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你爹 第12章

作者:李狗血 标签: 古代架空

  “那不论我做什么,你都不会插手?”厉执最后问道。

  司劫沉默少许,只回答:“你不需要,我便不会。”

  “……”厉执没太看懂他说出这话时幽深的目光,但大概听出来,他应不算自己的障碍,立刻头脑一热,想到了个“不情之请”。

  “司掌门够意思!”他突然朝司劫竖起大拇指,“司掌门果然不仅风姿绰约,行事也和许多道貌岸然的伪君子不一样,算我以前看走了眼,把你一片好心当成驴肝肺,你大人有大量,就忘了那些不痛快的事!那什么……也别再跟臭小子计较,他虽然对你冷淡,但心里却在意你,刚刚还怕你淋雨担心到不肯睡觉,一会儿他要是醒了……”

  “你尽管放心去,我自然不会离开这里,”司劫打断他的吹捧,显然听出厉执是仍不放心厉狗蛋独自在家,话里话外生怕他又跑了,一边答应着,一边沉下了脸,“我是他爹,你不必解释那些。”

  “……”厉执一下顿住。

  也是。

  无论如何,司劫断不会让厉狗蛋陷入危险,他确实多此一举。

  没料到自己搜肠刮肚的一番发言用力过猛,也无意中又戳了司劫的痛处,厉执讪然收回手,自知理亏地挠挠嘴。

  “那我这就走了。”

  屋外雨势不减,厉执重新将抢来的斗笠蓑衣穿戴整齐,抬起头,说完等了半晌,却见司劫仍是不语,投向他的目光又一阵泛寒。

  嗤了一声,厉执心道气就气吧,反正确定了人不会离开,其余的关他屁事,转身作势要走。

  谁知腿似乎不听使唤,他只背对司劫僵硬站着,一时没有动作,尴尬极了。

  最终想了想,他重重叹一口气。

  干脆地扭头又朝司劫大步过去,厉执一脸气势汹汹,直到走近了,伸手一把将人抱住。由于个头稍逊,不甘心地又微踮起脚,昂首挺胸。

  他自是鲜少哄人,打小在九极教里他都是横着走,后来有了厉狗蛋,也就刚生下来那几年最艰难的时候,闹得急了,他才无奈之下学会安抚。

  如今他对着个放大版的,也不知管不管用。

  心里想着,厉执并不出声,只在抱住司劫后见他没有拒绝,先是轻轻给他来回顺了顺背,发出摩挲布料的细微擦响,随后力道适中地拍了几下。

  这两个动作反复下来,厉狗蛋情绪基本都会平稳。

  心说看在他有些委屈的份上这已经仁至义尽,再敢跟他置气,他可就不管了,厉执撇撇嘴,又卖力拍拍他。

  可惜,正张开的手掌倏地一缩,厉执手悬在半空,猛然意识到什么,感受到司劫同样僵直的身体,头皮发麻,眨眼间退到门口,赶紧跑了。

  他以前拍的是厉狗蛋的屁股,忘了这回是老虎,可吓死他了,幸亏跑得快。

  风雨交加中,厉执脚步如飞在空无一人的道上穿行,溅起阵阵水花,透骨的凉气从蓑衣缝隙间穿过,飞扬的几缕碎发下,是一张忐忑的脸——忐忑他回去的时候,按司劫的性情,又要如何找他算账。

