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路危桥 第20章

作者:烏夜啼 标签: 情有独钟 年下 穿越重生

  这么多年里,他一直和他相依为命。

  他为什么现在才明白这个?他又怎么敢异想天开、想要逃离自己的命?

  “只有我了……江遇,”林见汐无措地睁着眼睛,他像是置身在大海,命运一个海浪打过来,他的船就四分五裂,他徒劳地想要抓紧一块浮木,可是它们还是随着波浪远去了,他只能掉进深深的海里:“只剩下我一个人了……”

  “……你还有我,哥哥,”江遇颤抖着开口,却根本听不见自己的声音,“你还有我,我是江遇,是你的……弟弟。”

  一切轰然落定,他和他之间,似乎只能维持这种关系,再无转圜。

  接下来的时间过得兵荒马乱。

  警方查明了林知明和赵云绮的事故原因,雨大路滑,他们没有超速、没有逆行,但命运蛮不讲理,路过的一辆渣土车严重超载,拐弯的时候侧翻,不偏不倚压到了他们的车。

  唯一算得上“安慰”的,大概就是渣土车超载得太严重,生死在这种重量下都变成了一瞬间的事,两个人还没感觉到痛苦就走了。

  而在车祸前,赵云绮手机的最近通话还是林见汐,林知明的则是工地打来的电话,调查过后才知道,是林家最近着手开发的一个游乐场出现了工伤事故,死了两个人,家属闹着要见老板。

  “我明明让他们不要出去的,”林见汐躲在江遇怀里,他好像一夜之间谁都不信任了,躲起来就可以拒绝掉人间的全部哀愁:“……我有提醒过的。”

  这些讨厌的大人,为什么总是不肯听小孩子的话呢?

  他状态一直是浑浑噩噩的,像是在噩梦里没有醒过来,他迷迷糊糊地送走警察,迷迷糊糊地送别林知明和赵云绮,换来两个四方的盒子。

  爷爷奶奶、外公外婆、还有一大堆亲戚都来了,他们穿着沉穆的黑色衣服,挤在林家的客厅里,仿佛一盏盏年久失修的路灯。

  老人家看起来更憔悴了,林见汐让他们不要走,可他们还是走了。

  他们说,落叶总是要归根的,就算现在留下来,以后也是要回到老家的。

  以后……又是哪种以后呢?

  林见汐突然想不明白了,他的大脑停止了运行,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屋子满了,屋子又空了。

  家里变得空荡荡的那一天,林见汐生起了病。

  他一直都是有点娇气的,玩过之后不能喝冷水、晚上洗头发就一定要吹干,虽然很皮,可是经不起一点磕碰,不注意撞到哪里,都会留下鲜明的淤青。

  他看起来还是好的,可是江遇知道,他心里有一块地方碎掉了。

  医生检查不出原因,可他就是在一直发烧。

  这样的情况,小时候也有一次。

  那时候江遇还小,什么也做不了,现在颠倒过来,林见汐成了小孩,不讲理又固执,江遇好不容易把他哄睡着,守在他身边,不敢离开一步。

  他握着林见汐的手,手指细弱苍白,看起来似乎一折就断。

  他一根手指一根手指地和他的手相对,五根手指对到一起,又慢慢交错,变成了一次单方面的十指相扣。

  外面忽然响起轻微的脚步声,熊璀来到门外,看到林见汐睡着,他又静悄悄地转身想走。

  以他这个体重,想要完全不发出声音还真是不容易。

  他转身到一半,脑海里忽然回放起刚刚撞见的一幕。

  江遇握住林见汐手的姿势,要是他没看错,那似乎是一个十指相扣的姿势?

  这是一个很暧昧又很缠绵的举动,大多数时候只用在情侣之间,像父母带孩子、兄弟、哪怕是黏糊的女孩子,也通常只用手握着手。

  兄弟和兄弟之间……会十指相扣吗?

