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仙魔殊途如何相恋 第5章

作者:琉小歌 标签: 仙侠修真 灵魂转换 强强 穿越重生

  这便是此谷最晦气的地方了——此谷名曰往生谷,凡无药可治又有瘟疫之人,万念俱灰便会到此跳谷了结,凡间给了面上的说法——在此谷往生,下辈子投个好胎。

  “什么往生谷,全是一派胡言!”童殊不赞同地围着尸体转了两圈,山猫跟在他脚下,吡着牙赶走虎视眈眈的食腐动物。

  “分明是旁人袖手旁观,亲友不管,朋友不义,才让人寒了心。蝼蚁尚且偷生,谁活的好好要自寻死路?再者,这种断手断脚,做兽之食的死法,怎么就能积德了?若能积德,那世人又何必求个全尸再葬个风水宝地?自己都不愿做的事情,却强加个说法让别人去做,可笑!”童殊这番话愤慨而发,并没指望谁回应他。

  岂料到辛五接道:“父母之于子女,犹有计算之心,何况无亲无故之人。趋利避害乃人之本性,你又何必生气。”【注1 】

  辛五副置身事外的冰冷语气,直接将童殊的五分怒意烧到九分,童殊眯住了眼道:“你这是在劝我不要生气?”

  “不是。”辛五残忍地指出,“只是告诉你事实如此,生气无益。”

  “利”与“益”以概之,并没有错,但在面对生死时不近不情的这种语气,实在叫人心中发寒。人活于世,不可能没有七情六欲,若都按道理说的那样做,也就没有纷争了。童殊气笑了道:“你可知道,第一个说你这句话的人,他的下场是被害伏诛。道理该讲,但你这种讲法,叫人不爱听,你也不怕被人怀恨剐了舌头?”

  他此话可谓非常狠毒了,原以为辛五听到定要驳斥一番,却见辛五静静听完后只是扭头远望,不与他争辩。

  童殊顿了顿,冷静下来,自嘲地想:人各有命,人各有理,道不同,又何必非要争个长短?

  一个转念间,他已经抛开争议,蹲下身开始探查,发现这尸体除了眼下青黑,身上并无染疫之症,这便奇了——不是必死疫症,又何必寻死?

  错目间,余光一闪,他猛地扣住那人手腕,那手腕上有个小小的伤口,不像金器硬物所伤,更像是什么东西咬了一口。童殊手上一颤,再迅速摸向那人的两边太阳穴,果然两边各有一颗细小的突起,童殊目光一沉,眼中寒光乍现。

  就在此时,辛五递了一枚小物事过来。

  细白的,网状膜片。

  童殊眸光一暗——这是六翅魂蝉的蝉翼。

  他不由大怒,这虫子他当年全毁掉了,就算有漏网之鱼,这虫子寿命极短,又失了母虫,绝不可能活到现在。可如今这东西为何又重出江湖?

  某个更深层次的疑问紧接着冒出来——又为何带着这东西的尸体会出现这里,而自己偏偏也在这里。

  几乎同时,他意有所指地盯住了辛五。

  四目相对,童殊锋芒毕现,辛五从容无波,目光较量片刻,童殊率先收回。

  这个辛五,看着年纪小,心志却出奇坚定,这种大多天生性格冷僻,娘胎里带来的铁石心肠。童殊顶不喜欢这样的人,嗤了嗤鼻子,懒得磨硬钉子,扭转了目光,转身望向苍天,陷入沉思。

  有太多疑团。

  他是如何移魂到这副身体?又为何从此地开始?

  无论凡人还是修士,出现在这人不人鬼不鬼的地方都足够匪夷所思了,而不仅他来了,辛五也来了。他对鬼怪邪崇见怪不怪,而这辛五竟也从容淡定,他自问在辛五这般年纪做不到这般心思沉稳,除非——

  跟他一样也是移魂而来?

