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宿敌奉旨搅基 第6章

作者:唐不弃 标签: 宫廷侯爵 欢喜冤家 强强 穿越重生

  说起来,永安帝登基十年,不曾立后,嫔妃更是一个都无。偌大九龙殿内俱是男儿,九龙殿两侧廊庑连苑,后廊连着朝野闻名的寒梅池。在池上假山石铸就的温柔窟内,永安帝与当朝大司空留下了许多令人遐想的趣谈,比如,永安十年帝君亲自夯土,引龙首渠水自未央宫两侧入宫城,经无极殿,流入九龙殿前由玉雕护栏的寒梅池。再比如,如今帝君为了讨好程大司空,正在特地修玉琼楼。

  又比如,今日程大司空不在,永安帝都不敢召郝春到近前,君臣二人各自端着茶盏,隔着尺许地儿叙话。

  “听说你前几日出去玩,结果反倒在外头受了气?”

  郝春大马金刀地坐在下手,闻言噗地盖上茶盅,气愤愤地告状。“本来我是因为淋了雨,躲入长安西郊伏龙寺避雨,结果……”

  “结果?”永安帝兴致勃勃地追问道:“怎地不说了?”

  郝春突然意识到永安帝对他的宠爱实则是因为他没甚心术,一旦他有了心思,或许就不能再亲近天颜。于是他立刻眯起眼,笑嘻嘻地转身撒起娇来。“结果臣在那寺里头,撞见个喜爱的人哩!”

  永安帝怔了怔,片刻后不动声色地右手按在茶盏,似笑非笑地问他。“哦?是个怎样的人?”

  郝春眨了眨眼,笑嘻嘻地拖了个长调。“嗐,反正是个不识抬举的,不提也罢!”

  他说的含糊,永安帝反倒当真来了几分兴致,鹰眸半眯着,低低地笑了一声。“怎么?那寺里,居然还敢养着女娃娃不成?”

  “谁说他是女子了?”郝春故意扯直嗓子怪叫了一声,瞪着双剪水秋瞳,又扁了扁嘴。“陛下明明知晓,臣欢喜的是男子。”

  “哦,朕不知晓。”永安帝端起茶盏啜了口,悠悠地道:“你如今好歹也是个侯爷了,凡事要有个分寸。郝家就只剩下你一个独苗苗,难道你竟当真不打算娶妻生子了不成?”

  “陛下也不曾娶妻。”郝春直直地望着永安帝,眯着眼睛惫懒一笑。“臣随陛下,也不想娶妻生子那档子事了。”

  “朕,不是不想娶!”永安帝重重地放下茶盏,大手按在案台,叹了口气。“是那人不让朕娶。”

  恰在此时,外头传来通报声,内侍们纷纷跪下请安。一个人撩开却寒帘进来,闻言怔了怔,袖着手站在那里冷笑道:“陛下想娶谁?”

  永安帝秦肃一听见那人脚步声,早就站起身来,此刻大步走下阶墀朗声笑道:“当然是想娶程卿!可是你不肯与朕合婚来着。”

  说话间秦肃已经大手抄住程怀璟的袖子,拢在掌间摩挲,小意哄他。“你今儿个怎地回来这样早?折子都看完了?写折子的那些个废物,可又有谁惹你生气不曾?”

  大司空程怀璟代帝批阅奏折,早已是举朝心照不宣的秘密。百官所有奏报都先到御史台,随后由御史台转呈的时候,就是送入宫中给大司空批阅。御史台是程怀璟的出身地,就连如今的御史台大夫宿桓也曾经做过程怀璟的贴身随从。在百官眼里,宿桓完全就是程怀璟的心腹家仆,指哪打哪!

  奈何大司空程怀璟是永安帝心尖尖子上的人,陛下都纵着他,百官也就逐渐都习惯了。在写奏章的时候,还会刻意投程怀璟所好,一个个被逼着,越来越文采斐然。

  前几日,有个驻守函谷关的将领飞书回朝,说是今秋年成不好,怕西域那帮蛮子借故再次撕毁合约,越过边境来打秋荒。程怀璟接了谍报,玉葱般指尖点在那将领狗屁不通的行句,顿时心情不好。

  程怀璟心情不好,永安帝就连带着紧张。这不,见到他一出现,永安帝立刻殷勤小意地安抚上了。

  此刻永安帝眉梢眼角都只有大司空程怀璟一人,郝春坐在下首,自觉没趣,乖觉地起身告辞。“陛下,大司空来了必定有事儿与陛下说,臣就先告退了。”

  “去吧去吧,”永安帝果然挥挥手,浑不在意地打发他。“伏龙寺内到底发生了什么,你回头写个奏折来给朕瞅瞅。”

  程怀璟斜眼笑了一声。“折子写细些,与本官也瞧个热闹。”

  “是!”

  郝春嬉皮笑脸地答应了,转身打起却寒帘出去。靴底铎铎,不一时便出了九龙殿。

  “郝家这孩子,到底还是心思太重!”

