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你爹 第7章

作者:李狗血 标签: 古代架空

  晏惊河身负整个江湖之托,怎么可能为了她而放弃初衷?更何况,厉白儿的手上,确实沾满了无数侠义之士的鲜血,这是晏惊河无论如何都无法逾越的一道鸿沟。

  所以才有无归崖那一战,晏惊河与厉白儿自此了断前尘,定下契约,厉白儿取缔无厌堂,晏惊河则发誓再不踏入九极,只要厉白儿不再掀起血雨,便绝不以他天乾之身来压制厉白儿。

  各派虽是对这一结局仍有不满,但厉白儿已经让步,他们的确没理由在那档口赶尽杀绝,且晏惊河也辞去五派之首,带着其中一个儿子做他的游侠,不肯再与任何势力为伍。

  那一个儿子,就是刚刚迟恪口中的——厉执的弟弟。

  厉执对这个弟弟当然没什么印象,他只听说过,他们两兄弟下生起就性格迥异,一个泼皮一个乖巧,厉白儿原本是想留下乖巧的小儿子,因为晏惊河不许,担心以小儿子的性格受不了注定波谲云诡的魔教厮杀,才作了罢。

  所以说,这些年厉白儿与厉执并不亲近,她只教他如何心狠手辣笑里藏刀,怎样将她的毕生功法炼至极致,将来以顺利继承教主之位,其他的,她与他讲话的次数,怕是还不如几个护法。

  “哎呦!”

  正奋力磨着身后绳索的手臂由于走神而不小心被坚硬的壁石划破,划出个老大口子,鲜血直流,厉执惊叫了一声,如梦初醒般转头,才想起来那少女还在他旁边,他不能让她看了笑话去。

  “你刚才都听见了?”厉执鼻孔朝天道,“那你也别得意太早,就算有人一定要救你,我不同意,没人敢放你走!”

  “你只能等着被我玩腻了,知道吗?”

  说着,厉执眯起眼,又仔细想看看对方附近是否还有能助他们脱身的东西,他后头那块壁石实在不够趁手,却看着看着,终于发现不对劲了。

  那少女明明比他力气要大得多,先前那般挖空心思逃跑,此刻竟然瘫坐在地上一动不动,头低低垂着,半分想要离开的意思都没有。

  “你不会真要等着人来救你吧?”厉执忍不住拿脚尖踹了她一下。

  结果这一踹给他自己吓一跳,愣了愣,急忙费力地往身旁蹭去,半个身子都挨向那少女。

  果然,简直像是靠了个火炉,烧得极旺那种,烫得他一激灵。

  着凉了?

  不对,厉执借着洞里不算明亮的光线又紧张打量她,只见她紧闭双眼,整张脸透着不正常的灰败,尤其那原本还算润泽的嘴唇,眼下竟是有些发紫,皮都裂了。

  这不像是寻常发热,更类似是中了什么毒?

  为什么?他可没有下过毒!

  厉执诧异回想,甚至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变成了这副模样,难不成是迟恪?可是他刚才明明没有什么下毒的举动,更没有理由对一个他都不认识的人下手!

  厉执急得有些无措,眼看那少女的性命似乎在一点点流失,许是因为舍不得好不容易抢来的所有物这么不明不白的死掉,总之他忐忑片刻,忽见她干裂的嘴唇小幅度地颤动,好像很渴的样子,便没有多想,拧着身子,姿势十分艰难地将还在流血的手臂往她嘴边送去。

  12.新房

  小心翼翼在那少女唇间停留半晌,直到手臂上的血似乎已经凝固,再滴不出来,厉执才动着发麻的身子往一旁挪了挪,又朝那少女看去。

  “……”正对上一双不知什么时候睁开的眼睛,厉执愕然道,“你醒了?”

  他不过给她喝了点血解渴,咋感觉把毒也给解了?

