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侠 第147章

作者:群青微尘 标签: 悬疑推理 相爱相杀 强强 古代架空

  可那剑没抹到他脖颈上,却先已断了一截儿下来。剑身于一刹间支离破碎,似是有鬼魅倏时掠过,将那横在他喉间的剑斩碎。

  金乌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一剑斩出,剑风刚烈而不失精巧,瞬间便将剑同那刺客脑壳一齐削去!他出手可真算得无人能察,如电光般霎时驰骋于千里之间。

  温热的血溅满头脸,玉乙未呆若木鸡,胸膛剧烈起伏,劫后余生的虚幻感涌上心头。

  “我当然认得你,凡是过目之人我都不会忘。”罗刹鬼瞥着他,平淡地道,“并州英国公家的人,叫胥凡是吧。”

  这个名字似是太久没人唤起,带起一股蒙尘似的怀念之情。

  玉乙未呆了许久,方才踟蹰地点了点头。

  金乌忽而笑了,振了血后将剑收归鞘中。他眉眼凌厉,可笑起来时倒和缓了些,看着有几分人味儿。他从袖里摸出方素帕,丢在玉乙未沾满血污的怀里,揶揄道:

  “我是落魄了,可你看来…也过得不好。”

第203章 (五十)世无一处乡

  晚霞晴明,自隐红灰渡向金橘的天边飘着棉絮子似的薄云。林木郁苍,晚风摇动间疏落窸窣地发响,明媚里又透着股森森寒意。

  玉乙未在河边洗净了半张脸,伤口倒不敢碰,撕了身上为数不多的干净布料子草草包扎好了。待他做罢一切,转眼便瞥见金乌立在一旁,这人怀里抱着剑。玉乙未再一瞧他那不怒自威的模样,像极了寺里的不动明王像。

  “金…乌。”玉乙未转头望向金乌,虽觉感觉叫得口生,却依然按捺不住困惑之意,忍不住问道。

  “我先前见你一副重伤抱病的模样,那是演的么?你是特地扮作这幅模样,要钻进箱里骗过候天楼刺客?”

  他连珠炮似的发问,却又忽地多问了一句,“你…你没事么,我瞧你出了许多汗……”

  金乌脸色青白,气息似有些紊乱,伸手抹了把额后喃喃道:“没事…”他回望玉乙未,忽地微扬起眉头,“吓着了?”

  “嗯…”玉乙未讪讪点头,毕竟此人先前被塞入衣箱时着实是副死气沉沉的危浅模样,如今竟能神采奕奕地将两位候天楼刺客斩杀,其间转变着实令人费解。可此时他瞧金乌精神有时又不算得太好,愈发教他如坠五里雾中。

  “自然是假扮的。你见过散乐百戏、杀人取头一类的还戏罢,在耍杂戏幻术的班子里可多人备着这玩意儿了。”金乌从袖里摸出只肠衣裹着的猪血包,在手里把玩抛弄,又心燥地摸着脖颈。“只消弄破了撒在衣上,便能作出一副重伤流血的模样,能骗过呆瓜傻子的耳目。你倒好,没碰着水九的天蚕线。要是他有意要布下线阵,如今我们应尽化作肉糜。”

  玉乙未懵懂地点了点头,瞥见金乌颈上隐有一圈似线勒出的红印,有几处破了皮,微渗着鲜红血丝,兴许曾遭那假扮的黑衣罗刹下过手,他是见过那曾将玉丁卯绞成肉泥的银线的。

  此时他心里总觉得有许多话想问金乌,譬如候天楼刺客为何都与他生得面目无异,当年金府灭门后他又去了何处,为何又成了个为恶多端、遭世人唾骂的黑衣罗刹。可一瞧金乌方才杀人取命时干脆麻利的模样,他又禁不住心里发憷。

  金乌瞥了他一眼,“你呢,你又是为何入了候天楼?我记得你眼耳口鼻都同我不像,总归不会是左不正把你掳进来的罢。”

  “我是…天山门的,但咱们门派里的弟子都快被候天楼灭尽了…”玉乙未垂着头咕哝,忽而戒备似的将胳臂抬起护在身前,紧张兮兮道。“你不是候天楼的么?不会要杀我罢!我算得换一行爱一行,离了天山门便不做天山门的人,如今能替候天楼鞠躬尽瘁…”

  “那岂不是正好。”金乌眼里反现出几丝森寒笑意,有一下没一下地拨弄着刀镡,斜睨着他道。

  “候天楼的人,我见一个灭一个。”

  玉乙未霎时大骇,面色已青了一截,连连摆手道:“不、不必灭我!天山门于我而言算得恩重如山,我正惦念着如何脱了候天楼这贼窝,好回天山门吃好住好地过日子!您要灭候天楼,我还能作个帮手…”

  如今他可真算得一头雾水,本是出身于候天楼的黑衣罗刹,不知怎地如今却口称要手刃候天楼之人。他俩虽说是旧识,却终归只有一面之缘,说起话来生分得很。加之玉乙未对这杀人不眨眼的魔头颇为忌惮,坐在他身旁只想早些悄声挪开。

  金乌冷哼道:“你们天山门的都是这般油头滑脑的么?”

