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仙魔殊途如何相恋 第8章

作者:琉小歌 标签: 仙侠修真 灵魂转换 强强 穿越重生

  大概因他和辛五都当着掌柜和小二的面吃过豆腐,掌柜和小二只是木然地看他们一眼,并没有招呼他们。

  童殊瞧了一圈,见客人当中有个穿禇衣的男子,此人童殊进店时曾打过招呼,对方姓张,是个过路的书生,于是拣了那人旁边坐下,转身去招呼辛五,不由冷汗都下来了。

  只见辛五背着光,缓缓向自己走来。

  辛五走在一堆失智人当中,昏暗烛光照着他半边面无表情的脸,他走在明与暗的交界,冷酷又神秘。

  童殊手指无意识地蜷了蜷,指尖上似乎还残留着辛五手腕冰凉的触感,此时此景,猛然再想起活人的体温不可能那么凉……除非修练的是冰系术法,但辛五显然不是;那……总不能是个死人罢?

  童殊脑中千回百转,面上却镇定自若,待辛五走到他旁边坐下,他已神色如常地压低声唤身旁男子:“张公子?”

  张公子与其他人有细微的差别,眼里隐有微光,听到童殊叫他,缓缓抬眼,童殊与他目光交接,片刻之后,张公子被他看得微微一颤,目光中透露出挣扎。

  这张公子也是今天刚来店里,想是刚吃的豆腐,还没完全被控制。童殊忽然想起,小二提过有一批客商今日退房,想来那批人已经凶多吉少了。

  他正想问点什么,突然,传来一阵突兀的敲更声。

  “笃——笃——笃——”

  随着那声响,张公子眼里好不容易被他唤起的微亮倏地湮没,与其他人一样,慢慢地转着脖子望向门外,缓缓站起,迈着和打更声一样的节奏,拖着步子沉重地朝门外走去。

  这一回的打更声与先前不同,似有什么重重敲在脑中,童殊只觉眼前一阵眩晕,手脚失力,天悬地转间想扶住什么。

  正竭力站定时,靠上了一块坚实的东西,也顾不上那是什么,就着靠着的姿势倚住了身子,沉沉调息了几次,才摆脱了那种眩晕感。耳清目明后,看到自己正抓着一截灰扑扑的袖子,这才意识到自己靠在辛五身上。

  辛五一只袖子被他拉着,被迫摆出了半抱着他的姿势,阴晦烛光半明半暗落在辛五侧脸,眉峰微聚,嘴角轻抿,显然十分抗拒与他这般接触,另一只手已经摆出了要推开他的动作,大概出于君子气度助人为乐才强行忍耐住了。

  又是这样,童殊原只当辛五为人克已守礼,不喜与人接触,从未想过辛五可能是厌恶他?如此一想,顿觉自己重活一世,连魅力也丢了。

  这真是……

  然而眼下无暇他想,童殊只略一沉吟,便站直身子,跟着宾客走出旅店,走出几步,发觉辛五没有跟上,回头一看,辛五还站在原地,保持方才的姿势,垂眸不知在想什么,他只好极轻地叫一句:“五哥。”

  辛五耳力好,听到了,抬头来看他。

  童殊匆忙对他使了一个眼色,示意对方装作和宾客们一样的症状。

  只是一个眼神,辛五竟然也懂了。

  沿街漆黑,只在最前头一盏昏黄的灯笼,那灯提在打更人手上,随着打更的节奏,一晃一晃。

  有些人家家门紧闭,有些人家开着门,人从洞黑的门中走出来,到街上。

  这些人像是既哑又聋,彼此见面熟视无睹,僵硬地跟着打更人往前走。

  即使心中已猜测会看到什么景象,真看到时,童殊还是深深吸了一口凉气,同时不可遏制地燃起熊熊怒火。

  他不过是走了五十年,修真界就变成这副德性!

  当今修士可真是长进,竟有人用着半吊子歪门邪术,还作恶到凡人身上!

  这镇上之人不像初遭蛊毒,这么长时间,就没人发现?

  当年那些爱管闲事的仙门名士个个抢着骂他丧心病狂,恨不得除他而后快,这才几年难道都死绝了吗?

  再不济,还有那个爱管闲事又铁面无私的洗辰真人,又死哪去了?!

  在前方不远处,有一个人不太一样。别人都是四肢摇晃向前,那女子却是有一手摆在身前,这让她动作显得格外不协调,行走异常艰难,这种动作……童殊无声抽了一口凉气,那是孕妇保护胎儿的姿势。

  再一细看,那女子果然小腹微微凸起,童殊目光迅速扫一圈,这些人当中,很多女子是孕妇!

