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你爹 第66章

作者:李狗血 标签: 古代架空

  即便要救,也该是他。

  不希望少年因此而被厉白儿责罚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既然一切因他而起,必须由他一人来承担。

  也是在踏着被午后日头照得暖烘烘的枝叶笃定疾行间,他好像突然明白掌门师尊曾对他说过的话。

  不识坎离颠倒,谁能辨金木沉浮。

  问斐亦或他那些师兄们,亦如高山险阻,败者望而止步,胜则扶摇直上。

  而这生来晦浊的泥沼尚且能看到一线微光,渺小,挣扎,他何不就翻越那座高峰,看万世逶迤,江湖潋滟,待有朝一日化作晈阳,成为那道微光最广袤的归宿。

  他给予他看见破晓的勇气,他便带他破开泥沼,看尽碧落方仪,不求在这血雨瀌瀌中纤尘不染,只愿各自历经风雪,心有余温。

  永不忘初心。

  从这一刻起,他此生有了定夺。

  林间四起的狂风皆是他垒筑的决绝,而快要赶至师兄们所停留之地时,他垂眸看一眼紧握的掌心,那是刚刚作为草编的回礼,少年送他的信物。

  巴掌大的木人不算精致,却珍贵无比,他正要将东西妥当收好,覆在背部的指尖忽地感受到凹陷的刻痕,自是想起少年交给他时那一番话,忍不住望去,上面张牙舞爪的字迹果真清晰可见。

  厉执。

  少年的名字叫厉执?

  厉执……厉执……

  却意想不到的,就在看清木人所刻的名字之际,仿佛有什么被封已久的禁制霎时间打开,随着这一道指令,眼前世界在晃动颠簸,不可抗衡的力量将他从身体里强行拖拽出来,割裂,利落,但意外的并不痛苦,反而由内而外尽是犹如魂魄归位的安稳。

  随即记忆开阖,波澜狂卷,他这才恍然记起,他就是厉执!

  他就是司劫自少时起,便刻在心底的那个少年!

  竟然……是他。

  ——司掌门,我记得你说过,你曾经差一点想杀了师兄们,后来有一个人,改变了你的想法。

  ——不错,你想说什么?

  ——那个人定然很好,能让你改恶从善,但与我同路,你手上却不断在增加杀孽。

  ——是很好,可惜不自知。

  ——啥?

  ——我不认为,与你在一起有任何不妥。

  ——可你是五派之首。

  ——在我看来,江湖无常,最难的并非不染风雨,而是问心无愧。

  ——……

  ——五派之首这位置,任重道远,却困不住我的初心。

  ——初心?

  ——与你同路。

  与你同路。

  他从始至终,想要的不过如此,从未说谎。

  怪不得每当他提起小哑巴,司劫的反应都有些复杂,带着僵硬和沉思,又隐约糅杂了期许,他大概,一直在想寻个合适的时机告诉他,却始终没能如愿。

  所以与晏琇方一重逢,他便知道那是他的弟弟。

  他们因为怀孕之事而幼稚争吵过后,他买给他的小狗糖人明明勾起了往日回忆,偏偏他问他是不是有个妹妹,简直蠢到了家,怎就没能想一想小哑巴就是他?这世上,哪里会有第二个人长得与他一样好看?

  他还曾提议让他去教臭小子游水,难怪他脸色极其怪异。

  他也是害怕的。

  可臭小子跳下怙恶江那日,他却笃定对他说,他去陪他。

  这一大一小,怕都是傻子。

  他穷尽此生也要守护的傻子。

  朔流汹猛,云开雾散,“梦”暂告一段落,恢复神智后又自小洛河当中窥到的所有真相暂且搁置,回到如今寒冰的水牢之下。

  厉执暗里渡气良久,仍不见司劫对他有任何反应,心下终是生出些许冷意。

  “厉执?”而头顶靳离显然快要按捺不住下来。

  “呸!”

  水声骤起,厉执猛地钻出水面,粗鲁将司劫提在身前,用力啐了一口。

  “人都已经被晏惊河废了,还妄想让我问出心法,耍我是不是?”

  “……”靳离终于重新看到两人,目光在司劫身上稍作停留,眼见他应是还有气息,稍微松一口气。

  却没有回答厉执的质问。

  本存有几分侥幸的目光倏然黯下,看靳离的样子,厉执已然心凉彻底。

  不是没听过被水牢刑摧毁精神意志的囚犯,据说不在少数,可……这是司劫,他便从未朝着最坏的地方作想。

  结果忘了,再怎么所向披靡,司劫也是人。

  他本就对水有所恐惧,能活着挺过半年,已经是万幸。

  “那你……也是没有办法要来心法?”只听靳离继续道,“若是不能,不如先随我离开此地——”

  “谁说不能!”蓦地一吼,厉执撑在司劫腰间的掌心被指甲深陷。

  他面上却不能露出丝毫破绽,只迎着靳离望过来的诧异神情,咬牙开口:“晏惊河给我一月期限,我自不会食言。”

  “只不过,这一月如何,我说了算!”