  玉乙未挠了挠头,讪讪道:“……兴许仅有我一人。”

  他俩沉默了一会儿,紧张感和缓了些。金乌望了一眼桥廊一头,踢着滚落的碎石子,忽而问道。“你说你所属天山门,你认得玉求瑕吗?”

  “认得,门主嘛。就是一年有三百日都不见影儿,以前东青长老在时还动不动摆天山剑阵拦他。”

  金乌想了想,问:“你觉得他如何?不是说他刀法,而是说他此人如何。”

  “好人罢,天底下的人对他所见略同,要去街里逮个人也准能立时吐一段歌功颂德的长篇大论来。”玉乙未认真地转着脑瓜子,他所知的玉白刀客云游天下,行侠好义,从干戈之争到盎盂相争都能一一理净,着实是个挑不出瑕疵的善人。

  可他方说罢这番话,却见金乌白眼一翻,一副气背了过去的模样。玉乙未只觉不妙,心道黑衣罗刹是同玉白刀客交恶的,慌忙改口道,“自然,那不过是外人之言,在咱们看来便是个混吃耍人的滑头。以往他回过门里一趟,扮作丙子师妹耍过我一番,一点廉耻羞惭样儿都没有。还总干些鼠窃狗偷的事儿,性子极奸猾…”

  “够了,不必说了。我不想听他坏话。”金乌忽地打断他,闭着眼心烦似的叹气。

  玉乙未莫名其妙,甚而有些不耐,“不是,两头的话都不爱听,你是讨厌他还是喜欢他啊?”

  好话也说不得,坏话也不愿听,他总觉得金乌是脑壳磕碰到了。何况天山门主和候天楼的罗刹鬼能有甚么交情,玉乙未早听闻他俩在两年前的天山崖上交手过一回,这事儿倒是传得天下人尽皆知。

  “……”金乌直勾勾地盯着他,半晌道,“讨厌。”

  “没事儿,你多半碰不着他,他行踪离奇得很呢,用不着犯膈应。”玉乙未道,忽地眨了眨眼,“你真不用歇息一会儿么,嘴唇都发紫了,坐一下也成。”

  玉乙未到底算得个心大的人,不过攀谈几句,倒也觉得这恶鬼能说得上话来,何况方才又救了他性命,不自觉间便放下了心防。

  金乌却绕到他身后,狠狠地揪了一把他的后领,道,“我不坐,是你要站起来。你手里还有剑么,只有一把?”

  玉乙未瑟索着点头,“两把嫌重。况且再去兰锜上取一把会被那叫…金一的刺客发觉,他每回都拿那张烂脸黑眼睃着我,阴森森的,我算是怕死他了!”他被金乌拉扯着踉跄站起,却总觉不对,金乌为何要他起身,又为何向他讨另一把剑?夜色渐染天幕,河滩边四处蔓起虫鸣蛙声,起伏如浪潮,将他二人裹在寂寥的夜风里。

  “那这柄剑给我,你凑合着罢。”金乌不客气道。

  这话教玉乙未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可没等他再度发问,只觉四下里阴风大作,顷刻间杀气如寒霜覆顶,从黑黢黢的林里隐现出漆黑的人影来。个个带着耍地戏似的铜面,骡悍而凶恶,候天楼刺客将他们围起,犹如重叠的山墙。

  “方才与那两位刺客混斗时,他们吹了瓷哨,不该引的恶鬼都引来了。”金乌道。

  玉乙未欲哭无泪,他真想烦请这位大爷下次出手时快一些,一个刺客都能把他死去活来地折腾七八回,如今他在这儿荒郊野岭要挨刺客们的毒手,恐怕连三尺半高的坟都砌不成。他见金乌手里提着他的剑,扑上去便想争,“您把我这吃饭的家伙还给我罢,反正也是把要锈的剑,求您留着给我从这儿硬挤条路出去,保条命咧。”

  他俩耍闹似的争夺了一番,金乌死死抓着那剑不放,回头瞪他。“你厉害还是我厉害?”