  丧尽天良,天理难容!

  他正在暴怒边缘,猛然间一个念头冒出来。

  不对,女子中有孕者才几何,为何此处中邪女子多为孕妇,再一细看,人群中的女子除了孕妇就是老妇人,为什么呢?

  正思忖间,前方队伍缓缓停下,童殊探头望去,只见最前头的人停在镇尾的豆腐店门口,正木然地呆望着门前的娘子,娘子穿了一身艳色绣花衫子倚门站着,铺子檐上挂一盏风灯,随着夜风一晃一晃,昏暗的光线被晃得迷离破碎,照不清妇人眉目,只照见她下半张艳妆的脸和染血般的红唇。

  正是豆腐铺的俏寡妇。

第7章 解血

  深更半夜,那娘子不守节闭门,反而大开店门。她面前摆着一排豆腐,却不是白天的嫩白豆腐,而是红色的血豆腐。豆汁呈半凝固状态,像黏稠的血一般挂在案板边上将落不落。

  忽地,风灯噼啪一闪,她缓缓应声站直了,弯腰给面前的男人铲了一块血豆腐,娇声道:“吃了。”

  那男人僵硬的脸现出痴迷的神情,手脚也变灵活了,一边贪婪地盯着娘子,一边听话地捧起血豆腐狼吞虎咽,有血汁来不及咽下,伸出舌头舔尽了,异常猥琐。

  更让人恶心的是,那男人吃完豆腐后目光开始变得迷离,肢体活动幅度变大,晃着脑袋摆着手,口里咿咿呀呀不知在叫什么。随着吃豆腐的人越多,叫的人越多,声音越杂。

  这些人动作粗暴,声响巨大,却让人觉不出热闹。

  正常热闹的夜里该有叫卖声、嬉闹声、犬吠声、甚至吵架声,然而整个镇子除了这些人的单调僵硬的动作,只剩下那无休无止的打更声。

  而那些镇里沉睡的人及牲畜却无一醒来。

  太诡异了。

  人声,打更声,人声,打更声……童殊猛地明白了,问题就出在打更声!

  童殊一拍脑袋,早该想到,以声摄人是乐修常用的,并不鲜见。

  五十年不用,他差点给忘记了。

  好在为时不晚,眼看一个孕妇排着队靠近豆腐铺,前头只剩六七人。孕妇不比男子,吃下去,受蛊毒是两个人,生下的指不定是什么怪物。

  童殊暗暗提足精神,手边没有乐器,他并指到唇边,因修为全无,只能全靠念力,然而稍一动念,便头疼欲裂。

  这一痛,又多想了一步——他冒然出声,不知轻重,既恐伤及无辜,又怕一个操纵不好,若一不小心吵醒被更声催眠的人们,那些人看到这般恐怖的景象只怕会引起恐慌,事态便大了。

  情急之下,童殊又生一计——不若直接去拿了打更人。

  当机立断,童殊隐在众人之间,低头朝打更声传来的方向疾行。

  他方跑出一小段,猛地刹住脚步,猝然扭头西望。

  倏悠之间,那打更声竟从东边转到西边!这绝非凡人之力能及,甚至低阶修士也无法做到。

  无名小镇,竟有高阶修士在此,童殊心下一沉,扭身往西边再去,跑出两步,猛地又刹住车,心想:对方一会在东,一会在西,显然为防人追踪,我这副凡夫俗体,跟着跑就是无头苍蝇,被人玩弄于股掌。

  一念明白,旋即默念上邪心经,一支凌厉杀曲已在唇边,举目四望。

  好似呼应他般,他耳中一震,眼前霎时炸开花,一片茫茫。

  那一震,是极沉极低的一长声:嗡——

  随着那一声,天地间恍若降下重霜,覆盖所有声息,乱人心智的打更声没了,人走动的声音没了,连夜风都静止了,刹那间恍如天地茫茫,重霜冰封。童殊愣了一下,不可置信地回头去望。

  长街那端,辛五持剑,剑芒微露。

  剑刃未现,像是欲将抽剑,又像已还剑入鞘。

  童殊用力甩头,调息片刻,勉强将脑中嗡声清去,耳清目明后发现,方才并非万物静止,而是剑鸣入耳,那打更声也并非停止,而是被剑鸣声覆盖了。

  再定睛时,童殊吃了一惊,原本离他几十步远的辛五眨眼间移到他眼前,他个子不如辛五高,被辛五贴面一站,顿时被笼住了,这种压迫令人感到危险,他本能地往后退了退。

  却被抓住了手腕,不及反应,左手腕上多了一副玄色手钏,正要问究竟,辛五已一闪身往西而去,一眨眼不见了。

  童殊只来得及瞥见辛五半边苍白了几分的脸。

  片刻之后,那如影随行的打更声戛然而止。

  童殊舒了一口气。

  打更声停了,说明辛五已追上打更人,对方应是受辛五所迫停止打更,辛五应无大碍。

  他方才看辛五有伤在身,修为有限,还担心辛五此去危险,如今想来,辛五远不止他看到的那样。

  辛五此人……到底还有多少他猜不到的?

