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你爹 第5章

作者:李狗血 标签: 古代架空

  若说他昨日还对司劫避如蛇蝎,那么经历刚才这一番,他虽然仍有戒心,却已然放松了几分。

  不料司劫低头看他一眼,竟像是有什么阴郁之事已经隐忍许久,待神酒弟子们一走,此刻绷紧了脸,没有对厉执的话发表任何回应。

  厉执觉得挺新鲜,猜着他为什么会露出这般表情,问道:“你担心他们不信那套说辞?”

  “这有什么,反正跟你也没关系,”兴许由于司劫先前给他咬舒服了,又斩了一手好鱼,厉执心情不错,破天荒安慰他,“你要是怕影响你的名誉,以后离我远点儿就成了,我倒不会再对他们手下留情,刚才要不是你突然拦住我,他们早都被我——”

  厉执顿了顿,没有说下去,想到司劫必是憎恶他这心狠手辣的作派,吃东西这么开心的时候,他还是不给二人添堵了。

  只是他才流着口水把最后一片拈下来,眼前一暗,看到司劫忽地拉住他。

  厉执被他阴沉的模样吓一跳,另一手抱住破碗,以为他不给吃了。

  却见司劫目光咄咄地瞪他片刻,突然开口:“你与我重新结契。”

  这没头没尾的一句话给厉执说蒙了:“啊?”

  不等细想他的意思,一阵细微的凉风蓦地吹过,吹得厉执后颈隐约传来刺痛,他才回忆起来,之前司劫咬他的力道,实属过重了些。

  他自那会儿貌似就在生气……气什么?

  这时厉狗蛋小心翼翼捧着蘸料出来,司劫便面无表情起身:“你们吃。”

  于是厉执一头雾水看着司劫一口未动而是去不远处闭目打坐,看了半晌,实在想不通他在打什么主意,总归眼下算是可以确定,他的目的并非要抢走厉狗蛋。

  “臭小子,”这么想着,厉执视线投向坐在一旁的厉狗蛋,想起来质问道,“你今早怎么就背着我跟着他出门了?”

  厉狗蛋正低头费力去夹一片鱼肉,由于手不稳,鱼肉又滑,“吧嗒”一下又掉下去,抬头实话道:“我醒的时候,已经在集市上了。”

  “……”厉执心想司劫偷孩子还真有一手,撇了撇嘴,将手上蘸好酱料的鱼肉塞进厉狗蛋嘴里,不说话了。

  厉狗蛋便也安安静静地坐着,细嚼慢咽,时不时朝司劫的方向瞄一瞄。

  “你没什么要问我的?”直到一碗鱼肉下去多半,厉执突然开口。

  厉狗蛋应是饱了,神色明显犯困,有些诧异看着厉执,却认真想了想,摇摇头。

  厉执皱眉迎上他躲闪的视线,心中清楚,昨晚争吵的事情并没有真正解决。

  可是臭小子竟也不提了。

  他从小就是这样,什么都不说,让他做什么就做,明明手脚不便,却也从来不去质疑厉执为什么还要叫他干活,甚至比寻常同龄人都干得多。要不是给他惹急了,厉执还真不知道他都在想什么。

  犯难地思忖着,厉执看厉狗蛋始终没有与他交流的意思,手指有节奏地敲了敲膝盖,纠结良久,终是一挑眉。

  仰头躺在地上,厉执拍拍肚子。

  “撑死了,快给你爹揉揉。”

  厉狗蛋本来打瞌睡了,闻言听话凑过去,试探往厉执肚子上按了按。

  厉执便抓住他的手,带着往腰腹一处按去,突然道:“臭小子,你不是问过我,这里的疤是咋回事?”

  厉狗蛋瞪眼看他,显然没懂他为什么会提起这个。

  厉执闭上眼:“你一开始死活不出来,我他娘的怕憋死你,差点给自己开膛破肚,就这么回事,知道了吗?”