  待郝春退出去后,永安帝秦肃忍不住皱起两道浓眉,鹰眼内精光乍现。“与朕什么都藏着掖着。这是藏着掖着的事儿嘛?啊?这是瞧上了一个人啊!要是搁朕这儿,瞧上了一个人,那就得……”

  “就得从桥头掳回家去!”大司空程怀璟掸了掸袖子,桃花眼斜飞,凉凉地道:“然后锁起来,只能你一人瞧得见!即便那人有府邸,也不能让他回,必得日日夜夜贴身伺候着你。”

  程怀璟补的刀是前世。永安帝秦肃自称是死过一次的人,重生后又遇见了心尖尖子程怀璟,他倒是老老实实地很是忍耐过几个月,没主动去招惹程怀璟。

  但在两人前世,秦肃第一眼在春柳桥头见到程怀璟,立刻就夹在腋下掳回燕王府里头当娈宠了。

  永安帝秦肃辩驳不得,摸着鼻尖嘿嘿笑了两声。

  帘子外,郝春早去的远了。

  方头乌边樱粉的靴底落在长廊,铎铎连声。

  当朝永安帝独宠大司空,九龙殿门口就连蹲着的一对儿精铜麒麟都是雄的!这对儿雄麒麟落在郝春眼里,简直就像是千万支利箭飞来,扎的他一颗心千疮百孔。

  他蓦然停下脚步,嘿嘿地笑了。

  “侯爷?”廊下挎刀的侍卫诧异地朝他望来,笑着问道:“侯爷今儿个入宫又得了什么赏赐,高兴成这样?”

  郝春呲牙眯眼地笑,浓眉下神色活泼泼的,活像是捡了枚酸枣含在嘴里。“啊,无事,就是乐呵乐呵。”

  宫内侍卫们都是年轻小子,与他厮混的也熟,忍不住打趣道:“总得有个由头吧?”

  “由头?”郝春酸不拉叽地笑了声。“嘿嘿,小爷我就是突然发现……就连这看门守殿的麒麟都有伴了,嫉妒!”

  作者有话要说:

  郝春:╭(╯^╰)╮帝君,您这狗粮撒的……啧啧,隔着屏幕都一股热恋的酸臭味。

第7章 胭脂雪

  郝春从入宫那日回来后,不知为何百般不得劲儿,恹恹地在家躲了半个多月。恰赶上中元节将至,他借口要给亡兄着麻追思,索性连朝会都请了假。

  紧接着,又遇着白露,夜间一场淅淅沥沥的雨落下来,长安城朱雀大街堆满落花。郝春便名正言顺地“病了”,额头上绑着根宝蓝色绸带,斜歪着身子靠在雕花围栏红漆床,有气无力地叮嘱进来查探的老内侍。

  “真病的走不得了。啊,不用,犯不着叫御医来瞧,我这病根子年岁长着呢!照去岁胡太医给的方子煎药吃着几天就好。”

  侯府帐钩子是西域弄来的赤金,青色丝绦缀着的是前几天宫里头永安帝新赐的南海珠,帐内悬着香。从窗户缝里溜进来的秋风一吹,香囊里的桂香便来的格外早些。

  一丝一缕地,暗香浮动。

  郝春以手抵唇,长眉一皱,低头应景地咳嗽了两声。

  老内侍见他两颊颧骨处蜡黄,眼皮也耷拉着,倒真有些忧心。“小侯爷,您这肺经娇弱,须静静地养着。可老奴瞧着,您这几日怎地像还藏着心思呢?”

  郝春放下抵在唇边的拳头,翻了个白眼,没好气地冷哼一声。“谁藏心思了?”

  老内侍觑他神色,小心翼翼地往前又进了两步,观察着他眉眼,摇头叹息道:“侯爷这是……还念着那桩没着落的相思案?”

  郝春卡在喉咙嗓里的一口气差点没接上来,立刻呛的咳嗽连声,额角青筋突突地跳,刚才偷抹的黄膏都盖不住少年血气方刚。“放屁!”

  他一边咳嗽一边厉声训斥老内侍。“小爷我像是那种离不了男人的人吗?”

  老内侍撩了下眼皮,一双泛黄的眼珠子直勾勾盯着他。

  郝春自己都装不下去了,咳嗽了一阵,掉开头别别扭扭地道:“就按照胡太医的方子去抓几副药来。”

  “哦。”

  郝春见不得老内侍这种阴死阳活的怪样,像是把他的心思都看穿了似的,不耐烦地挥挥手。“去办吧!”

  老内侍顿了顿,见他把两腮颧骨抹的黄膏都快融没了,肚皮内憋着点笑,面上却慢吞吞地维持着毫无表情的样子。“是,侯爷。”

  郝春眼皮朝上翻,瞅着帐顶内吊的白银香囊球,心里头和自己生着闷气。他怎么就能脱口而出那句话呢?