  乙未无可奈何地放了手,他只能求这声名狼藉的黑衣罗刹能护佑他从恶鬼群里杀出条血路了。他自己一事无成,自然是指望不成的。

  二人步履匆匆地从河滩上踏进廊桥上,夜幕低垂,天边只余一线血红残阳,似被揉碎在明灭波光中。从桥廊的一头与小拱里翻出来几名刺客,有几位甚而着银亮的环锁铠,寒光锃然,铁网靴蹬在青石桥柱上,敲冰戛玉似的清脆作响。刺客们手执鸟铳,有几只葫芦震天雷点了火线后远远抛了过来。

  金乌眼瞳一缩,抓过玉乙未往地上一滚。装着黑火末的小葫芦在头顶炸开,震天动地地爆开巨响!廊桥摇撼了一番,尘土如瀑帘般流泻而下。两人滚到石阶下,摔了个七荤八素。金乌灰头土脸地爬起来,两耳嗡嗡地响,脑袋里如有钎子钻动般疼痛,他袖袋里还满当地盛着金钱镖与棋子,此时趁着震天雷迸裂的轰然巨响,往烟尘里倏地掷出几枚棋子。

  棋子打在石柱上,没打着人,又轻巧地弹开。刺客们见状涌上前来,有人高呼:“别让那两人跑了!追!”

  玉乙未吓得心胆俱裂,桥廊里涌出如云般的漆黑人影,他都不知附近竟埋伏着如此多的候天楼刺客。个个带着明铠钢刀,森然行进。他身边的金乌频连气喘,方才便虚白的脸色又失了几分血色。他俩一个手无寸铁,窝囊怯懦,另一人又一副孱弱多病的模样,如今看来真算得插翅难逃。

  “喂,咱们如何是好,往哪处跑?我这条命都依你了!”他紧张兮兮地抓着金乌的衣袖摇晃。

  刺客们持剑逼近,狰狞鬼面一张接着一张地在眼前排布开来,像一个挥之不去的梦魇。檐上、漆红的廊墙、青石柱边都是攒动的人头,兴许不是夜色隐没了他们,而是他们染黑了夜色。

  “跑,为何要跑?”金乌却嗤笑道。

  此时忽听得几声金石似的脆响,在桥廊里上下来回弹动,旋即便是刺客们的惊呼惨叫声。静默的恶鬼群里似掀起了波澜,玉乙未借着微弱天光,只见几枚石子似的物事在桥柱间飞速蹿动,所过之处掀起血花。他瞬时恍然大悟,那是金乌先前掷出的棋子!这一手是国手五心之技中的“一波三折”,这般出神入化的技艺他还是头一回见,只惊得舌桥不下。

  身着坚铠的刺客用剑刃猛地将棋子格开,身后却似陡然生出异变,后方的刺客忽而颓然倒下,海潮似的倒伏了一大片。骚乱中传来激烈的兵刃相交声,从拱洞里忽而杀出群漆黑的人影,虽同为候天楼刺客,此时竟同类相残起来,毫不留情地挥剑刺向来袭的带着火铳的刺客,一时间交戟声迭起,血花四溅。

  玉乙未看得呆了,为何忽有一群刺客来替他们解了围,还在屠戮候天楼的同伴?他惴惴不安地瞥了眼身旁,却见金乌已经翻身坐起,面无表情地望着这奇诡的光景。

  刺客们厮杀了许久,从月东厮杀月牙偏西,到有一半倒在了桥廊里,鲜血仿若汇成溪河,另一半垂手而立,在廊柱边排开森然耸立着。而金乌与玉乙未就默然无语地坐在石阶上看着他们拼杀,石雕似的一动不动。

  有刺客的裤管被斩去一截儿,小腿肚上露出用青莲色汁刺染的如意纹。玉乙未认出那该是土部的标识,这些人似乎都是土部的刺客,被人统率着杀来,将他们从其余刺客手里救下。

  剑影刀光里有一个男人闪身而出,背上负着根绿竹棒,腰里塞着只食花鬼面,露出张带着青胡茬的脸。他生了对看人时柔情脉脉的桃花眼,面上神气却颇为玩世不恭。此人是土部之首土一,可他还有个名字,是叫恶人沟里的当家王太。金乌抬头盯着那男人,指间翻来覆去地把弄着棋子,然后忽地“咯嚓”一声把棋子儿都攥紧在手心里,脸上似笑非笑。

