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侠 第145章

作者:群青微尘 标签: 悬疑推理 相爱相杀 强强 古代架空

  他不知候天楼刺客是从何时发现了他二人的行踪,更未想到有人乘机将车舆里的人调了包。先前昏睡在此处的金乌已然不见踪影,兴许已是被候天楼刺客们挟走了。

  颜九变微笑着看着他,手里气定神闲地展开一柄撒扇,遮着下巴。扇上绘着条长蛇,生着双头,五彩斑斓,似是神异经中的率然。奇的是一只蛇头闭目息神,似是极为驯顺,另一只却獠牙尖利,狂舞噬咬。他用扇柄拍了拍自己,笑道,“不正在这儿么?”

  “你不是少爷。”王小元道,两眼里仿佛瞬时迸出锐利而猛烈的火花。

  “你也不是金小元,更不是甚么玉甲辰。”颜九变笑里带着寒意,一字一句道,“是罢,玉求瑕。”

  “钱家庄时见过一回,天府宅邸里也见过一面。你的名头倒是多得很,如今总算得见你真容,真可谓荣幸。”这身着锦衣的刺客饶有兴致地盯着他,浑身绷紧,犹如猎食的猛豹。

  此时更可谓一触即发,仿佛呼吸出入间皆隐有刀光剑影。王小元一动不动,他与颜九变像被坚冰凝实的两人,各怀心思地凝望着。车舆晃得愈发猛烈,兴许是包着反铆木轮的麻草脱落,他们在颠簸中心头皆如海潮般汹涌,暗自忖算着下一步。

  “…你何时来的?”

  “一开始便在,”颜九变把玩着琉璃小盏,眼神阴寒地望着王小元,道,“候天楼的天罗地网,难不成还真能教你们两只扑火飞蛾脱逃?”

  这话却教王小元将信将疑。他知道这两日都不曾有人跟着他和金乌,兴许是他在进成邑的药铺子时不巧被候天楼刺客撞见,这才通风报信给了颜九变。

  “金五被你们怎样了?”

  颜九变缓慢地摸着掐扇的纸褶,用力折起又仔细地碾平,“被其余刺客带走了,因为我想同你两人说说话儿,有第三人在此总归不大好。”他阴冷地笑了一下,“不过你也可以认为,我在拿他来要挟你。”

  王小元望着他,忽而自紧绷间柔缓下来,笑着问道:“你是谁?”

  颜九变的笑倏时僵冷,“你是甚么意思?”

  “你也认了你不是少爷。那总该有个名字让在下称呼你罢,不然总归有些古怪。”王小元微叹道。

  “黑衣罗刹。”颜九变顿了片刻,答道。

  “那不是你的名字,有用旁人的名儿来指称自己的么?套着不算自己的东西,心里总会介怀的罢。”

  颜九变冷冽地望着他,似是想从这小仆役笑容可掬的脸上盯出两个洞来。许久,他腮边微微一动,几是咬牙切齿道:“…水九。”

  王小元将手搭在一处,脸边漾起一个小小的梨涡,浅笑道:“水九,这也不过是候天楼的称号,你原本的名字呢?总归比这有意思罢,毕竟是爹娘而非左楼主起的。”

  “这又与你何干?”似是触及逆鳞一般,颜九变倏然变色,猛地一掌拍在藤板上,登时震得车舆一晃。此时他眼里冒出血丝,将先前的矫饰笑颜一扫而空。“啰里八嗦的,我的名姓重要么?你以为你想同我谈甚么,不就是你那老相好在哪儿、你又要如何救他!”

  这下也引得王小元将笑意收敛了一二分,弯起的嘴角渐渐平缓,总算正襟危坐起来。颜九变见他目光微凉,也冷笑一声,重执起扇柄遮着半张脸面。

  许久,王小元道。“你想作甚么?”

  颜九变缓缓扑着掐扇,道:“也不会如何,不过是把你送归天府罢了。你不是化了名报了武林盟主之子的招亲会么,我送你回去,你替他办好事,这对我们都是好事。”

  王小元干笑了一声。“候天楼在盘算着甚么?是想把在下关在天府么。”

  “是,因为我动不得你,玉白刀客。哪怕是整个水部,对上你也如卵击石,不过想必你也不愿鱼死网破。”颜九变笑了起来,他倾着身子,漆溜溜的幽邃两眼对上王小元,“候天楼动不得你,但却动得了金五。瞧瞧他,真算得可怜,空落落地甚么也不剩,拖着一副残破身躯,一条将熄的性命,而如今又被我当作质子来同你交谈。”

  颜九变伸出五指,漫不经心地将指根的银环展给王小元看,唇边逸开一个诡黠的笑容。“我只想要你做一事——这段时日乖乖地待在天府,如此我便将你那旧交情还予你,如何?”