  说的好像,他真还惦记着那个叫君寒的家伙。

  白银香囊镂刻飞鸟葡萄叶的纹,里头装着的香片快燃尽了,渐渐由桂花香变成极淡的余烬。郝春眼神盯着香囊,却不自觉地,又想到了他的哥哥。

  有关于老郝家以及他哥哥的事情,他多少还有个模糊印象。老家宅院内有个天井,穿过庭院,有两口巨大的水缸。有次他躲在缸内,听哥哥高声喊他。

  阿春,阿春你躲在哪里?

  天井内下着雨,雨珠滴答沿着屋檐落入回字型沟,水声潺潺地流入他耳内。斜飘着的雨丝成片扫在他身上,他渐渐有些冷,努力想爬出苔滑的缸壁。

  阿春……!

  哥哥的呼唤声渐渐离的远了。

  他努力地,一次又一次,都失败了。他最后惊慌起来,大声哭喊着喊哥哥,又喊阿爹姆娘。

  阿爹在军中正在督战,当然不能回来救他。姆娘膝下有十几个孩子要教养,她自己生的、阿爹那些妾室生的,每天都忙的脚不沾地。

  那次据说是家中一个老仆找到了他,把他从缸底抱回房的路上,他发了高烧,沿路说着胡话。一会儿说阿爹从马背上摔下来,一会儿又说看见了血。

  家里人都觉得不吉利,姆娘找了许多道士给他做法事。

  大概是姆娘找的道士不够道行,又或是郝家不够虔诚,郝春的疯病还没好,家里果然就接到了消息,说是阿爹在西域战败,全军尽墨。再后来,没过多久,他家就被抄了。

  姆娘摸了摸他的头,柔声对他说,阿春乖,去七舅家后要学一身本领,好不好?

  他懵懵懂懂,又高烧昏沉的很,只记得小手被哥哥牢牢地牵着。

  大娘放心,我一定会照顾好弟弟。

  哥哥的声音掷地有声。

  哥哥是阿爹的一个妾室生的,据说生母原本是阿爹的侍笔丫鬟,死的早,哥哥生下来不久就被送到姆娘膝下教养。姆娘亲生子其实只得郝春一个。

  隔着慌乱奔走的人群,也隔着一大片呼喊声和官兵腰间挎刀的铿锵声,郝春勉强睁大了眼,看见姆娘苍白的脸上露出一抹笑容。

  姆娘头上的金簪子掉了,粉也不全,抹着丹朱色脂膏的唇一翕一合。

  阿春,我的儿啊!

  已经松开的手仍抹着春.色娇艳的蔻丹。姆娘立在原地,菱窗外官兵靴底声越来越迫近,姆娘突然又扑近了郝春,跪地搂紧他放声哭泣。泪滴入郝春脖颈,雪白交字领蝉衣一片濡湿。

  夫人快着些……

  大娘,我带阿春走了……

  许多声音嘈杂地混入,郝春只记得被一个身形高大的仆人背在背后,小脸兜着帷帽。那仆人掀开后院井盖,背着他仓惶地跳下,噗通一声,哥哥紧接着跳下来。他们沿着地道逃离了郝家。

  后头的消息就都是听说的了。

  听说,就在他们兄弟二人逃离出府的那天,姆娘吊死在主屋的梁上。姆娘死前的妆容哭花了,但全身按一品大服打扮过,也算是全了她将府夫人最后的体面。

  噗!郝春打了个弹指,一道疾风奔入香囊,帐顶的白银香囊球颤巍巍地抖动了下,室内静的能听见香片成堆晃动。

  “侯爷?”

  隔着雕花床栏三尺外,传来侍女娇柔而疑惑的询问。

  “……无事。”

  郝春漫然应了句,从帐顶白银香囊的镂空飞鸟纹波澜里收回视线,自嘲地勾起唇角笑了声。他原本只是拿给家兄做法事做了休沐的幌子,结果逃了几日朝会,倒真的想起这些陈年旧事来。

  他老郝家是渌帝在位时定下的罪臣,后来永安帝做了新帝,也不曾平了郝家的冤——或许也不冤。阿爹在西域那边打仗时,边关距长安隔着千万重路,邸报都不及时,谁也不清楚那一役为何大败。三军尽墨,阿爹就算侥幸没被杀,也逃不过坐着囚车回京押入大理寺的命运。

  更何况,当时据说阿爹临阵逃了,却又命运两不济,最终被踩死在两军乱阵中。

  又一阵呛咳。

  郝春觑着老内侍走远了,勾勾手,旁边灯台边跪坐当摆设的侍女朝他望来。侍女额心点着朵小小的白花,青叶,淡金色的枝茎。

  郝春歪着头打量了她一会儿,咂摸着嘴笑了。“这是什么花?”

  侍女也抿嘴笑。“回侯爷,这花枝模样是婢子从西市坊间胡肆里偷看来的,长安城没这花儿,诨名叫做胭脂雪,花瓣有红有白,花开时,一茎九花。”

  郝春就爱这新鲜的物!闻言立刻笑嘻嘻地支起身子,顺手扯下装病的额带,高高兴兴地道:“走!带本侯爷去瞧瞧!”

  “可是侯爷您还……病着呢!”侍女抿嘴吃吃地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