  “……”

  厉狗蛋愣住了。

  厉执终于说出来,倒没想象那么困难。他只是除了回想起当时的狼狈不堪之外,心里意外又生出些许难以形容的,鲜少会出现的悸动,比起曾经承受的痛,其实更感激在他最绝望的时候,天降这样一道光,微小,孱弱,却足够支撑他在容他不下的偌大江湖中,渡过最晦暗的渊薮。

  “那什么,”厉执又不太自在地咳了两声,睁开一只眼,“你懂我意思了?”

  厉狗蛋才回过神,一双澄澈的眸子泛起细小涟漪,尘埃落定后低下头:“懂了。”

  “咱们啥关系?”

  “……”厉狗蛋却一阵停顿,想了又想,最后在厉执凶巴巴的视线下,笃定道,“你是我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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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七夕快乐!

  8.刁徒(一)

  “以后当着外人的面不许瞎叫,知道吗?”

  吃饱喝足,厉执趁午后日头不错,脱得身上只剩一块粗布护裆,身形颀长匀称,入水有如一条强劲霸道的蛟龙,畅游了半个时辰左右,情期以来的潮湿感总算尽数退去,他一身清凉地从水里冒头,又冲厉狗蛋没好气地提醒道。

  厉狗蛋正蹲在岸边专注看着水草旁几条小鱼,闻声仰起头。

  厉执自然是没有与他说过关于九极教那些糟心的往事,不过他显然能感觉到厉执一直在担心什么,便想了想,也不问:“知道了。”

  厉执看他早熟的小模样,神色一动,忽地扎入水下,迅速朝岸边游去,就着晃动的水下视线,突然伸手抓住他细软的脚腕。

  果然,身子一被拖进水里,厉狗蛋一双眼睛顿时瞪得溜圆,眼尾迅速泛红,口中发出不能抑制的惊叫,糯糯的,带着他这个年纪特有的奶音,手脚并用紧紧抓在厉执身前,再难保持一向的沉静。

  厉执笑得放肆,拍了拍厉狗蛋僵硬又微微颤抖的的背,三五下除掉他的衣物,给他也从头到脚洗了个遍。

  厉狗蛋是个小旱鸭子,抛开手脚的原因不谈,就连泡在不及三尺深的靠岸地方都会感到恐惧,厉执试探他几次发现没什么转圜余地,就不再逼他,总归他也不会经常让他这般洗河水澡,一方面他害怕,一方面是容易着凉。而今日是入秋后难得的好天气,厉执便牢牢抱着他,算是给他一点点慰藉地仔细清洗起来。

  不多时,厉执用事先带来的干爽衣物将他整个人包裹住,湿漉漉的头发拧干,只露出一张仍十分警惕的小脸,被洗得白净透澈,在暖洋洋的阳光下,终于渐渐舒展,恢复他平常的样子。

  重逢司劫之前,厉执倒真从来没有对厉狗蛋的样貌上过心,可能刚生出来时那一团皱巴巴丑猴子似的视觉冲击太过深刻,他甚至觉得臭小子长得不像自己,太丑太丑。谁知眼下他这么盯着他,心里却是逐渐涌上几丝酸楚。因为他不得不承认,随着臭小子越长越大,俨然成了一个缩小版的司劫。