  而随着距离村头那处废弃的简陋庙宇越来越近,厉执神色渐渐严肃,动作也放慢下来,警惕地四处察看后,身影利落隐没在一棵近百尺的老榕树中。

  果然,先前曲锍等神酒弟子便停留在这里,此刻已被江如算的人占去,厉执透过茂密枝叶,趴在树梢间屏住呼吸,仔细看了看庙内火堆旁围坐的人。

  基本都是不久前去讨伐他的人,最中央是江如算,斗笠已经脱去一旁,满头灰白,一言不发,其余人垂着头,像是看出领头人心情不好,不敢多话的样子,曲锍却并不在当中。

  难不成已经被送回神酒总坛了?厉执暗暗猜测,又觉得这样大的雨,他们应是不会那般着急,便稍微动身,悄无声息地继续靠近几分。

  这下他已移至伸向庙顶瓦片的枝杈,为防被发现,先没有踏上去,而是以极快的速度,抽出靠近边缘的一块瓦片,同时低头,用自身挡住险些灌入的风雨。

  从顶端看下去,视角果然放大了很多,厉执眯眼看着,没有放过任何昏暗一角,连那灰沉沉的庞然香炉内也没放过,最终,视线停在用来供奉的石雕后方。

  他眨了眨眼,生怕自己看错,将之前那两个意图掳走厉狗蛋的血人认成曲锍。

  结果他再三细看,瞪着那好似毫无生气地背靠坐在石台,只露出半边血迹斑斑背影的男子,尤其他腰间的紫皮葫芦,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看到了什么。

  他想过曲锍此次境遇应是不会太好,却没想到,会这么惨。

  因为除去那一身明显经过拷问的血痕,最狠毒的,其实是他半垂的脑后,在火光映照下,不时晃过厉执眼底的一道金光。

  曲锍最重要的百会处,竟被人以金针封住了,且这般夯实的封法,即使日后取出,他原本那股霸道强劲的天乾信香,也基本废了。

  23.诳语

  厉执将视线从曲锍身上移开,忍不住提醒自己,他来找曲锍,是想问他一些问题,可看他现在情况,别说身手大打折扣,神智是否清醒都不一定,这么强行带他离开只会拖累自己,不如先回去,从长计议,这小天乾再可爱,他也犯不着为萍水相逢之人冒险。

  只是厉执并没有马上动作,想着总不能空手而归,便继续趴在庙顶观察。

  果然,伴随耳边快要融入脑海的刷刷雨声,他终是听到有人开口了。

  “江老前辈,”只见一名靠近门口的弟子瑟缩抬头,像是已紧张许久,此刻隔着火堆,忍不住望向江如算,“万一被肖坊主知道,是我们做的……”

  “闭嘴!”突然厉声打断他的,是之前被厉执踩在脚底的年轻弟子,眼下紧挨着江如算而坐,显然又有了底气,“你们只要把嘴管严了,咬定他是在追查那魔教余孽时遭到暗算,就没人会知道!”

  “说的没错,”兴许是话匣子开了,不等最先开口的人回应,又有弟子顺口接道,“自打他到了我们分坛,简直目中无人,拿着鸡毛当令箭不说,每日我行我素,完全不把我们这些手下放在眼里,偏偏又得肖坊主信任,如今更是仗着坛主身份日益妄为,我们都忍他很久了,这次好不容易找到机会,有江老前辈替我们出头,怎么能在这里瞻前顾后?”

  这一番话落下,附和声顿时四起,毫无疑问,几人口中的“他”,正是曲锍。

  厉执本来正惊讶于这些人已到了这般信口雌黄的地步,竟意图把谋害曲锍的屎盆子一并扣在他头上,此刻又仔细看向说话的弟子,才认出来他初次与曲锍交手的那日,确实曾在曲锍的身旁出现过。

  厉执皱眉,既然是曲锍的手下,那他们岂不是也见过司劫了?

  按理来说,他们即便再嫉妒曲锍,对司劫总该忌惮的,怎么敢轻易动手?

