

  是那个心悦他许多年,未曾开口,最后却为他搭上性命的景决。

  那个“景决”,为了他不惜与景行宗抗衡,甚至自毁道体。

  那样姿容绝世才俊非凡的洗辰真人,至情至真地对他倾命相待,童殊想,我何德何能?

  何德何能!

  童殊的眼泪坠入冷玉棺,被极寒之气瞬间结着冰花,砸在棺面上,碎成冰屑。

  一滴又一滴,换来朵朵腾起的冰雾。

  最后终于推开冷玉棺的时候,童殊看到了记忆中那张脸。

  原以为交往不深,却在见那时,发觉这张脸他其实早印在脑海里了。

  与记忆中一般的俊美无俦,不可逼视。

  冷玉棺中那副已死之躯,双眼阖闭。因受冷玉冰封,尸身未腐,除了面如白纸毫无血色外,好似只是沉眠了般。

  大约在咽气之时,景决并没有想到什么开心的事情,是以它并没有幸运地坠入多么美好的梦境。它在沉眠的神态严肃,眉宇轻蹙,像是被什么醒不过来的梦魇抓住一般。

  童殊心疼得要碎成几瓣,内府已隐有动荡之势。

  他抬手,指腹轻轻落在景决的眉宇,想要替景决抚开褶皱,可是这副身体被冻得冰冷艰硬。

  不是活人的温热柔软,是冰块的冷硬。

  抚不开褶皱,化不了冷硬。

  这彻底让童殊意识到,原来的那个景决死了。

  死了。

  死了!

  童殊喃喃道:我还来不及明白你的心意,我还来不及投桃报李,你就死了……

  童殊甩手给了自己一个耳光,啦的一声,重重砸出指痕,他痛骂自己:“我真不是个东西!”

  童殊想,长老们说的没有错,他确实是红颜祸水。

  长老们的那三个质问,没有错。谁失去了这样的景决,也要承受不了,也要去痛恨那个让景决死了的人。

  “我可真是个祸害啊。”童殊这样嘲笑自己,“好人没好报,祸害遗千年。还不如早让我死了呢。”

  在这一番强烈的悲怆之下,童殊的内府剧烈的动荡起来。

  童殊真的太累太倦了。

  原本他就元神不全,虽然被洞枢上人止了疼,但根里子的亏损还在。他本就比常人更易疲惫,已是两日一夜未眠,他早已力不可支,此时精神巨恸,元神动荡,他内府翻江倒海的要造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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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景昭不像景决那样有夜夜替童殊护法的经验,也不知童殊的身体情况,他与外人一样,本能地还是觉得童殊是那个强悍得不可一世所向披靡的陆鬼门。

  是以他并没有第一时间发现童殊的异常。

  他在童殊自打了一巴掌的时候,发觉童殊情绪隐有不对,待要去劝,却被童殊摆手拒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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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时的童殊极度抗拒外人的接近。

  他不需要除了五哥之外任何人的安抚或是安慰。

  他知道自己现在心神很危险,可是,他是天不怕地不怕的陆鬼门,他并不想让自己停下来,而是转向了另一具石椁。

  他已经意识到,景决既然多活了七日,一定是做了许多事,他要看一看,“陆殊”如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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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仰止殿,内堂。

  一向作息规律,早睡早起的臬司仙使仍在沉眠。

  景决重生以来,夜夜替童殊护法,从未睡过一个整觉。

  虽然自洞枢上人给童殊止疼后,童殊夜眠沉稳多了,但景决仍会在夜半时分数次惊醒,总是生怕一不留意,童殊又疼得消失了。

  这种强烈的患得患失感,叫他不可能安稳地沉睡。就算是回溯之时,他晋真人的那一觉也是百般挣扎,不肯放松神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