  用力给厉狗蛋挤出个鬼脸,厉执单手托着他慢慢往回走,不由又想到那破天荒没跟过来,让他捉摸不透的司劫。

  昨晚到现在他脑子总算是闲置下来,边走边把司劫自打找上门后的所有举动细致回想了一遍。

  仍是觉得,司劫这番变脸实在诡异得很,自己怎么这样快就放松戒备,可不能被他一时不明所以的示好而忘记当初的惨痛教训。

  这姓司的操起人来爽,揍起人来,也真的疼。

  托着厉狗蛋的手臂一紧,明显陷入不美好回忆的厉执神色冷峻,临近日头落山,乍凉的风吹过,身上起了一层细小的鸡皮疙瘩。

  ——刁徒。

  他记得,这是当年司劫第一回 见他时说的话,也是唯一与他说的话,在司劫用他师妹的摘月鞭将他抽成一条死狗之后。

  而司劫犹如高悬的明月星辰,俯视他的目光森冷,像是看什么腌臜污泥,在与他视线交汇的下一刻扔了摘月鞭转身离去,明显揍他都嫌脏自己的手。

  厉执那时刚刚接任教主之位,狼狈被两个九极弟子抬回去,又叫他娘——前教主厉白儿一顿痛骂,骂他既是技不如人,就不该主动挑衅,平白给九极教丢人。也提醒他,他那念念不忘的小哑巴,早就死了。

  小哑巴——是厉执作威作福的少年时期鲜少上心过的教外友人,与司劫师妹极其相像,以至于他看到司劫师妹的背影就冲过去,激动抱起来一口一个“知音”,要不是对方突然开口说话,以及司劫呼啸而来的鞭子,他几乎要断定她就是了。

  所以如今回想起来,他被司劫狠狠整治一事若是追根溯源,还要再从他结识小哑巴说起。

  兴许想到那一段算是他大起大落的人生中相对风光的年月,厉执紧皱的眉头缓和,看看怀里快要睡着的厉狗蛋,上去吧唧一口,给亲醒了。臭小子身上还没干透,睡觉一准儿着凉,他可没钱买药。

  不料他这时瞪着厉狗蛋,脑内竟蓦地一亮,又突然新奇地意识到,这世上果真存在妙不可言的缘分,他那小哑巴好友,说起来,也和厉狗蛋一样不识水性。

  脸上倏地笑开,厉执像是偷捡了什么便宜一般心情大好,脚步都变得轻快,甚至哼起了小曲,眼前羊肠小道曲曲折折,煦色韶光间,与三途宫通往无归崖的山路有几分重合,让他飘飘然地沉浸在许久不曾回想过的往事。

  ——十二年前,九极教三途宫。

  “鬼老大,抓这么多人回来?”

  才满束发之年的厉执韶颜稚齿,眉眼犀利,一身鸦青色外袍随意系着,里头空荡荡的未穿内衬,满不在意晃着一双修长皎白的大腿岔开坐下,拄着下巴开口,“送给我几个玩玩,正好有些无聊。”

  “这次不行,”被叫鬼老大的天乾人如其名,周身散着杀人盈野的戾气,尤其鼻梁上横跨一道狰狞的疤,衬得整个人更加沧桑可怖,正给那一排戴着手镣脚镣的小人儿挨个锁进水牢,“小少主,你可弄不住这帮天墟的小崽子。”

  “屁,”厉执从石凳上一跃而下,模样分明俊俏细腻,举手投足却满是粗野,“不就是一群小道士,听说最近老来我们这儿撒野,我早就想收拾了。”

  说着,随手扯起还没被推下水牢的一个,厉执出其不意朝对方出手,外袍呼啦啦随他狠辣的招式翻飞,竟是没用片刻,就将对方踩在了脚底下。

  “这不挺简单的?”厉执叉腰不屑,“我看你就是抠门,想自己独吞当药人是不是?”

  说话间,感受到脚下人微微挣扎,厉执又不客气地往对方屁股上碾了两下:“老实点——”

  却话没说完,他瞪眼再一看,才发现那人身上的云袍样式与其他少年明显不同,头上还顶了个兜帽,突然反应过来什么,拿脚尖往起一掀,给人换成正面朝上,兜帽掉落,果真入眼是少女独有的双垂髻,一张脸明眸皓齿,楚楚可人。

  “嘿,咋还有个娘们?就她了!”