  他想了一下自己和熊璨十指相扣的场景,只觉得头皮发麻,还只是单纯的想象呢,他就被麻得想要把熊璨拖过来揍一顿。

  熊璀谨慎地又转过身,轻轻敲了一下门,看到江遇抬起头,他招了招手,示意江遇出来。

  两个人无声无息走到外面,熊璀这才吐了口气,犹豫再三,终于试探地问:“江遇,你对林林……”

  “就是你想的那样,”江遇不轻不重地说:“我喜欢他。”

  熊璀把刚吐的那口气又用力吸了回去:“……”

  这件事太匪夷所思了,可是真冷静下来仔细想想,又显得那么理所应当。

  如果不是喜欢,江遇为什么要一直等林见汐呢?又为什么要事无巨细地照顾他哥哥呢?

  这么一说,那些对兄弟而言显得很过界的事情就统统好解释了。

  “可是,”熊璀感觉接下来这话有点难以启齿,但他还是坚持说完了:“你哥哥现在只有你了,所以,江遇,你应该懂的吧?你能不能不要告诉他……先不要告诉他,以后再说,行不行?”

  虽然他也不知道,以后到底是在多久以后。

  江遇看了他一眼,又垂下眼皮,盯着脚边的草坪,这段时间没人顾得上修理它们,已经快要长疯了,轻易就没过脚踝。

  “我知道。”

  熊璀突然觉得,江遇的声音沉了下去,像是坠着千斤重的东西,让他说话的速度都变慢了。

  “我不会告诉他的,”江遇声音很轻,一字一句,叹息似的:“我怎么敢吓到他呢。”

第22章

  林见汐睁开眼睛,眼前朦朦胧胧,片刻过后,他清醒过来,刚要坐起身,他的手腕忽然被谁抓住了。

  房间里没开灯,窗外也没有月色,只有依稀一点灯火,随风而来。

  他顿了顿,凭着直觉,缓慢抬起手,摸上那个人嶙峋的下颌,“……江遇。”

  太久没开口,他声音轻得几乎要听不清,像一片摇摇欲坠的羽毛。

  江遇歪过头,在他削薄的掌心蹭了蹭:“哥哥。”

  “你变了好多,”林见汐用手指慢吞吞丈量过他的脸,叹息了一声:“长大了。”

  江遇眼眶泛红,为这句来迟的久别重逢的问候。

  他曾经想过许多次再见到林见汐时的场景,或许三年、或许五年,或许更久,等他熬死心里多余的渴望,他就能光明正大地出现在他面前,听他用或感慨或生气的语气问他怎么这么久才知道回家。

  他想过那么多那么多,唯独没想过这种。

  “我……”江遇生涩地说:“你睡了好久。”

  “是吗?……我不知道。”

  林见汐把他拉起来,他用的力气没多少,只是江遇非常听话地遵循他的动作站起身,然后被他拉到了床上。

  “你还记得你爸爸妈妈吗?”

  林见汐把他抱进怀里,江遇停了一秒,更加用力地回抱住他,这个拥抱纯粹得不含任何多余的爱欲,只是林见汐需要他,所以他必须得抱紧他。

  “记得……但是我记不太清了,”江遇轻轻靠在他肩上,低声说:“他们离开我太久了,哥哥。”

  的确是太久了,以至于让他现在回想,只能想到模糊的吉光片羽般的画面,父亲和他一起玩赛车、母亲总是想方设法把小时候的他扮成小姑娘……

  如果不仔细想,他们的脸也快要模糊了。

  “我还记得你刚来的时候,”林见汐摸着他的头发,说:“看起来乖乖的,胆子很小,我去哪你都要跟着……晚上睡觉还会哭醒,总是要我再哄你睡。”

  “一转眼,都这么久了。”

  江遇闭上眼,“我现在还是想跟着你,我想一直跟着你。”

  他心里止不住地发空,即使再怎么清楚他和他之间没有可能,可是要他直面这结果,心脏还是疼得像是迎面接来一把锋利的刀。

  “其实,我小时候很羡慕熊璀,因为他有弟弟,我没有。他父母不在家的时候,有人陪他玩,我父母不在家,就只能一个人。”林见汐的声音断断续续,但又如此清晰:“后来你来了,我很高兴。”

