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侠 第146章

作者:群青微尘 标签: 悬疑推理 相爱相杀 强强 古代架空

  “候天楼究竟想做何事,是还想要杀人么,想继续为恶天下么?”王小元抬头,对上那凉薄的两眼,缓缓问道。

  颜九变微笑:“不杀了,因为该杀的都早已杀尽。玉求瑕,我能与你说的事儿不多。但你还不曾知晓么,候天楼剿盘龙山僧众,对敌恶人沟,灭北派乱山刀,甚而是杀上天山门,绝不是想杀便杀。左楼主有她的缘由,她从未想过要杀你与金五,只要你俩能在她的博盘里各安其位,别想着超出本分便好。”

  玉白刀客默然不语,只是垂着脑袋,有一下没一下地拨着板椅上探出的枯藤头儿。他是个天真的人,在刀法上未尝败绩,于情一字上却从来一败涂地。他甚而觉得向来平心静意的玉女心法都压不住他的心魔,金乌就是他的心魔,可他不愿破解,还得穷尽一切法子来救这人。

  铜铃丁零,轮声辚辚,乌孙马四蹄飞奔,载着车棚子里的两人没入幽深林中。四处阴翳,片刻间便不见了马车的踪迹。

  ——

  玉乙未脸上挨了一拳。

  他也不知自己挨刺客揍了几拳,只知先前剥去面皮的半边脸抹了胡椒粉茱|萸末似的火辣,另半边脸在流血,风一吹凉飕飕的。此时他正在河滩边的杂草丛里挨打,玉乙未于昏头胀脑间猛地挣动,从樟木上摸到钉着自己衣衫的几枚镖子飞针,也不顾手指头被扎得鲜血淋漓,赶忙拔了出来撇在地上。

  “你不是火十七,你是个借着鬼面混进候天楼的奸人!”火十九在鬼面后的面容倏然狰狞,他掐住玉乙未脖颈,把他往樟木上掼。玉乙未胡乱挣扎,使出吃奶的劲儿往他腰腹上顶,好不容易才在两臂间寻到破绽,钻出这恶鬼的钳制来。

  “我…是火十七……”玉乙未弱声争辩道,他也觉得这话儿听起来不靠谱。但他也着实找不出其余话来搪塞火十九。

  玉乙未手脚并用地在河滩上又滚又爬,像蝼蚁般灰头土脸地往密林里冲,可才拨开几道树丛,他又猛地瞥见河滩边的旧木桥上立着两个黑鸦似的人影。他忘了,除却火十九外还有两名候天楼刺客守在这里。

  莫大的焦灼感犹如海潮般将他吞没,玉乙未溺水似的喘不上气来。他扭身便跑,迎面却撞上赶来的火十九,刺客将腿一横,跘在他脚脖子处。玉乙未只觉脚踝骨裂似的剧痛,他狼狈地滚到在草叶里,满身是细小的擦伤。

  火十九扭着他厮打,玉乙未全然不是他对手,只得护着头脸不至立时昏厥过去。这个刺客生性残忍,似是以折磨他为乐,一面踢打猛殴着他,一面却不发出声响,只愿独享折腾人的快乐。

  他们滚扭着打到了河边,刺客抓着玉乙未的脖颈将他摁进水里。玉乙未透不上气儿来,微腥冰凉的水大股大股地从口鼻中涌入,灌得他鼻头又酸又痛。火十九还拾来了尖利的树枝,故意把他身上伤口撕开,把砂石洒在血肉模糊的裂口里。一面按着他灌水,一面恶狠狠地威胁道:

  “你是谁?告诉我,你是谁!若是再说火十七这仨字,我便撕烂你的嘴,教你回同乐寺里喝刑房的毒汤!你是天山门的,是北派乱山刀的,还是恶人沟的人?”

  玉乙未在垂死间拼命抬头,摇着脑袋吐出伴着血丝的河水。“不是,都不是……我是…候天楼刺客!”

  刺客不耐烦,从腰间解下一排飞针与三棱镖子,将铁蒺藜的尖儿对准他的手指。玉乙未顿时发出一声惨叫,因为铁蒺藜的尖刺刺进了指甲同肉里的缝隙,且被火十九愈发使力,不多时便掀下一片血淋淋的指甲来。

  “还不愿说么?你不说,我便慢慢来拷问你,这正是候天楼的拿手绝活。我劝你还是早说的为好,常言道十指连心,我能掰去你十根手指头,还有十根脚趾头的份儿。”火十九道,“你不想受苦,我也不愿受累,讯问你也是件累活。”

  玉乙未觉得两眼发白,耳边嗡鸣不断。他仿佛看见了元日时马骑灯似的景象,烛豆子俏皮地跃动,花绿的剪纸顺着轮轴将五光十色的影子投在他眼帘里。听说人死前总会挂记起往事,玉乙未觉得自己的一生平乏之极,生在个破落势家,像大多公子哥儿一样做过声色犬马的事儿,然后被撵去天山门里学剑。

  可老天爷似是有意戏耍他,他的门派毁了,门生死伤甚重,一张本就算得平凡的脸毁了半张。他杀了人,喜欢的女孩儿骂他杀人恶鬼,而如今他又被真正的恶鬼拆穿了底,即将被窝囊地杀死。

  “我再问一遍,”火十九擒着他冷冷地问,“你是谁?”