  上邪经籍阁中有修真界最全的仙籍。移魂之术是偏术,世上有载此术的书籍甚少,但上邪经籍阁中却有一整套,有本中载“移魂需要纵术之人有极高的灵力,极稳的心志,要用非常之法,还要有天时地利,可谓难之有难”,几千年来成功移魂之人寥寥无几。

  连仙史中都罕见,现实中更不可能同时两个人一起移动。

  更遑论,辛五醒来之时所处的位置是主阵位,并不具备接受移魂的条件。

  那只有另一种可能了,辛五从小受非人的训练。

  大概真是如此,辛五每日与他同在谷中,不干涉他,但他一举一动皆在辛五眼里,更像是仙门训的死士,派来监视自己的。

  如此一想,便通透了。

  不管怎样,首要出谷。出去之后,海阔天空,再做打算。

  再者,那重现于世的六翅魂蝉,是他始养,这新死之人他也脱不了干系。种种迹像表明,有人布好了局,已在外面等着他了,面前这具尸体,就是要他出谷的请帖。

  童殊想明白其中关节,反倒不急了。

  他凭白重活一次,福祸相倚,定然有什么坏事等着他。如今有人引他出世,算是出了先手,他没道理也没余地不接招。

  若他受得住,挨过了也就两不相干;若他受不住,正好再死一次,回去做他的鬼王大梦。

  豁然开朗,童殊不由轻笑一声,轻轻爽爽地走过去道:“五哥,咱们出谷吧。”

  五哥叫的是辛五。他日日吃辛五的白食,能在死人谷里能过着饭来张口的日子也算是享受,叫着叫着便顺口了。

  辛五并不意外他的决定,回身道:“何时?”

  童殊道:“此时。”

  辛五道:“好。”

  山猫得了童殊游魂,通了灵,听懂他们谈话,从暗处窜出来,绕在童殊脚边,轻轻咬着童殊衣角。

  童殊蹲下身对它道:“你想跟我一起走吗?”

  山猫先是点了点头,转而又摇了摇头。

  童殊笑道:“你倒算有良心,放心不下这谷里的同伴。那这样罢,你什么时候得空了,出来找我?”

  山猫点了点头,识趣地蹲到一旁,目送童殊。

  童殊原要自己爬,撸起袖子,扯了扯藤条,再三确认藤条无恙,正要动身,一把剑横在了眼前。

  剑不是什么好剑,破破烂烂一身锈,但架势挺足,剑身宽而厚,平平稳稳停在他跟前,一旁它的主人已收拾好东西,扎紧乾坤袋口,缓缓地走过来。

  童殊看着辛五清瘦身板,再看看脚下这把大锈剑,狐疑道:“两个人没问题?”

  辛五点头,操纵剑伏到地上,率先站了上去。

  童殊也不扭捏,跟着上去,顺口问道:“我看你收拾半天,都收拾了什么?”

  辛五又不理他,足间一点,剑缓缓腾起。

  童殊几十年没御剑,陡然起飞,一个猛地往前扎了半身,抬手就握住了辛五的腰。

  被他这一握,辛五身子狠狠僵住,一把腰绷得如铁,而后平平稳稳的剑突然剧烈地颠簸了几下,童殊一惊之下更加抱紧了辛五。

  辛五静默片刻,冷冷回头瞧他道:“你是怕,还是喜欢这样抱着?”

  童殊当然不肯承认是怕丢下去,便答:“喜欢抱着。”

  辛五冷哼一声:“这可是你选的。”

  只觉一阵天悬地转,童殊被辛五单手一拎夹在了肩下,这姿势难堪、难受,童殊当即大喊:“不不不,我不喜欢抱着!”

  可惜,辛五已经不理他了。

  童殊被像夹小鸡一样飞了一路,终于破剑剧烈的摇晃一下,险险停了下来。

  甫一着陆,童殊四爪扑腾着想要落地,就被对方一松手丢到地上。

  力道倒是不重,甚至对方还好心地给他掉好方向屁.股着地,但这种方式还是不太体面,童殊正在破口大骂,却见辛五一张脸比平常又苍白了三分,正淡漠地警告地看向他。

  童殊知道辛五身有重伤,这一番御剑耗费真气,想是正不舒服。童殊撇撇嘴,心想自己搭了别人便车飞上来,人家没问他要车资就不错了,他身无分文就别挑坐姿了。

  这么一想,陡然天宽地阔。

  五十年的刑狱磨平了他许多棱角,也消磨了他的气性。搁以前,他会想,人争一口气。

  而现在,他会想,只要合道理,为人不争一时之气。

  要争的是千秋万世。

  童殊被押在戒妄山底暗无天日五十年,出来之后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看什么都自带仙气,心情无比舒畅,他时而追逐山风,时而驻足看花,他可快或慢,每次回头,辛五始终不急不徐坠在他视线所及之处,是非常合格的监工。