  当然没听过自己的血还能解毒一说,厉执瞪着仿佛突然活过来的少女无法理解,却不等他再细细思索缘由,那少女目光骤然一凛,脑袋一偏,咚地将他撞去了一边。

  厉执被撞得眼冒金星,一抬头,只见三枚飞针正钉在他方才挨着的壁石上,竟是很快就回来的迟恪。

  看他已与先前态度判若两人,一上来就使出杀招,显然是与厉白儿没能谈妥。

  果然,他一步步走近,厉执才看清他似是受了重伤,黯袍上全是血污,整个人灰头土脸,狼狈不堪,想来厉白儿不仅没有答应他,还差一点要了他的命。

  紧盯他眼中毫不掩饰的杀意,厉执心知不能任由他如此下去,目光急急地四处搜索,忽地扫过眼角那三枚飞针,心思一动,猛然直了身体,冲迟恪道:“我就说你抓我没用吧?我娘……我娘都说什么了?”

  迟恪闻言果真稍微停下,神色狰狞地一把揪住厉执落在额前的碎发,与他距离极近道:“你想知道她怎么说?也罢,我不妨就让你死得明白。”

  厉执头皮被扯得发麻,吃痛看着他,便见他面目扭曲,声音嘶哑着开口:“想不到你这小子在她眼里,还不抵你旁边这天墟弟子。”

  “我将他还回去,尚且能有个痛快的死法,至于你,”迟恪看着厉执目露疯狂,发出几声失去理智的怪笑,竟隐约带了瘆人的同情,“她说,你一个被我抓住的废物,哪来的脸面让她交出镇教宝物。”

  “……”

  “小少主,我本不想杀你,就怪你有个蛇蝎心肠的娘!”说话间,迟恪已是扼住厉执喉咙,凶狠发力道,“她既然不顾我追随她多年的情义,那我就也叫她尝尝失去亲人的滋味!”

  “唔……”厉执仰头实在透不过气,拼命从嗓子眼里挤出话来,“你都说了……她不在意我死活……你又何必……”

  “就是养条狗死了,也总能让她不好过上几日!”

  嘶哑笑着,迟恪力道已然越来越紧,像是只有欣赏厉执慢慢断气的痛苦过程,才能微微缓解他那不甘的心。

  而厉执却在逐渐脱力之下思绪飘忽,不太敢相信地想,他横行霸道了十几载,竟是真要命丧在此?更好奇的是,他死了,厉白儿当真会无动于衷?晏惊河呢?他甚至不知道他的样子,他会有一丝的不舍吗?还有他那不知名的弟弟,厉白儿会不会狠下心,将那个孩子留下来?她会待他更温柔些么?

  便在他濒临死亡反而净想一些有的没的之时,一声闷哼猝然自迟恪口中发出,与此同时山洞内潮湿的气息终是重新涌入他的口鼻,厉执立刻大口呼吸,抬起头,果真看到那少女与迟恪纠缠在一处。

  他是刚刚趁迟恪不注意时将身后的几枚飞针弹去了少女那里,他双臂被绳索捆绑,拿着飞针无济于事,但那少女因为手脚戴着铁镣,迟恪只将铁镣与藤蔓绑在一起,只要她用飞针打开铁镣便能脱身。

  当然,厉执将飞针给她时,也只是这样一想,并不确定她是否懂他的意思,更不晓得她能不能及时打开,就算打开了,是选择帮他还是自己逃走,这些他都没有时间考虑。

  却想不到那少女犹如他肚里的虫虫,千钧一发之际救了他的小命。

  明明喉间的剧痛还在,厉执却嘿嘿一笑:“小哑巴,快先给我解开!”

  幸好迟恪已是身负重伤,那少女脱掉铁镣后身法也是如蛟龙得水,云袍随着一举一动翻出利落的流影,攻势迅猛凌厉,速度之惊人,像是杀伐决断的谪仙,看得厉执眼花缭乱,不出多时,便见迟恪竟是落于下风。

  趁这功夫,那少女转身一藤蔓劈头抽来,厉执吓了一跳,紧接着浑身一松,身上绳索刹那尽断,扑簇簇落在脚边。

  厉执乐得急忙活动一番筋骨,捡起地上留下的几枚飞针,眯眼瞄准又一次朝少女攻去的迟恪。

  “嗖”地一声,配合那少女以藤蔓为鞭的动作,厉执恰到好处将一枚飞针钉入迟恪的右腿,叫他躲闪不成,肩头结结实实挨了一下,登时血花四溅。

  “小哑巴,低头!”