  玉乙未乏力地牵动着流血的嘴角,许久,从喉咙里挤出几个字。

  “是…候天楼刺客。”

  到了最后,他也只剩下死鸭子嘴硬这条路可走了。

  火十九钳着他脖颈的手忽而青筋暴涨,一把将他按入水中。玉乙未只觉窒息感铺天盖地而来,他咳呛着挣扎,却被更深地摁在河水里。肺好似炸裂似的发疼,鼻腔里满是微腥的水,意识渐如水泡般升腾破裂,飘忽在痛苦与昏厥的边缘。

  他快要死了。

  玉乙未的手脚愈发乏力,他挣动了几下,渐渐失却了气力。临死前他想起了递给他串着红线的铜钱的玉执徐,在被候天楼血洗的夜里孤伶伶地倒在地上,用悲戚的目光望着自己的玉执徐,他死时也是这般难受么?还有笑靥如花的玉丙子,他还没来得及待她好,要她别那么难过,便要赴往黄泉。

  可就在即将昏死过去的一刹间,玉乙未两耳里忽而钻入了一丝模糊的声响。

  那是如裂帛般刺破血肉的声音,一柄剑从那漆木衣箱里忽地探出,剑锋凌厉,瞬时贯穿了火十九的头颅。

  火十九两目圆睁,仿佛尚不知发生了何事,便于瞬时毙命,轰然倒地,连一声呻吟也无。玉乙未干咳着把口中、肚里的河水呕出,吐了个天昏地暗,这才惊魂甫定地抬头望向那衣箱。

  只听得一声裂响,广锁连同箱盖一齐迸飞开来!有个人一脚踢飞了箱盖,拄着剑缓缓站起。玉乙未认出他手里的那柄剑竟是自己先前系于腰间的佩剑,不知何时竟被顺在了那人手里。可如今最令人惊惧的事儿倒不是这一件,玉乙未是曾见过被刺客们塞进衣箱里的那人的,苍白羸弱,看着只存一息,可现在却似是全然不同。

  金乌从衣箱里站起,残阳余晖衬得碧眼愈发幽邃,隐隐透着凶戾之气。他踩到河滩的沙地上,垂头淡然地望着火十九的尸首。杀人本就是他做得最顺手的一件事儿,如今相隔两年,他总算重拾起剑,再度取人性命。

  “六百一十五。”金乌收剑入鞘,闭上了两眼,叹息似的道,“…又杀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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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章太赶惹,过后修

第202章 (四十九)世无一处乡

  两个刺客蹲在木桥边百无聊赖地守着,手里拿着长管,脑袋碰在一块有一口没一口地吸着烟。前些日子候天楼劫了批自吕宋来的淡巴菰,用火点着时散着股清香,是世家高第才抽得起的好玩意儿。

  一个刺客从鼻孔里吐着白烟,兴味索然地望着凋败的桥廊。这里以前曾是个热闹的来处,廊上搭起一间间卖糯米凉糕的铺子,也有卖马尾假髻、豹覆额、玉手镯儿的行贩高声吆喝,把琳琅光亮的货件挂满木架子,熙熙攘攘,满耳喧嚣。如今却荒凉凋敝,野草蔓生得有阑干高,丛丛簇簇地将膝头盖过,一眼望去枯瘠苍凉。

  刺客的唇间逸出白烟,悠悠地叹道:“…这段时日过得太苦了。”

  “从来没安定过,有甚么苦不苦的?”另一人无精打采地挨着阑干,时而往河滩处无力地瞟去一眼。

  火十九与火十七把盛着金五的衣箱扛了过去,兴许还要将那半死不活的病痨鬼折磨欺侮一番,他俩没那个兴致,便在此处等着。

  另一位刺客道,“不过这段日子是难捱了些,上回在木塔楼里被折腾了个够呛。水部、火部都折了些人,如今十人的活儿都摊到六人头上啦!”

  “土部是叛变了么?”