  王太拍了拍衣衫上的灰土,走上前来居高临下地望着金乌。他俩各怀心思,目光相接时仿若有火花迸溅,却又似对对方心知肚明。

  对视良久后,男人忽而撇嘴笑道:

  “少楼主,咱们来接你了。”

第204章 (五十一)世无一处乡

  天府这段时日正赶着夏时的节场,街里鼎沸喧嚷,红纸灯笼多如翰沙,油脂在竹篾架子里噼啪作响。人群如长龙列开,举着桥灯吆喝呐喊,灯光烁烁如繁星,将长街映得犹如白昼。空阔地里搭了个单层台子,挂上艳红帐幕,倡优往脸上抹着油彩,头顶羊角毡帽的胡人凑在一起把跳丸用的木球儿抛耍得目不暇接,欢颜笑语盈满街巷。

  宅邸外喧闹,一面薄墙内却阴冷凄静。书案后立着个人,着金珠坠领芙蓉锦衣,手里捏着把摺叠扇,眼神阴寒如霜,正隔着窗纸凝望着月色。他身后跪着个刺客,是贴身近侍水十二,正恭敬地俯首听令。

  颜九变按着杭连扇面,心烦意乱地猛地捏出褶皱,眉关紧蹙。“把玉求瑕看好了么?”

  候天楼刺客驱车赶回天府,颜九变以金乌的性命作挟才得以将王小元逼回天府来,归返武盟盟主当初送的宅邸中。招亲会同武盟大会都在天府召开,他不能离开这处,分太多神。

  水十二答道:“水部、火部各分了一半儿的人看着他厢房,土部趁着节场在街里布了药发傀儡,各人手中都有小喷花杆,若有不测便点着了将金部调来。”

  为了看住天山门的玉白刀客一人,竟需动用候天楼三部的刺客,足见候天楼对此人忌惮之深。为使这滑虫不四处逃蹿,候天楼甚而要以整条长街的人作为要挟。今夜正是夏时庙会,人山人海,哪怕是玉求瑕也分身乏术,保不得全街人的安危。

  颜九变紧锁的眉关松缓了些,却依然忧色不改,又转口问道:“去太平桥边的人如何了,把金五性命了结了没?割脑袋嫌重,只取耳朵又难认清。叫火部的剜了他那两只碧眼回来罢。”

  “火十九发过令鸽,说事已办妥了。”水十二沉声道,“他与火十七将金五装入衣箱中,刺穿胸腹,把衣箱钉得严实,再系了石块沉到河中。”

  银铃似的笑声在墙外飘过,几个着水田麻布衣的女孩拎着泥猴儿赶着去拜子孙像,步履轻捷如飞蝶。笑声入耳,颜九变也微微的笑了,可弯起的嘴角里不见半分因庙市沾染的喜气,而阴冷如覆森然冰霜。

  “他死了么?”颜九变方一发问,又扑着撒扇连连摇头,叹息里带着蜜水似的笑意,“不对,定是死了的。一相一味已伤他内腑,连木部后来按左三娘方子配的药都止不住他发病,哪怕丢着不理,金五也活不过今夜。水十二,我想问你的是,他是如何死的?是如何痛苦难当,面目狰狞,又在剑伤失血里逝去的?若我在场,得一根根将他手指钳下来,真是可惜。”

  水十二将头埋低了些,“此事您可向火十九了解一二,是他亲手令金五毙命的。”

  颜九变舔了舔唇,犹觉干渴。他心里渴得尤甚,巴不得再将金五尸骸捞出后再折磨一番。他本就没想让金五活着,见此人着实奄奄一息、日薄西山,心里便认定拷问不出甚么话来。他一面以金五性命要挟玉求瑕,可一转眼便先叫刺客们把这枚长久以来的眼中钉杀了弃于河中。

  他也不怕玉求瑕问起金五安危时会露馅儿。候天楼刺客个个面目与金五极似,凭借水部的易容之能,要扮作个昏睡不省的病秧子也着实易如反掌。何况再等一段时日,左楼主与候天楼苦心经营的计策便将完成,到那时已是覆巢之势,哪怕是天下第一都无力回天。

  想到此处,颜九变轻笑一声,展了掐扇遮住半张面庞,笑道,“死人的事不必再管。今夜夜色甚晴,我正想一见天府的庙会如何,替我更衣。”

  水十二站起身来,从木桁上取下衬衣同马尾裙,走近颜九变身边。此时又忽听得一声轻笑,只见颜九变心情舒畅地将眉眼弯起,收了扇道。“对了,去庙市时得带个伴当去。水部同火部也得跟好了。”

  这话听得水十二正不解。只见颜九变笑里别有深意,用撒扇拍拍自己,道,“我是金乌,是他主子。主子要带狗出去遛遛,见一番世面,有甚么好惊奇的么?”