  “且说起来,我们也不算冤枉他,”那弟子又道,“他为巴结一个不知什么来路的冒牌掌门,行事荒唐,处处替那魔教余孽开脱,又坚持不肯说出他今日单独去找那二人都发生了何事,定是有鬼,我们也算替肖坊主清理门户……”

  “……”

  厉执没细听他后面说什么,只大张着嘴,下巴都要惊掉,想放声大笑,又不敢发出声音,险些憋出内伤。

  这个笑话,他觉得可以嘲笑司劫很久。

  也不由感叹,林子大了,确实什么蠢鸟都有。

  不过他转念又想到司劫那日用紫微七斩做鱼脍的情景,倒也怪不得,这几个眼力和见识都少得可怜的年轻弟子有所误会。

  至于江如算,他必然是识得司劫的,巧在他到达时并没有看到司劫,估计听那几个小弟子添油加醋说完,也不太相信明月清风的天墟掌门会与他一个穷凶极恶之徒搅在一起,毕竟连厉执自己至今都一头雾水。

  这么想着,厉执目光投向江如算,见他从始至终都未发一言,阴沉坐着,枯老的面容隐在跳动的火舌里忽明忽暗。

  方才为搜寻曲锍,厉执并没有过于注意他,此刻见他搭在膝盖的干皱手掌像是在慢慢摩挲什么,便好奇地定睛看去。

  这一看,又叫厉执诧异不已。

  竟是小木头人,不止他白日看到的两个,而是三个!

  突然回想起先前江如算试探他时提到的半截“昨夜”,他已然明白过来,除了李家夫妇,必然还有另外一个人被以同样的方式害死,这便是江如算被总坛派过来的主要缘由。

  “可那人若真的是魔教余孽,杀了这么多人,会不会不放过我们? 看他的身手,确实有些恐怖……”最初那明显胆小的弟子再次问道。

  “怕什么?待咱们轶榜一出,天下皆知他的罪行,他再厉害也断然敌不过整个江湖的声讨,咱们七年前能灭他魔教一次,便会有第二次!何况他还不一定真是那失踪已久的——唔!”

  正口沫横飞的年轻弟子竟被他身旁江如算突然扼住喉咙。

  阴鸷的目光扫过那名弟子吓到发白的脸,隔了有一会儿,直至他眼看要断气,庙内重新被可怖的安静笼罩,只剩他手脚挣动的绝望声响,江如算才松了手。

  嘶哑道:“神酒从不妄下诳语,我说了他是魔教教主,杀了人,他便一定是。你这般左右摇摆,日后想叫那群人看笑话?”

  “……江前辈教训的是。”

  眼见江如算这番猝然出手过后众人又纷纷闭了嘴,厉执心下一阵豁然,只觉连雨势似乎都变小了,终于弄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

  这些满口公正无私的所谓正道,原来真是为了帮派内斗和嫉妒,便轻易去毁了一个人。

  曲锍作为初入江湖不久便备受器重的愣头青,早已犯了众怒却不自知,一心追求他心中的真相,不料被手下找到机会,以他无法克制自身信香为由头,与另一派系的江如算联手,一击将其拿下。

  他想来愤怒,又那般敬重司劫,自然面对质问,一个字都不肯透漏白日里他与他们的谈话,他如果实话实说,兴许身上也不至于落得如此狼狈。

  而眼下江如算既轻易斩去敌方派系的一方羽翼,又可顺手放出掀起风雨的惊世传闻,壮大他这一派的名声势力,何乐而不为?

  他唯一需要在意的,怕只是曲锍绝不能醒来,或者说,曲锍已是注定要死。只有这样,才能将一切神不知鬼不觉嫁祸给厉执。

  想通这一点,厉执晦暗不明的眸底忽地亮了几分。

  他无法说服自己去平白无故救一个人,但若涉及他自身利益,那便符合他的作风了。

  再毫不犹豫。

  骤然掀起的一股阴风犹如怒嚎的野鬼,自庙宇四面八方拥入,夹带透骨的雨水,只一刹那间,便熄了众人围坐的火堆。

  24.压迫

  四周猝不及防陷入黑暗,破庙内残留的温度转眼便被周围阵阵凉风吹散,一群人努力睁着眼,依靠外头乌云遮月映进来的灰蒙光线,在毛骨悚然的几声低笑中全神戒备,却无济于事。

  “哎呦!”