  “听说叛了一些,要是全叛完了,那便没人替咱们擦剑养鞘,修同乐寺的梁木了。要说真的,水九接了少楼主的位子后,哪部的月钱都紧了许多,就他们水部能混个盆满钵满。”刺客低着头把弄剑柄,自嘲似的笑道。

  另一个刺客笑道:“那原来那位少楼主,比之如何?”

  他二人方想再叙几句,其中一人却忽地抬首,两眼骤然紧缩,另一人刚想笑他草木皆兵、风声鹤唳,却也倏地把声息咽入喉里。

  风里幽幽地传来个沙哑粗砺的嗓音:“…兴许还会比水九更刻薄些。”

  “你俩…绝不会想让他回到候天楼。”

  衰草斜阳,林木萧萧,廊桥的一头忽地现出个身影。那人皂衫散发,提着错银柄长剑,苍白的脸上碧眼灼灼,闪着凶戾精光。

  没有戴着鬼面,那人却着实宛如幽鬼。

  刺客们一见那人立时翻身跃起!说这迟那时快,两人疾速拔剑出鞘,从袖里滑出枚瓷哨递到嘴边,拼尽气力吹响。

  尖利哨声划破长空,哨声一响,那人已闪身跃入桥廊之中。廊外碧树成阴,青翠柳丝在晚风里弱袅拂动,犹如万重帘帐。柳叶随剑风飘飞,更似繁纷细雨。

  刺客脖颈上青筋绽起,对那人低声喝道:“罗刹…金五!”

  “他娘的!火十九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连个病秧子都杀不得!”另一人骂道,却丝毫不敢懈怠地将铜鞘中的剑刃拔出。

  可如今他们已怨不得火十九了。因为这刺客方才被此人以剑刺透头颅,横尸于河滩边。

  金乌点头道:“是我。”

  纷扬柳叶间,廊桥荒凉肃杀,夕晖铺天盖地漫洒,每一支桥柱上都似落了暗沉的血。桥的一头是两只杀人恶鬼,另一端则是黑衣罗刹。

  两名刺客左右扑来,金乌看着立定不动,腕节却瞬时向内一收,剑光与潋滟水光一齐闪动,上下翻转。他牢牢把住剑,犹如长蛇吐信般在二人间划动。剑式精巧却冽厉,霎时卷起疾风,狠撞在两人腰腹间!

  候天楼刺客素来是损身陨命在所不惜的狠角儿,哪怕是肺腑受创,骨肉迸裂也不会止步。刺客们不依不饶地猛扑而上,金乌眉头紧蹙,抬手牵动袖中蝴蝶片,六枚梅花袖箭登时齐发,如鹰唳般倏时冲裂晚风。

  顷刻间,金乌翻手夹住袖里的几枚鹅卵石子,猛地掷出。卵石是他从河滩边捡来的,圆润而质硬,仿若草蜢般弹出,倏时袭向刺客。只可惜两位刺客蹬着桥栏闪身避过,卵石打在廊柱上,清脆一响,高高弹起。

  电光石火之间,三人剑影相抵,在黄昏的桥廊里迸出明亮火花。

  “火十九呢?”刺客冷汗涔涔,问道。他正与金乌双剑交错,死死抵在一起。金乌没戴罗刹鬼面,面无血色而两眼凌厉,犹如萤火幽光,愈发摄人心魄。

  金乌讥嘲似的道:“我和他之间,必定有一人会死。而如今我来了,你觉得他还活着么。”

  “你…中毒之事也是用于欺瞒左楼主的话么?当日木十一的确是验过你病情…说脏腑尽化成血浆!”刺客们低吼道。

  金乌朝他们微微地笑了,“这是真事。”

  “只不过你俩……连如今的我都敌不过。”

  话音未落,罗刹鬼两手猛地使力,同时忽地一脚踢出,将一人于刹那间蹬开数尺开外。

  被蹬开的刺客狼狈地跘在翘起的桥板上,骨碌碌地滚了几圈儿,摔在廊外的草堆里。

  刺客爬起来,方想再执剑向金乌杀去,却见不远处的河滩边呆坐着个掉了鬼面的刺客,是火十七。他满脸是血,手上也在流血,正惊惶而呆愣地望着廊桥里的厮杀。

  “火十七,愣着做甚!过来帮着点儿!”刺客吼道。

  那火十七听了,半晌才回过神来,懦弱地缩着脖颈爬起来。刺客瞥见他背后的衣衫裂了道口子,露出白花花的脊背来,兴许是被枝杈勾划的。火十七小跑着过来,眼神游弋飘忽,心虚似的不敢看他。

  刺客盯着这人滴血的指尖若有所思,眼中疑窦甚重,为何罗刹鬼杀了火十九,却放过了火十七?这人身上似是有遭痛殴、拷问的痕迹,更令人生疑。

  于是刺客拍拍火十七的肩,平淡地道:“转过去,动作利索些。你衣上有条大枫蚕,我替你捉下来。等会儿去帮着咱们对付少楼主…金五。”