  又一枚飞针擦着那少女头顶划出一道虚影,疾速没入迟恪紧扽在藤蔓前端的手臂,迫使他吃痛松开,急忙仓皇躲避立刻劈来的又一鞭。厉执眼底迸出精光,练功这么久,从来不曾这样兴奋过。

  而只剩最后一枚,厉执稍微停顿,心下盘算着如何再见缝插针地给与致命一击,好结束这场交斗。

  却在这时,让他没有料到的是,还不待他出手,已经有人更快了一步。

  “在这里!”

  清澈悦耳的一声响起,伴随一身碧蓝的少年自洞外纵身卷入,长剑挥洒,顷刻便和那少女一左一右,藤蔓与剑影接连翻飞,眨眼间将已是强弩之末的迟恪打落在地。

  厉执忽然愣住,连被抢人头了都忘记撒泼,眼里全是那个似乎让整个阴晦山洞都为之一亮的隽秀少年,他分明没有见过他,却情不自禁追随他的眉眼,心脏被牵扯着狠狠跳动。

  随后跟进来的一群天墟弟子呼啦一下都围上去,显然没有人去注意站在乌暗一角的他,而他们说了什么,厉执都没有仔细去听,只有三个字切实入了他的耳。

  “多谢晏少侠助我们找到师弟!”

  “晏少侠剑法果然不同凡响!”

  “多亏晏少侠猜到这厮恼羞成怒后必定会迫不及待下手,我们才能一路追来!”

  “待回了天墟,我等定要再好生感谢!”

  “晏少侠……”

  这一声声热切而真挚的致意自是厉执一介魔教不曾体会过的,他倒也不在意,他只是在恍然间明白,原来那就是他的弟弟。

  不出十几步的距离,不过隔着一群叽叽喳喳的天墟弟子,却像是他穷极千里都到不了的地方,厉执有生以来竟第一次不知道如何去与人交往。于是他遥遥望了几眼,撇嘴心想,传说的没错,是挺招人喜欢的。

  但他才不屑与那些天墟弟子一样主动,他是他哥哥,要问候,也该是弟弟先来。

  厉执乱七八糟想着,一屁股坐在地上,开始抠脚趾缝里的石子儿。说起来他上身还光着,腰间只围了一块床帐,脚上自然也什么都没穿,原本光洁的脚底眼下沾满泥巴碎石,被他一抬起来,与白皎皎的脚背成鲜明对比。

  伴随前方热烈的追捧声,厉执抠得正来劲,却忽觉肩上一沉,被人按住。

  心说你可终于想起你哥了,厉执亮晶晶地一抬眼。

  “……”

  竟是那小哑巴。

  她与她的师兄弟们都汇合了,他也没拦着,还找他干啥?

  心里疑惑着,却见对方无声地蹲在他面前,小心翼翼拉过他一只手,“嗤拉”扯了块袍角,将他手臂那处已经疼到麻木的血口子一层层仔细地包扎起来。

  非常奇异的,那一瞬间,眼里再没了山洞里乱哄哄的其他人,厉执只觉得他饥寒交迫的心底也有了日光。

  虽然十分短暂,但仍成为他在此后十余年,鲜少可以藏在记忆深处的珍宝,不经常回想,可一旦记起来,到处都温暖如春,叫他流连忘返,不知归路。

  如今也不例外。

  “这是走哪去了?”

  日头已是完全落了山,周围秋风瑟瑟,厉执抱着厉狗蛋有些傻眼,绕着跟前大瓦房来回转悠了好几圈,没整明白是哪里迷路了。

  却茫然间,只见门忽地从里面推开,司劫沉着脸,给他连人带崽拎了进去。

  13.理由

  “……”

  厉执破天荒十分老实地被司劫按坐下来,方一坐下的时候,由于屁股底下那原本硬邦邦的土炕上突然多了层席子,冷冰冰的麻葛被褥也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张鞣质极好的兽皮,绸缎为面,里头充满丝絮,触感温暖柔软,以至于他一时还有些拘谨,姿势都端庄了许多。

  尤其一双眼睛不受控制地看来看去,看着他漏风漏雨的房顶如今被交叠的瓦片盖得严严实实,动辄嘎嘎直响的破门也严丝合缝,实在无法理解,他不过洗个澡的功夫,这破房子都经历了什么。

