赝君 第23章
作者:麦客
沈育指着那圈问:“这什么?”
沈矜道:“不像么?这是始兴郡,如今的太守徐酬,不是封疆胜似封疆,两万守备军,在外护佑望都城——怎么了?”
沈育神情古怪,敷衍几句,回到自己房中。门一关上,他就手心冒汗,怀着一个可怕的猜想来回踱步。
在解绫馆与仇千里会面的人,守卫王城的角色,非是南军中人,而段延陵不肯告诉梁珩……
沈育停下脚步,感到解绫馆真是一个可怕的地方。
这天,沈矜大发慈悲,放了书房休沐,听学的三人从不可胜数的书卷堆里解放出来。
连轸待要欢呼,邀请好友们外出放风。然而段延陵有事,梁珩忙着,沈育自不必说,连轸向来有点不好意思和他搭话。
“你们要去做什么?带上我一起不行吗?”
段延陵摸摸连轸的圆脸蛋:“不行。连傻,你就吃好喝好睡好,活着多长肉,少长心眼儿,我和你爹就满足了。”
要摆足架子,梁珩便带上信州,与几个跟班的小黄门。大摇大摆横穿南闾,在仇府门前,等待接驾。
沈育与段延陵则绕道桃花林,从通往后院的石拱门,伺机进入仇府大院。
梁珩出门很少这么大架势,隔着院墙都能听见仇府上上下下惊动,脚步声纷纷往大门聚集。
因为平日里太随便了,沈育都快无法将梁珩当作需要仰视的人。
段延陵佩了把剑,不是上次问仇千里借来的君子剑,而是一把真正开锋的利器。他本坚决反对到仇府冒险,不知为何今天又来了。
沈育想不到他真会使剑,多看了两眼。段延陵说:“怎么,莫非你什么准备也没有,就敢进入杀人魔的巢穴?”
沈育道:“你还想怎么准备?在他府中杀几个人留下证据,好叫他怀疑到太子身上?”
段延陵叹口气:“你能和我比么,你们姓沈的随时可以抽身而退,我们姓段的却是两代人都奉献给了皇家。今天谁见着我的脸,谁就得永远闭上嘴巴,否则,叫仇致远抓到把柄,我和我爹都完了。不仅如此,宫里那位,和未来入主章仪宫的我的表弟,可就失去最后的依靠了。”
沈育不置可否,怀中抽出一条面巾,覆住半张脸,还真像那么回事。
“喂,给我一条。”段延陵眼前一亮。
“给你卧房,我去书房。”
沈育闪身消失在拱门后。
有段时间南亓大户人家时兴在自家宅子里修建各种暗室。沈育曾在书简中读到过,那时北边叛乱,亓人举族南迁,兵荒马乱、战火纷飞的年代,为着保命,通常挖掘地下室,或在水井里储存干粮,以备不时之需。
后来战争结束,迎来和平,暗室就从保命之用,转而藏匿隐秘事物。
仇千里果然率领里外仆从,前去接待梁珩。偌大一座府邸,后院空空荡荡。
主人家都住西院,沈育潜行过回廊,摸过耳房、暖室、厢房,找到门扇敞开的书房。
桌案上摆放着摊开的仕女图,大概仇千里是正附庸风雅赏画时,被梁珩惊动。
多宝阁上整齐码着玉石摆件,并珍贵盆栽,一本书也没有。仇千里不是读书的人,大约仇致远也不是,官员们会看眼色,也从不送古卷残籍,一律都是珠光宝气。
沈育翻过隐几坐垫下,书案背面也空空如也。
仔细摸过多宝阁,也没有机关暗道。
时间宝贵。忽然门外有人过来,沈育一惊,闪到多宝阁后,进来却是同样焦急的段延陵。
“咦?”段延陵转一圈,找到沈育,“你找到了吗?卧房里没有,那厮藏的东西不少,什么香膏玉*、钉夹皮鞭都有,就是不见账册。”
末了又感叹:“看不出来他有这爱好。”
沈育道:“也不在书房!”
两人顿时面面相觑。
院里传来人声。
“殿下若喜欢,只管抬回储宫去,算臣孝敬您的。”
梁珩乐呵呵道:“免了,君子不夺人所爱。”
大部队踱到西苑,书房门大敞,梁珩被众人簇拥,蓦然回首,与房中的沈段二人对视数息。
“…………”
“啊哈哈哈,”梁珩转过头,亲切揽住仇千里,往另一边去,“本王看那棵树也不错,长得好,走近点瞧瞧呢。”
信州跟在梁珩身后,他对主子的关注已到了无微不至的地步,自然也回头看见了沈育与段延陵。
沈育:“……”
段延陵:“…………”
信州会意,宽容一笑,做了个闭嘴的手势。
段延陵麻木道:“有时候我觉得,这人没有看上去那么简单。”
沈育表示理解:“算了吧,不是说这个的时候。”
难道真被段延陵说中了,仇千里并没有记过账?他平常在书房里都做些什么?鉴赏别人送来的珍宝?猥/亵仕女图?
