赝君 第22章

作者:麦客 标签: 古代架空

  沈矜也没有再多追究。能教出沈育这样的儿子,他自己也不是什么随波逐流的人。有所作为必然也要承担后果。

  翌日,沈育缠着绷带听学,满身药味,被段延陵大肆奚落了一番。

  “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看来你学问还不精啊,难怪教书的是爹不是儿子。怎么说呢,管了不该管的事就是这下场,要是汲取教训呢,这伤还只在腰上,要是学不聪明,下次就该伤在脖子上了。”

  段延陵看上去倒是精神百倍,与平时无异。看样子,昨日仇千里并未起疑,只当是逃跑了两只“小羊”,段延陵替主人家追捕,也没追上。听说后来在南闾里找了几圈,由于不便声张,也就不了了之。

  沈育懒得搭理他这茬,失血过多,精力要精打细算地使用。

  梁珩却起了心思,问道:“你对仇千里应该比我熟,知道他平时都做些什么吗?”

  段延陵道:“杀人?”

  连轸本没有参与话题,骤然听了一耳朵,惊恐回头。梁珩把他的头扳回去。

  “谁问你这个?傻的吗?”他还记得昨天被段延陵和沈育骂了句傻子,“我说他平时都去什么地方,做什么事?”

  段延陵想了想:“比你熟,也不算太熟,这事你去问牛禄可能还有戏,不过,现在牛禄见了你,那也是仇人相见分外眼红啊,哈哈。”

  得了梁珩冷漠回应,段延陵两手一摊:“解绫馆呗,望都城还能有什么去处。”

  即使是仇千里,坐拥大宅院、繁花林,土地数顷,闲来取乐也要去解绫馆。可见解绫馆才是望都城富贵的心脏所在。

  “他去解绫馆,还不是和你们鬼混,有什么好说的。”梁珩道。

  段延陵竖起两根手指:“非也非也。第一,不是你们,是我们。第二,贵人们会因为各种理由相约解绫馆,鬼混只是其中最不起眼的一条。”

  关于后者,上次邓飏请客,沈育已经见识过了。

  在解绫馆里吃一顿饭,比听上一段最隐秘的评书还刺激。

  “最近返都述职的不少,他可能会挑个时间去吧。”

  沈育听到关键处,灵光一现——仇千里会在解绫馆约见述职的官员,为什么?

  “你怎么知道?”梁珩问。

  段延陵神秘兮兮一笑。

  沈育道:“解绫馆的常客,只要耳朵够用,望都城从皇帝的决策到贩夫走卒的唠嗑,什么都瞒不过。”

  段延陵嗤道:“耳朵算什么,位置才是关键。”

  他指指头顶:“坐到好的包厢,什么都能听到。和店家搞好关系,什么人都能牵线。”

  得意洋洋,炫耀之情人尽皆知。

  梁珩马上道:“带我们去听听仇千里都聊些什么!”

  段延陵遗憾摇头:“那不行,表弟,表哥我只有一个脑袋,也不敢惹仇致远那厮。”

  梁珩威胁他:“你敢不从?仇致远不过一个骑郎将,我给你撑腰行不行?”

  段延陵好整以暇,歪在书案后,瞧着梁珩:“你能做什么?”

  梁珩想来想去,越想越气愤,发现自己能做的真的有限。既不能收了仇致远的神通,也不能掀了仇千里的院子。

  他愤懑地踢开书案扑倒段延陵,气势汹汹扼住段延陵脖子:“我先掐死你!”

  “嘿,心肝儿,你这投怀送抱的。”段延陵被他骑着,怡然自得,还有空抬手摸他后腰。

  “去不去?”梁珩发起狠来,比张牙舞爪的狗崽子凶不到哪里去。

  沈育一阵说不清的泛酸,把他从段延陵身上拎起来。

  段延陵衣衫不整,斜靠书案,闲闲一笑:“去去去。”

  解绫馆,湖岸秋时栽桂树,春时插杨柳,葱茏烟笼十里堤。

  走过板桥,领路的侍女已认熟了段延陵,对段大公子与同行的贵人们客客气气,领去顶楼。

  西市里,唯独这一角落耸立着复式高楼。

  到得顶楼,沈育就明白,为什么段延陵说,若要与人风雅地谈见不得光的事,必选在顶楼——整层没有隔帘、坐屏,四面通透,一眼可观全貌,不仅藏不了人,且若要在顶楼宴会,必要包下整层。

  在挂古画卷轴的墙板前,段延陵熟门熟路,伸手进画背面一按,墙内机括运转,后退现出一扇门。

  侍女等在一旁,为他们复原挂画。

  暗室内,竟然不暗,胆大包天地开着窗扇,只是楼里的人看不见,楼外的人不会数。容量不小的房间就这样堂而皇之隐藏起来。

  房间里一张小几,三把凭肘,热着茶水,冰块镇着酒壶。一切准备齐全。

  “你面子好大啊,”梁珩惊奇道,“什么时候和解绫馆混这么熟了?”