  9.刁徒(二)

  厉执死皮赖脸从鬼老大手里抢了人,耀武扬威地扛着,一路放肆高歌回了他住的院子。

  ——夜逢四鬼青川毁,西入三途白骨堆,焚香彼岸长生寄,无厌无非路无归。

  唱的是江湖中广为流传的一首《九极泣》,看名字就知道这并不是什么宣扬赞美的好诗,分明是在指责九极教的诡谲残忍,偏偏厉执在无意听到后不以为耻,反以为荣,只觉唱起来十分顺口,无事就挂在嘴边。

  而这里第一句除了暗示九极教的暗器“逢鬼”,另一层意思便是指三途宫的四位护法,人称“三途四鬼”,刚与厉执说话的鬼老大就是其中排行首位的鬼王沈悍。

  所以厉执虽说在教内横行霸道惯了,但沈悍最后无奈之下提点他的话,他还是放在心上的。

  “那小崽子功夫我不确定深浅,倒是怕水,你记住了。”沈悍如此道。

  于是厉执一回到他的住处,直奔院子后头的无非池,毫不怜香惜玉地,就把人给踹了进去。

  这些年各派除了明着与九极教为敌,暗地里其实也没少往教内安插探子,毕竟九极教依山而建,地势险峻,内部又陷阱重重,如果没有人事先探路,是根本没办法攻陷的。而教内每回抓了探子审问,厉执总会蹲在一边旁听,倒不是觉得血腥哀嚎的画面多有意思,全是因为厉白儿强行要求了他必须看,久而久之,一般的审问套路他清楚得很。

  因此一番举一反三之下,厉执坚信,他要想治服她,必须得亲手给她一个下马威,再在她最为绝望的时候拉她上岸,反反复复,让她切身体会到她的命由谁掌控,明白他叫她死,轻而易举。

  眼看着对方确实如沈悍所言丝毫不识水性地在池里拼命挣扎,那本就秀丽的五官更显梨花带雨,眨眼间已经呛了好几口水,厉执气定神闲抖着脚,开口道。

  “求求我,我就拉你上来。”

  边说心里还有些痒痒,迫切期待着她对自己服服帖帖的样子。

  没想到他等了片刻,那少女除了呛水声没有发出任何动静,而且很快便因为戴着手镣脚镣而开始下沉。

  心说还真是个倔脾气,厉执一撇嘴,起身脚尖轻点,一头扎进池里。进去之前,嫌弃外袍碍事,不忘一把给扯了下去。

  水下十分清澈,并不算深,这无非池其实是个药池,厉执不知道怎么传到江湖那首诗里变成了和无厌堂、无归崖齐名的喋血之地,反正他从小就泡在里头,还能强身健体。

  半眯着眼,厉执很快找到不远处像是失去知觉的僵硬身影,立刻动作娴熟地游过去。

  “哗啦”一声,厉执一手提在少女腰间,与她一起冒出水面。

  “醒醒!”并没有马上上岸,厉执不客气地大力拍着少女的脸。

  只见少女发髻已然凌乱,好几缕散落下来,脸上毫无血色,双眼紧闭,卷曲的睫毛上挂满水汽,被厉执粗暴地拍了一阵,突然吐出几大口水,上气不接下气地剧烈咳嗽起来。

  “难受吧?”厉执捏住她向下滴着水珠的下巴,“想不想上去?”

  “……”少女一双盛着秋水的瞳仁此刻微微泛红,艰难喘息着,却面无表情看他,仍是不发一言。

  恶劣一笑,厉执便又给她摁了进去。

  水下传来“咕嘟嘟”的声音,那少女猝不及防又喝了些水,传来极为狼狈的声响,可无论如何痛苦,厉执发现她都没有要说话的意思。直到看见她不管不顾扑腾的手腕终于被铁镣磨破,血丝在水里化开,厉执才给她提起来。

  “还不肯求饶?”厉执觉得不能理解,不过是一个看起来还没他年纪大的少女而已,怎么服个软这么难,天墟弟子都如此有骨气?

  果然,少女这回面上更加狼藉,可是一番撕心裂肺的咳嗽过后,苍白的嘴唇依旧紧抿,只气若游丝地瞪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