  “谁在那!”

  “我的手!”

  “救命啊江前辈!”

  “有鬼!有鬼!”

  一声声带着颤音的痛呼与求救响起,一道快得几乎看不出人形的黑影飕飕在人群中穿行,所过之处皆是布帛撕裂与骨骼脆响,砰砰咚咚,惨叫连连,此起披伏自各个方位传来,竟异常热闹地充斥了原本荒凉的破庙。

  厉执心知这里不宜久留,便只趁这些毛头小子还未能完全适应眼前昏暗,兴奋不已地挨个揍过去,招招狠恶,绝无客气,轻者折其手脚,看不顺眼的,比如那几个滔滔不绝的曲锍手下,便再多给几掌,五脏六腑都给他们轰得上下翻腾,抢了刀剑轮番放血。谁叫他实在手痒,许久没揍人揍得这般痛快过,这下风狂雨横,不知何时积攒于心的一口闷气出了个淋漓尽致。

  至于江如算倒确实要难对付一些,自从火堆熄灭的下一刻便从一片黑暗中隐去身形,任由厉执对神酒弟子们肆无忌惮地出手,自己则在暗处揣测来人的身份与目的。

  直到厉执犹如鬼魅的身形终是揍得尽兴,地上哀嚎一片,完全失了反抗之力,他势头一转,赶紧朝石雕后的曲锍过去,整个人轮廓逐渐清晰起来。

  江如算认出厉执,显然没想到他能寻到此处,更没料到他意欲带走曲锍,森冷的视线死死盯住他,忽地现身,一道苍劲的掌风如苍鹰利爪,呼啸着向厉执突袭而去。

  厉执将遍体鳞伤的曲锍迅速背起,庆幸他还有一口气之余正转身欲从后门离开,感受到身后疾风,不假思索地回手対掌。江如算的功夫多的是他作为长者日积月累的套路,但也注定平平无奇,可以制霸他手底下唯他马首是瞻的年轻弟子,与厉执正面交锋,就显得有太多桎梏。

  果不其然,厉执一掌迎上去,江如算掌力不敌,一路后退出几尺开外,咣当撞在身后巨大香炉,沉积多年的灰尘顿时飞散,灰扑扑萦绕在江如算周围,使得本就晦暗的破庙更加浑浊。

  便在这连对方面容都看不清的黑沉沉中,厉执隐约感觉江如算神色有异,却来不及细想,毕竟他再没有多余时间与江如算耗下去,背上曲锍呼吸微弱,情况实在不太乐观。

  且他背着他,也无法最大限度施展身手,放下又很难再抢过来,只能尽快撤离,若是来得及送到司劫手上,兴许以天墟功法可替他获得一线生机。

  心里急急思忖,厉执背着曲锍的身影奔入潮湿的夜幕,外面雨势渐小,视线倒清晰许多,厉执踏着积水的坑洼一路疾驰,能感受到身后追逐的气息并未消失,却莫名的,对方像是只不紧不慢跟着,等待什么一般。心下有股说不出的诡异,不由继续拼力加快脚步,想着等把曲锍交给司劫,必须要揍到老东西跪下叫爷爷。

  “我错了……”

  耳边蓦地飘进来这么嘶哑的一声,厉执下意识心想道歉也没用,随即反应过来,健步急飞中,惊愕扫了一眼垂在他肩膀的曲锍。

  竟是醒了吗?

  ……也不像。

  只见曲锍仍双眼紧闭,整张脸十分灰败,雨滴落上去,眼角的血污化成一道道血流,流进嘴里都不知道。

  便在这时,厉执又见他惨白的嘴唇微微开合,似梦呓般重复着。

  “师父……我错了……”

  师父?

  厉执皱皱眉,也对,他年纪轻轻学这一身本领,自然有师父带的,且这一句师父叫得虽然惨淡,却饱含情义,想来感情很深。

  只是听他这意思,他们之前应是闹了什么不愉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