  童殊低头看自己手腕上多出的手钏,辛五匆忙留下此物,大约是要助他防身,亦做监守他之用。

  粗略一看,这手钏色泽凝透,隐隐有灵力流动,想是稀罕灵宝。反正自己寄人篱下受人所困,人家给什么,便收什么,没什么好扭捏的,戴着便戴着。

  再马不停蹄挡到那豆腐铺前,拦下了孕妇手中的碗。

  童殊手花一捏,虚空中画出一个繁复符案,那孕妇随之缓缓闭上了眼,童殊抢在她倒地之前,把人扶住了,倚到墙边。这才算腾出手来,走到那位因失了打更声的指令正烦躁地走来走去的俏寡妇身后,拍了拍她肩膀。

  娘子应声转身,望上童殊的眼,僵硬的脸上露出无所适从的表情,终于几分活人气息了。

  童殊松了口气,道:“不要等了,你相公回不来了。”

  娘子闻言,麻木的脸缓缓地挤出一个要哭的表情,童殊拉她坐下,又道:“你相公先你而去,定然在某个地方等你。你且过好自己的日子,这样才能身体康健,美貌常驻,待你相公再与你相遇时,才能一眼认出你来。”

  那娘子终于松了手,瓷碗落地,碎了一地,碗中之血溅了一地。

  随着这一声,铺子外面排着队的人受惊,齐刷刷地望过来,满地的血气刺激了众人,众人脸上露出热切的神情,又因无进一步指令,只得原地张牙舞爪地乱叫着。

  童殊从铺子里捞出一只瓷碗,一双筷子,以某种节律击打碗沿,发出清脆的声响。这声响时快时慢,它快时,众人瞪大眼,它慢时,众人便闭上眼,如此反复几次,众人终于安静了,全皆垂着手,耷拉着脑袋。

  童殊放下碗筷,转向那豆腐娘子。

  娘子也安静了下来,此时正怔怔望着自己沾满血的手,泪流满面,咿咿呀呀不知在说什么。

  童殊捏住了她手腕,她手腕上有一枚被六翅魂蝉咬的口子,童殊对着重重一按,娘子呕出一口血,咳嗽不止,小半晌吐尽了黑血,直起身,张了张嘴,这才口舌清晰了,喃喃道:“相公,我等你等的好苦啊。”

  中术之人,受人控制意念,大抵都有心结,心结缠缚心志才会给人可趁之机。这娘子年轻丧夫,花样年华无依无靠守寡多年,想必是极重情之人,因而也心结极重,才致中术最深,被别有用心之人选为这镇上牵魂之人。

  天下多少断肠人等不到归人,童殊叹了一声,轻声问她:“你相公何时走的?”

  “突然就走了。不知往哪里去,也不知归期……”那娘子眼泪断了线的流下来,“我一直不肯相信,但他既拿光了家中银子细软不打招呼便走,如此不顾我生计死活,哪里还会回来……”

  竟是如此。

  童殊原只以为他相公早逝,她思念成疾,却不想事实竟是相去甚远。

  娘子又道:“他有眼无珠,弃我而选那糟粕,我更要活得漂亮,叫他后悔。他若有朝一日回来,我美他丑,且看他被人取笑,没脸见人。”

  好险,童殊之前在解术时对娘子说的话幸好没托大,恰好解了娘子心结,多说一分怕是都要文不对题,适得其反。

  童殊若有所思看那娘子片刻,又细声开导几句,他说一句,娘子点头一下,渐渐顺从。

  娘子是此镇血毒之祸的牵魂人,安定了娘子,算是稳定了一半。童殊再转头去看铺子外无头苍蝇漫无目的乱转的人,并指到唇,吹起了口哨,那曲调又轻又扬,似随风入夜,随梦入耳。

  好似终于找到方向的乱兽,众人终于定了下来,一排排扭头来看童殊。

  童殊道:“坐下。”

  众人应声坐下。

  童殊道:“挽起袖子。”

  众人又是照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