  段延陵靠着凭肘,给梁珩倒酒,又自斟自饮,喟叹道:“有钱能使鬼推磨,你哥哥我好处多着呢。”

  鬼扯。

  沈育不动声色,心中却明了,段延陵与解绫馆的关系说不得深有可究。若是人人给了钱都能来暗室,偷听权贵闲聊,这座馆得罪的人只怕不少,皇帝撑腰也开不下去了。

  只是事有轻重缓急,眼下暂且不必探究。

  段延陵挑的日子,正是他使银子得了消息,仇千里要在顶层请客的日子。

  半壶茶没喝完,人来了,隔一扇中空的墙,穿来仇千里的声音:

  “有话就说吧,不必耽搁时辰了。”

  语气很是怠慢。

  接着琵琶奏乐起,一曲画堂春悠悠扬扬,轻轻缓缓,遮掩得堂中谈话声断断续续。

  “……一点小东西,不成敬意……若得求功美言,回到王城就职,大恩没齿难忘……”

  梁珩做口型道:“求功?求什么功劳?”

  沈育以手沾茶水,在几案上写下两个字——“仇公”。

  那边安静下来。一曲终了。

  段延陵猜测人已走了,才出声:“外派三年期满,返都述职,不先过了郎中三将的关,是见不到陛下的。”

  梁珩沉默。

  这件事,他与沈育都不意外。皇帝缠绵病榻,宫殿里三层外三层被仇致远、牛仕达与童方的人固守起来,望都城阴云蔽日久矣。

  然而不待片刻,乐声又起了。

  仇千里去而复返,这次是与别的什么人。

  “有大人在外守卫王城,仇公才能安心。大人劳苦功高。”仇千里客气了许多。

  那人道:“……仇公却从不亲自见我,每每都只得你传令。”

  段延陵表情忽然严肃起来,蹙眉,似乎想起了谁。

  “照例……孝敬仇公的少不了,就由你代为转交了。”

  二人推杯换盏,再不聊别的,几曲过后又散了。

  这次仇千里去而不返,结束了今日与人的会面。

  沈育问段延陵道:“你听出了那是谁?”

  段延陵看了梁珩一眼,说:“好像在哪儿听过,记不起来了。”

  梁珩道:“在外守卫王城的人,莫不是南军里的人物?”

  段延陵真诚道:“真的想不起来。不过仇致远身为骑郎将,直辖南军,军中之人要见他,也用不着避讳吧。”

  “无妨,”沈育冷笑道,“想不起来算了。拿到受贿的账册,一个也跑不了。”

  段延陵都惊了,看傻子一样:“什么人收受贿赂,还会一一如实记下来?”

  沈育道:“那可说不好,贿赂就是交易,一笔一笔都得清算。更何况,他是替仇致远收的,谁给了多少、担什么官职、要求什么,不记录清楚,耽误了仇公的事又待如何?”

  段延陵还是觉得诡异。

  梁珩却是与沈育一道的,不管沈育说什么,他都赞同。

  “去他府上翻个底朝天,有没有账册,一查就知。”

  段延陵露出吃了臭蛋一样的表情:“你想扮演飞贼体验生活么表弟,拿哥哥的府来练手吧,可别去仇千里那儿了,多危险啊,他府上下人到处都是,还有刀斧手。”

  “所以得有人拖住仇千里与府中下人,争取时间。”沈育说。

  梁珩配合道:“可谁有这么大面子呢?”

  他还挺犯愁,认真思索,未见段延陵与沈育都盯着自己。

  “弟弟,”段延陵怜惜地说,“你又被人卖了。”

  出于对名誉与生命的珍惜,段延陵坚定拒绝了与他们同往。

  离开解绫馆,侍女一路送过桥。段延陵忆起顶层奏琵琶的乐伎,觉得曲调甚美,下次来时也想点。

  那侍女说:“已被仇苑丞买去了。”

  三人脸色顿时都不好。梁珩只道是仇千里癖好古怪,专挑美丽的少男少女,折磨致死。沈育与段延陵却想到,其时顶层仇千里与人会面,只有乐伎在场,料不到仇千里是一只耳朵也不放过。

  既如此,若给仇千里知道他们三人也在偷听,说不得会使出什么手段来对付。只希望梁珩这中看不中用的太子身份,能让他多少有所顾忌。

第25章 险游园

  沈育心中想着事,回到家中,沈矜与宋均正在院中摆沙盘,北边一团,南边一团,中间一条沙河分治南北。

  “上都在这里,”沈矜在北边用树枝戳一个圆点,又在南边对应的位置戳一个,“望都在这里。亓朝仍坐拥大江南北时,这座城应该叫下都。”

  宋均说:“更名望都之城,不过是不愿屈居人下,自欺欺人罢了。”

  “也不能这么说,”沈矜道,“名字是一种念想。有念想,才有共同的目标。”

  沈育走上前,见沈矜已画出一幅天下江山图。南边的亓人、北边的晁人,以及更北边的鸟夷人,各踞一方,互相制衡。

  听说鸟夷人常在大漠寒川之中,逐水迁徙,风餐露宿,天生武勇过人、凶悍难敌。不过晁人替他们挡住了南下的风沙与兵戈,使涿水以南仍能在惠风和畅里怡然自乐。

  “摆这做什么?”

  沈矜道:“给殿下讲天下大势。儿子,老爹有时也觉得你还是有点用处,殿下和你待的久了,竟然也会说一些像样的话。有天问我,‘举直错诸枉则民服,举枉错诸直则民不服。何以曲者扶摇上,直者死道边,而民不敢言?’”

  宋均闻言,诧异又欣慰地笑起来:“哦,那个殿下还会问出这样的问题?不是很好吗?”

  代表望都城的圆点外,被沈矜圈上一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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