  直到与他一样打量许久的厉狗蛋在他怀里拱了拱,伸出一只胳膊,低头试探着戳在那块兽皮被子上,指尖轻抖,却明显爱不释手。厉执这才回过神,抓回他没见识的小手,摸摸他的头发,明显已经干透,开始慢慢给他穿上干爽的衣物。

  期间兴许是察觉司劫投来的视线,厉狗蛋乍从包裹他的衣物里一丝不挂出来时双手紧紧捂住前端,两腿紧闭,被厉执拍了两下屁股才无奈松开,小脸憋得微红地任厉执摆弄,毕竟他与司劫这从天而降的爹还没有相熟到能坦诚相待的地步。

  厉执看着他心里其实有些好笑,便穿好了将他挪到一边,叫他尽情在他爱的兽皮上翻滚去,也终是抬头看向司劫,正色道:“你这啥意思?”

  “你跟我生气,就把我原来住得挺舒服的房子给拆了?”为避免被对方牵着鼻子走,厉执决定先下手为强,理直气壮地说起瞎话。

  不过也确实,司劫白日里与他不知生了什么闷气,饭都没吃,却转头将他那破房子从里到外重整了个遍,这搁谁不觉得奇怪。

  “还是说,你实际上是相中我这块地了?”天墟最讲究八卦五行,特别是司劫能坐上五派之首的位置,除了紫微七斩那一柄惊世玉剑之外,在江湖中更具震慑力的绝招实则是他独一无二的“小洛河”,据说源自河图洛书,可镇天地,化万物,不见一滴血,将人困在心中的方寸世界而不自知,浩瀚而神秘。

  所以厉执有理由怀疑他是为了修炼什么天时地利的心法企图霸占自己这块“风水宝地”。

  司劫却站在距离他一尺开外的地方,一直面容沉郁地看着他,像是看他嘴里还能冒出多么不着边际的屁话。

  显然厉执很快感受到了对方沉默之下的否定,顿觉有些无趣,又想了想,长叹一口气,竟是躺下了。

  “彼岸香不在我手里,”他枕着双臂,懒洋洋打一声哈欠,一副软硬不吃的架势,将重逢之初时的猜想也挑明了说出来,“我见都没见过,你就是给我伺候上天,我也没法拿给你。”

  “如果不信,你大可直接逼问我试试,”厉执转头见厉狗蛋已然钻进柔暖的兽皮被子里,小脸困得意识模糊,语气难得放轻了继续道,“问完了你赶快走,我这穷酸地方再拾掇,也供不起你这尊神仙。”

  话既是说到这个份上,厉执自是没必要骗他,想得到彼岸香的人太多了,但厉白儿的确至死都没有告诉过他彼岸香的下落,他甚至觉得,那东西兴许根本就不存在,即使有,也随着九极教被屠的那一晚消失殆尽了。

  眸底仿佛涌起当年天摧地塌的血光,厉执伸手盖住厉狗蛋困极却不肯合上的双眼,沉默下来,屋内如今再不四处漏风,连房檐底下蟋蟀的叫声都低下去,一时只剩昏黄的烛光。

  便等厉狗蛋均匀的细微呼吸响起,厉执才松开手,又将遮住他半张脸的被子往下扯了扯,露出肩膀,目光闪烁着,最后对司劫道。

  “他生下来的时候,手脚缩在一起,动不动就发热吐沫子,我带他看大夫,无一例外说他这辈子不可能学会走路,注定活不过五岁。但我已经养了他七年,三分寒七分饱,逼着他爬上爬下,指使他干活,寻常人能做的,他都一样不少。你看他现在除了手脚不稳,天凉嗜睡,和寻常小孩没有太大差别,就算有一天离了我,也不至于不能自理。”

  “我瞅着你应是挺喜欢他,如果说先前那几个理由都是我小人之心,你这两天忙里忙外单纯是为了让他过得好点儿,那你若是想知道更多关于他的事,日后我可以再一件件告诉你,毕竟你我之间结契的情意是假,但你跟他的关系,是真。”

  “只要你不把人带走,你想他的时候,我保证允许你随时过来看他——”

  厉执将司劫做这一切的所有目的罗列开,难得退一步诚恳地讲道理,叭叭说个不停的嘴却还没说完,突然停住了。

  因为仅剩的一小截蜡烛燃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