  江遇几乎要发不出声音:“……我知道。”

  “江遇,”林见汐像是小时候哄他睡觉一样,拍了拍他的背,低声道:“一直以来,谢谢你。”

  江遇紧紧攥住他的衣服,把脸埋进他的肩窝,无论怎么努力,也没能压抑住从喉咙里泄出来的、仿佛受伤的幼兽一般的呜咽。

  一夜过去,天又亮了。

  林见汐从痛苦里醒来,而世上还有许多事排队等着他解决,小到毕业,大到林家的公司,中间还有无数琐碎的事情见缝插针,他没有哪一刻比现在还要忙过。

  他刚从毕业典礼出来,代表学生的制服还没来得及脱下,便被人推进了公司,稀里糊涂地接过了管理大权。

  可是在社会里,没有人会服从一个刚毕业学生的指挥,更何况他还什么都不清楚,尽管学的是相关专业,但在学校里足以傲视群雄的成绩单,在一群几经历练的专业人士里,看起来大概和纸上谈兵差不多。

  如果没有意外,他的人生应该是循序渐进的,考研,修完学位,再进公司慢慢跟着学习,等到他能独当一面,就转移管理权,给两位辛苦的家长放个假……但意外来得猝不及防,林知明和赵云绮为他准备的未来规划没派得上用场,他只能靠着自己一个人,一头闯进险象环生的未来。

  他没办法像那些不学无术的傻缺富二代,能够心安理得地待在管理的位置上指点江山,表面光鲜亮丽人见人赞,背地能被员工拉上一百个群轮流辱骂惊天大SB。

  无论多难,他都不想低头。

  他身在CEO的位置,活却是从底层开始做起,整个公司是一张繁复的网,他需要找出一根贯彻终点的线,将这张复杂的脉络梳理清晰,然后才能牢牢地抓进手里。

  好在林知明的得力下属们愿意全力以赴地帮助他,让他不至于一头雾水地瞎扑腾。

  他忙得不分昼夜,一睁眼精神就自动维持在高度紧绷的状态,硬生生把自己当成了一根没有痛觉的皮筋,短时间还好,时间一长,再柔韧的橡皮筋也得崩。

  又一次看到他把自己折腾得生起了病,江遇终于忍无可忍。

  “让我帮你,”他攥着椅子扶手,手背上根根青筋暴起,显然已经将火气压抑到了极致:“相信我,我不会成为你的累赘。”

  林见汐发着烧,脑子比较晕晕乎乎,但他还是本能地脱口而出:“不行,你还……”

  “我不小了。”江遇生硬地打断他,没让他把话说完。

  他俯身,阴影都快要把靠在椅子里的人笼罩起来,然后,他一点一点下移,直到和林见汐平等对视。

  他深深注视着林见汐,近乎无奈地说:“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哥哥,我不用你再保护我了。你到底要什么时候才能发现?”

  林见汐昏沉的脑袋呆了一秒。

  江遇从来没用过这么凶的语气和他说话,而他可能是因为在发烧吧,不自觉就有点委屈:“……不小就不小,那么凶干什么。”

  “……对不起,哥哥,你不要生气,”江遇方才才撑起的气势立刻没了,无措地说:“我只是担心你,我怕你生病难受……你相信我一次好不好?”

  “你凶我。”某人更委屈了。

  生病的人,不管是大人还是小孩,都是不能哄的,越哄越不讲理。

  “我混蛋,”江遇一眨不眨地看着他:“你别生气,不然你打我一顿、消消气?”

  林见汐微微疑惑地蹙起眉,仿佛在思考这个建议的可行性,过了一会儿,他恹恹地靠在江遇肩上:“算了,我原谅你了。”

  他轻声抱怨:“我头晕。”

  “吃药。”江遇温和地说出在病人耳朵里听起来冷酷无情的话。

  “不想吃。”

  “那你想干嘛啊,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