  说罢,来不及靳离阻止,厉执已抬掌怒扫过四面八方,像是发泄锥心刺骨的痛,顷刻将缠缚在司劫身上的铁链震得断裂。

  水花翻腾,他再不犹豫,带着司劫离开水面。

  130.想你

  整个逐云村几乎被九极教余众占满,厉执带司劫一路疾驰,自然引来所有人的注目,他们多数倒不知道司劫一直被晏惊河藏在此处,只看着司劫身上依稀可辨的云袍,不明白他们的教主为何眨眼间扛回个狼狈不堪的天墟弟子。

  无心与谁解释,厉执心知靳离定会去告知晏惊河他的所作所为,而他早已想好说辞,所以并未放在心上。

  眼下占据他满心的,当然是他掌下输送内力许久依旧毫无起色的冰冷身体。

  “阿琇!”

  视线飞快游移间,终是找到晏琇先前与他提过的落脚处,晏琇也正朝着他的方向紧张眺望,身旁尉迟慎被他教训那番后伤口显然已被处理,紧挨着晏琇而靠,厉执与晏琇四目相对,只快步冲上前去:“可有温水和火盆?”

  “有!”而看到司劫的模样时不免一怔,晏琇却也不敢耽搁,忙随厉执步入。

  “还有金疮药,哪种都行,最好多些……”厉执将司劫放置在床沿,目光一刻也不愿从他身上移开,转身迅速接过晏琇递来的干爽布巾,便又急迫道。

  “我这就去弄。”晏琇干脆说着,回头看到与他一起的尉迟慎,“你在这里等——”

  而不待他说完,尉迟慎抬手将他扯住。

  以为他单纯不愿与他分开,晏琇正欲开口,却见尉迟慎垂头在自己怀中摸索,因先前伤重,动作微微迟缓。

  最终摊开掌心时,上面赫然是只翠玉的丹药瓶。

  “这丹药自我醒来时便带在身上,不知能否帮到你。”

  “……”

  晏琇惊讶抬头,下意识接过来,打开后倒入掌心。

  “这是……金菩提?”看着掌心不过毫厘大小的赤金药粒,晏琇不可置信道。

  正以温布替司劫擦拭的厉执闻言倏地抬头,几步跨过去,自晏琇掌间捏起一颗,仰头举起,借窗棂间透来的光线细细打量。

  隐约能看到丹药外层金晃晃的薄膜之下,被药沙充斥的内里,像流动的仙雾,光是看着便觉珍稀神秘,仿佛神仙才会吃的灵物,也因此而得名“金菩提”。

  这确实是世间难得的奇药,比起金楼弟子人人可得的鹤归丹,不仅对治疗外伤有奇效,在修复内里气血的效用也是登峰造极。

  “你有这等稀世珍物,刚刚怎么不说?”晏琇指的自然是尉迟慎被厉执重伤后,他为他处理伤口时的一声不吭。

  “……”尉迟慎却没有回答,目光只在晏琇刚替他处理伤势的指间徘徊。

  于是晏琇也顾不得再追问下去,与厉执对视一眼,将掌心药物交给他:“这个碾碎了涂在患处,定比寻常的金疮药管用。”

  “……”投向尉迟慎的眼神不由复杂,厉执倒也不犹豫地点头。

  随即转向司劫之时掌心攥紧,又低声道:“那你们……且先出去。”

  在水牢里时由于光线昏暗,他并没有十分看清司劫的情况,或者说,他其实是不敢看得太过清楚,但眼下若要司劫恢复,务必需先将他长期受水牢侵蚀的皮肉清理妥当。

  而虽说那霜洞底的水质还算清澈,想来并非死水,由于天墟一向寒冷,水中也并未滋生一般水牢里的蛆虫,但哪有人能禁得住半年的透骨折磨,仅靠他体内的乾阳支撑也是远远不够的。

  他一片狼藉的云袍下面,只会更加惨不忍睹。

  对于曾那样身处高岭的人,此时无异是将他的尊严悉数碾碎了,他若清醒过来,也定不希望被他人看到。

  “好。”显然看懂了厉执的心思,晏琇眉头紧锁,轻声道,“我就守在屋外,有事叫我。”

  说罢,他已拉起尉迟慎快步退了出去。

  于是屋内除了才燃起不久的火盆发出细微裂响,骤然空落下来,厉执抬眼望着跟前勉强被擦拭干净的熟稔面容,看他原本皎洁如月的皮肤透出灰败的青紫,唇色也是毫无生气的乌黯,再绷不住瞬时坍塌的表情,伸手便去解司劫身前斑驳的襟袍。

  且他想起来,在浮门出事之前,司劫才去跪了忘仙峰替厉狗蛋求得救命之法,这人的膝盖上分明还有伤,经这半年水牢,不知成了哪般——

  谁知就在厉执轻抖的指尖才触及司劫衣襟一角,不等他翻卷开来,寒气陡然拂过他通红的眼角,下一刻手臂竟再动弹不得。

  心脏忽如擂鼓,厉执猛地抬眸,死盯着司劫竟是将他牢牢抓住的手掌。

  指间的伤痕累累清晰可见,皮肉被侵蚀得早已溃裂,如此近距离而突兀地映入眼底,锥心砭骨之余,也叫厉执震惊不已。

  司劫原来是醒着的?

  “司,司掌门?”他脱口低喃,瞪着司劫始终没有变化的面容,另一手已忍不住贴去,想看看他是否是双目有疾才不肯睁眼。

  可这次他的手还未触到,司劫已微微偏头,将他避开。

  “……”

  厉执愕然僵滞,看着司劫这时睁开眼睛,眼底却不带丝毫光彩,面无表情,也不看他,更不允他查看身上伤势的灰沉模样,整个人也恍若定住一般。

  “……司劫?”半晌,他木讷地又叫了一声。

  “……”不出所料地,司劫仍是没有反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