  火十七张皇道:“不…不必,咱们快去帮把手罢。”

  廊桥里的厮杀仍在继续,交戟声不绝于耳,一声更比一声铿锵焦灼,入耳惊心。

  刺客忽而大吼:“我要你转身便转,何必多口多舌!”说着便伸手去捉火十七。火十七见状只觉不妙,转身便欲逃窜,却被倏地拎住后襟,往后方一掼。

  只听得一道撕裂声,刺客忽地揪着那衣衫往两旁一扯,猛地撕开。火十七只觉赤着的脊背上寒风飕飕,顿时大惊失色,刚想回头时,喉间却忽地一痛,锋锐的剑刃抵在了喉间。

  刺客手里不知何时已握着柄剑,将剑刃按在他颈间。狐疑的目光在背后游移,刺客冷冷地问他:

  “你背后没有如意纹。火部的如意纹都在背上……”

  “…你是谁?”

  残阳一点,烟波十顷。廊桥长阶漫入血色夕晖之中,河面粼粼跃金,风息时则犹如一片埋骨黄沙,没有分毫动静。

  此处荒凉而冷寂,静得仿若重彩绘就的竹帘纸卷,连人也是静的,像凝固在这彤红的夕色里。

  金乌站在廊桥之中,手里提着一把剑,脚下横着一具尸首。血从刺客的尸身下漫出,渡到了脚底。

  “六百一十六。”金乌盯着那尸首,心里平静却仿佛有些麻痹,没有一丝疼痛,仿佛在无边的泥沼里越陷越深。他心想自己果然是一只恶鬼,杀人于他而言不过翻掌之易。

  廊桥的一头出现了另一位刺客,他臂弯里挟着一人,将长剑抵在那人颈间,高声喝道:“金五!你若不想让这人丢却性命,速速将剑丢下!”

  刺客挟持着的那人两腿抖颤不停,虽着候天楼刺客的黑绸戎衣,脸上却摘了鬼面,露出张被残忍地削去脸皮的面容来。

  这被挟着的人便是玉乙未,虽扮作火十七,今日却两度被拆穿。此时他几乎要被吓得屁滚尿流,满脑袋似装着糨糊般迷糊。

  玉乙未惊惶而懵懂。他先是被火十九拷问,先前他们放入衣箱中的、酷似金乌的病秧子又忽地钻出箱来,杀了两位刺客。如今是自己命贱,没留神溜走,竟又被另一个刺客逮着了,要用来要挟那在廊桥里大开杀戒的病秧子。

  金乌盯着玉乙未,目光在那张血肉模糊的脸上停滞。许久,他忽而笑了:“拿一个素未相识的人来威胁我作甚么?”

  刺客一愣,如遭五雷轰顶。一个杀红了眼的恶鬼为何会放过敌手,竟不是出于盟友的缘由。玉乙未的心倏地提到了嗓子眼,却又很快沉了下去,像沉到了脚底。

  抵在喉间的剑刃愈来愈紧,玉乙未只觉脖颈上发痛,有几丝殷红的血流了下来。既然威胁不得金乌,恐怕挟着他的刺客已起了杀心!

  “慢着慢着!”玉乙未忽地摆手大嚷,这一嚷倒止了刺客与金乌的举动,两人目光落在了他身上。

  玉乙未盯着金乌,一字一句道:“我认得你。”他嘴里都是血,还撞破了几个创口,说起话来极为不易。

  金乌漫不经心地将目光撇向别处,拿剑鞘敲着肩头,“你不认得才怪,全天下没几个不认得我的。”

  “我不是认得黑衣罗刹,而是认得是金乌。”玉乙未摇头,“你是金乌罢,咱们在小时候…在宁远侯府见过。”

  他伸出手,颤抖着抹了抹半边脸上的血污,却又立时痛得龇牙咧嘴,畏缩地道。“虽然我这张脸算废了,你也…不会认得我是谁……”

  玉乙未越如此说,便愈是抬不起头,声音渐渐低弱下去。他也不知自己在说甚么话,求人帮他一把么,在生死攸关之时妄图攀亲带戚一把?他和金乌不过一面之缘,对方兴许早已将他忘之九霄云外。

  刺客闻言,带着血丝的两目突忽圆瞪,暴喝道:“你果真与金五有旧!”说着便狠性大发,又将剑执紧,眼看着就要将玉乙未头颅割下!

  寒芒一闪,玉乙未已流了满身冷汗,心头迸裂似的狂跳,只觉自己该呜呼暴毙于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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