  也是非常严格的管家,比如,这日日头方落,童殊还想往山里钻,便被辛五拎着衣领丢到大道上。

  童殊毫无抗争余地,只能逞嘴上功夫:“我走还不成吗,你能不能讲点道理,别有事没事只会动手。”

  辛五原已转过身去,闻言回身睨了他一眼。

  童殊立刻非常识时务地举手投降,他可不想再被像擒小鸡一样丢来丢去,衣领子勒着脖子的滋味能把隔夜饭都给吐出来,太难受了。

  曾呼风唤雨的陆鬼门何曾受过这等窝囊气,上一个敢这么提他的人——

  思及此,童殊哽了一下。

  曾有那么一个人,也拎着他的衣领子总声称要教训他。不同是,那个人每次都是雷声大雨点小,细数下来,他还真没挨过那个人的打。

  也不知那个人,如今可好。

  可惜他元神有伤记性不好,连那人模样都快要勾画不出来了。

  正怔忡间,听到一阵人声。

  童殊应声望去,一队农夫扛着锄具,踩着田梗往道上而来。

  童殊迎上问:“老乡,前头什么地儿?”

  为首的农夫答道:“临雨镇。”

  童殊展颜一笑:“我就说这附近有些眼熟,竟是到了这儿,那家卖栗子的店还在么?”

  “在呢,他们家祖祖辈辈卖栗子,地儿都没挪过,小公子看样子来过,吃过他家栗子吧?李家栗子十里香,吃了还想吃,这会赶去,还能吃上最后一锅哩。”

  童殊连连点头,笑着凑近道:“是了是了,谗死我了。”

  那农夫大概不喜与生人太近,被童殊盯着,不自然地挪开眼,退开一步,说话时头发上的沾的草虫屑抖落几许,纯朴地道:“还得提醒小公子,镇上只有一家客栈,小公子得赶紧了,晚了可就没房了。”

  农夫们又与童殊说了几句,他们劳作一日,见着炊烟凫凫不觉加快脚步,领先往镇上走了。

  童殊望着他们背景看了一阵,突发奇想吹了一声长长的口哨。

  哨音被晚风吹得很远,农夫们走的急,也没回头来看。

  童殊目光闪了闪,扭头瞧一眼辛五,见辛五正也见瞧着农夫的背景若有所思。

  走到村尾,一股醇厚的焖炒香味扑鼻而来,童殊用力吸了吸鼻子,喜道:“味道还是一样,可真香啊。”

  辛五淡淡看他一眼,此时美食当前,童殊心情舒畅,与辛五对视时给了个灿烂的笑容。

  辛五只是浅浅迎接他的目光,原已偏开脸,偏到见到童殊的笑,滞了一下,垂下眼眸。

  童殊却没注意到辛五的神情,他快步向着,停在一间铺子前。

  这铺子檐上挂一枝店旗,旗上书“李家栗子”,童殊笑盈盈向店家问好:“老板,生意好啊,这怎么卖?”

  老板答:“十文一斤。”

  “没涨价啊。”

  “本店童叟无欺,价格公道。”

  “你们李家铺子的都是实在人。”

  “公子不是本地人,之前来过?” 老板细看了童殊一眼,热情地递了两颗给童殊尝。

  “是啊,我可爱吃你家栗子。”童殊接过栗子,两指一捏,栗壳应身裂成两瓣,露出里面圆滚滚一粒澄黄的果仁,香味扑鼻,入口即化,回甘无穷,童殊满足得眼睛都亮了, “还是原来的味道,好品质百年不变啊。”

  店家乐道:“是有百年了,公子居然知道。”

  童殊想:可不是吗,我上次来是你店是五十余年,如今可不是百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