  夜幕垂落,街市如昼。须发蜷曲的胡人拉着大筒勺子胡琴,浑然忘我,乐声悠扬。吹唢呐的、拉奚琴的、打铜镲的,喧腾一街,卖浮元子的、煮红油抄手的、包水饺的,香飘十里。天上有繁星万点,人间有灯影无数。夜风微热,四处明灯灼灼,更添几分火热喜乐。

  街里走着一对人儿。一个锦衣绣裳,一副趾高气扬的模样,看着似个浮浪子弟。另一个素布麻衫,像是个服侍人的下仆,神情却冷冽宁静。这两人从街头逛到巷尾,又回身细看庙市繁景。颜九变扑着摺叠扇,手里抛耍着个小荷囊,转头向王小元笑道:

  “你要去哪个行会里看,尽管说,我今儿带够了钱财。”

  王小元望着他那折扇默然不语,他走得离颜九变近,人群又总把他俩挤得挨在一块。此时一看,便能看清那扇腰上牵着千丝万缕的银线,每一根都汇入人群中,系在往来者的脖颈上,只需颜九变手指微动,便能割下行者头颅。他就知道颜九变邀他出来准没好心思,要同他展示整条街都受制于候天楼之手的事实。

  颜九变朝他诡黠地微笑,忽地转身拦住他脚步。“怎么,瞧你闷闷不乐的模样,这庙市逛得不开心?”

  王小元道:“我若是说不开心,你会如何?”

  颜九变笑道:“我也不开心。这庙市年年都是卖些西贝货,耍些老掉牙的把戏,如何教人开心得了?要是把这条街都屠了,拿血浇进红油汤里,再装在推车里推到下一条街里卖,这才算得开心。”

  这话听得王小元皱眉,这人可谓是低劣之极,又轻佻多谎,每句话说得半真半假。颜九变又道:“我懂了,你是觉得我不是你那老相好,所以才不愿同我在此处闲晃?不过我与你说,我早就是金乌了。在天下人眼里,如今的我就是宁远侯府的千金之子,你就是我身边的一个粗使下仆。咱们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再没有甚么玉白刀客与夺衣鬼。”

  他忽地拦在王小元身前,抓住手腕,微笑道:“你猜,你若是当街给我一拳,旁人是会帮着你打我,还是会将你往死里揍?”

  王小元没躲闪,抬头盯着颜九变,眼神淡冷而平宁,眼里像飘着天山苍凉的雪。

  人潮涌动,戏台边立着个行会的富贾,着玉扣对襟衫子,一身珠光宝气,正巧瞥见了他俩。富贾远远地招手,旋即满脸彤红地小步跑来,在颜九变跟前行揖礼,激动道:“您…您是金公子罢?”

  颜九变没答话,依然微笑着看着王小元。那富贾满面堆笑道:“我先前在武盟主身边见过公子,在下与武盟主算得故交,早听闻他靠江湖令将您寻回来了。百闻不如一见,镇国将军之后果真风流卓异,气宇不凡!”

  人潮忽起巨浪,乐声息静,人声平歇,一刹间仿若街中所有人都将目光直射将来。耍百戏的愣愣地抛下家当,优伶自台边跃下,就连行贩也一股脑地往他们身边钻。所有人惊诧间又带着洋洋喜气,围拢在颜九变身边,众星捧月似的围簇着他。

  “金乌?金府的那位公子?”“我在江湖令上见过他,武盟主先前也撤了江湖令,果真是这位小公子!”

  “镇国将军保疆为民,这位公子听闻又是天资聪颖,是百年难得的奇才,今儿可教、咱们行大运碰着了!”

  夸赞之声铺天盖地似的涌来,每人眼里都盈着恭敬与喜乐之情。王小元惊得满面煞白,他是知道中原里谁都对镇国将军抱着敬重之意的,可金乌一次也没提起过,他还觉得他家少爷该是个讨人嫌的人物,没想到竟被狂热地围着打转儿。

  夺衣鬼笑盈盈地望着他,凑过来在他耳旁低声道:“你瞧瞧,名头真是天底下最利害的东西。若我是金乌,那便坐拥万千宠爱,甚么东西得来都不费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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