恍然间福至心灵,沈育掀起仇千里大剌剌摊开在书案上的绢画,带起来压在绢画下的手书。
“无所谓,臣也不缺一棵树,殿下喜欢,臣明日就着人移栽到储宫去。”仇千里陪梁珩在自家院里闲逛,表面恭谨,却隐隐有些不耐烦了。
梁珩只顾着紧张,琢磨沈育二人完事没有,也没注意,只有信州察言观色,替他说:“宫里也不缺树。殿下是喜欢苑丞大人打理园林的手艺。”
“哦?”仇千里似笑非笑,瞧信州的眼色阴恻恻的。
大院外,桃林里那座高大的望楼上飘出一条红巾。
梁珩得了信号,结束游园,郑重拍拍仇千里肩头:“谢你了,移过来吧,本王一定好好照看。”
信州:“……”
储宫,湖心亭。
梁珩遣散下人,放下四面垂帘。三人隐蔽地聚首,研究偷来的手书,信中开头结尾写明是仇千里写给南军中一位百夫长——
“路甲送钱五百万,谋求紧要官职,料想公必不予理会,不若余作主,分钱与尔。尔为我逐东闾里暗街商铺,拓宅建院,有福同享。”
“路甲,”段延陵说,“汝阳郡守。五百万不知是搜刮了多少年的积蓄。”
梁珩默默读完,说:“这可好,明日我就交给霍良,着他严加查办。”
然而沈育却摇头:“只有一人,与他这些年实际交结的官员比起,不过是九牛一毛。而且,还少了一个关键人物。”
“谁?”梁珩问。
沈育沉默一瞬。
段延陵本漫不经心,忽然从中直觉了什么,收敛声色,警告似地注视沈育。
“你先将手书收起来吧,仇千里发觉丢失,定然会有所警惕,我们不能耽搁太久。”
梁珩向来听沈育的话,依言将手书收进袖袋,回一趟房中藏起来。
亭中只剩下二人。一个看湖面,一丝水纹也无,一个看桌案,空无一物。
“始兴太守徐酬,就是那日仇千里会面的人。没错吧。”
“让他知道又有什么用,城中有仇致远的南军,城外有徐酬的始兴守备军,身如浮萍的滋味,可不好受。”
“他终有一天要面对,”沈育看向游廊尽头,梁珩放好手书,不动声色地走来,他已不知不觉学会隐藏情绪,较之去岁稳重了许多,“得承国祚的人,这点气度都没有,怎么行?”
梁珩疾步入亭子,喘着气,十分慎重而警惕地问:“我放好了,这样就行了吗?”
段延陵冷冰冰的目光落在沈育身上,等待他出声。
须臾后,沈育说:“这样就行了。”
从仇府拿走手书的第二天,不知仇千里是怎么想的,竟然真将院中那株百年老树连根挖起,给梁珩搬到储宫来。
运送老树的车队,足足三十人,行走在驰道旁,路人纷纷避让不及。声势之浩大,引来许多围观。
车队堵塞了前往储宫的通道,沈育早晨撞见,满头黑线地跟在后面,一路被围观者送进宫门。
第26章 负浊名
古榕树横冲直闯,深入宫闱,一路惊飞无数侍从,信州得了消息急忙跑来,满面惊讶。
领头的道:“苑丞大人为殿下献树,祝殿下万古长青,德被百世。”
信州结结实实愣了一下:“大人客气了,这……这东西究竟放哪里才好?”
梁珩寝殿前倒是有一块空地,就在湖边,车队将树运过去,自备了铲锹,就地挖起树坑来。
沈育与信州旁观这热火朝天的场面。
说起来,梁珩很少收到臣下送的礼物。比起仇千里,讨好当朝太子,不是更快的捷径吗?
“殿下还在贪睡?”沈育问,二人同往寝殿去。信州道:“我走时还睡着,这会儿不知醒了没。”
跨进大殿,只见卧榻之侧数名美姬,罗裙轻解香肩微露,花团似的簇拥梁珩。梁珩睡眼朦胧,将醒未醒,陷在美人堆里,脸上挂着暧昧的微笑。
信州:“……”
沈育:“……”
“殿下,让妾服侍您吧。”美姬解开梁珩腰带,纤纤兰花指往他胸口钻。
“这是晨起的余兴节目吗?”沈育按耐道。
信州双手一合:“这是牛园送来的几个婢女啊!我还没来得及安排,怎么自己爬榻上去了?”
“哎呀!”美人们是娇柔的春花,被愤怒的沈育秋风般杀尽,把被迷晕的梁珩拎起来抖擞精神。
梁珩终于清醒了,打个哈欠。
“育哥,早啊——哦?哪来的姐姐们?”
沈育一腔怒气还没发泄就被他春风化雨,登时闹个脸红——同窗们叫他育哥儿,多是玩笑昵称,梁珩吐字却一板一眼,真个像叫哥哥似的。
“今早牛园送来的,”信州不失时机地解释道,“牛大人说,上次春日宴,见殿下很是喜欢几个美婢,其时他招待不周,忘了此事,如今想起来,忙给殿下送来赔罪,伺候您欢愉。”
梁珩认出其中两副面孔,不正是当时的陪酒侍女,因为梁珩一句话,得以免去扑杀之刑。
那女人道:“殿下赐我姐妹不死,活命之恩,深同再造,我们今后生是殿下的人,死是殿下的鬼。殿下想对我们做什么都可以!”
她毅然决然说着,又流下眼泪,仍是在牛园逆来顺受时的模样。
梁珩都听傻了,呆呆道:“我……没想做什么啊?我也不喜欢你们啊?牛禄发什么疯?他自己养不起了吗,给我送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