  这话说得不算客气,倒像是威胁。王小元只是撑着下巴笑,“水九公子说笑了,你也不是不知那一相一味之毒蚀骨剖心,若是到了候天楼将恶事作尽之时,金五早是死尸一条。何况在下又怎能得知他生死,好得知你们所言非虚?”

  “你不需要得知他生死如何。看清楚了,玉白刀客,你败我两回,可这回终归是我占上风。”颜九变笑容可掬地道,银环上的弦线在日光里烁烁灼亮,仿若蛛丝般遍布车舆,有许多支自轩窗里探出,悄无声息地绕在当街行贩的脖颈上,只消轻轻一收便能割去人头颅。行贩们毫无所察,依旧曼声唱着四句货歌儿,低头挪着肩头的担子与汗湿的麻衫,不知自己已被致命的索命线缠住。

  颜九变把玩似的轻轻用指尖点着银线,微颤间在行人颈上留下几道血痕。行贩们多是糙实汉子,以为不过是蚊虫叮咬,颇不在意地挠了几挠,却不知自己性命垂危。

  夺衣鬼的面容埋在车舆的阴影里,笑容如咝咝吐信的毒蛇,道,“玉白刀客,你的刀法着实是天下第一,可你却是有瑕之玉。你看不得旁人死,哪怕那人与你无亲无故,你也不会让我在此处平白杀人。”

  “若是不想让我动无辜之人的性命,还是乖乖顺着候天楼的意为好,否则…”颜九变倏时间食指一弹,牵动一根银线。那线正绕于一个行贩的脖子上,只见寒光凛凛,刹那间便要勒弊一条性命!

  “…否则如何?”

  王小元只是平静地问道。他此时正靠在轩窗边,挨着一片薄薄的竹笭,日光支离破碎地落在面庞上,有一半儿脸笼在阴影里,更显得阴晴不定。

  刹那间,颜九变陡然色变,指根上的银环于瞬时间猛然松动绽裂,仿佛有一支无形的利剑顷刻间将银线全数斩断。银弦不知何时已断成一截一截,飘零犹如细雨,纷扬地落在青石路砖上。行贩们依然不知发生了何事,依然提着惊闺,推着板车慢腾腾地挪着步子,一声叠一声地悠悠吆喝着货品。

  颜九变的目光微颤,最终落在王小元身上。对方看起来只像是个素朴而随处可见的下仆,一身素白交领短衣,用白绸束着发,眉目柔冶而平和,望着人时眼里像蒙着层粼粼水光。他的手搭在刀柄上,颜九变甚而未瞧清他是何时拔的刀,却清楚的知道此人于瞬息之间便将刀出鞘,把自己手上的银线尽数斩断!

  王小元朝他平和地微笑,“别挂记着旁人了。有什么事,先冲我来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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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近挺忙的嘤,正好撞上卡文…过了这段时间更新会尽量规律的(╥ω╥`)

第200章 (四十七)世无一处乡

  荒烟蔓草,流水潺潺,成邑的孔桥边有一片荒滩,蜈蚣草的细叶片葱茏地遮掩着黄土,隐约可见一片被踏践过的斜倒茎叶。四下里空无人烟,残阳如血,在水面上落了粼粼红光,蛐蛐却已急不可耐先声夜鸣,自萋然幽深的荒草里鼓噪地叫唤,窸窸窣窣地响成一片。

  玉乙未骑在树枝上警觉地探查着四方响动,身上已换回了黑绸夜行衣,脸上盖着无常鸟面。有几个刺客在树下交头接耳,其中一人低声吩咐了几句,从袖管里摸出叠得方正的麻纸递给另一人,玉乙未认得那是水部的密令。

  刺客将麻纸展开,玉乙未乘机自树上偷瞟一眼,只见纸头写着“火十九”仨字。余下的字儿小了些,他将眼使劲眯起,勉强辨出是“剪草除根”几字。他正趴在枝干上偷瞄,那垂头看密令的刺客却忽地仰起头来,倏时间两人四目相接,玉乙未浑身一凛,寒毛乍起,险些没从树梢头跌下来。

  “火十七。”树下的刺客招手唤他,声音淡漠。“下来帮把手。”

  “哎。”玉乙未摸了摸汗湿的脖颈,从树上翻身跃下,带了一身的卵圆的香樟叶,还有几只小枫蚕爬在鬼面上。

  他与候天楼刺客同行到了成邑,他在药铺子前的马车里发现了个人,正恰与候天楼刺客们的容颜相似,便挟了过来。玉乙未觉得那人极像是宁远侯府的金乌,他未入天山门时曾靠着胥家混得个势家子弟的名头,也曾与那时可称得上天之骄子的金乌有过几面之缘。而方才他见那车舆中的人虽一副病恙之态,气神却是如往时一般,心里便先落下了几分猜测。

  刺客唤他过去扛动一个木雕衣箱,漆红的箱身上描着金喜梅,钉鼻钮上挂着把广锁,沉甸甸的。留下个刺客同他一齐扛着衣箱,两个在河滩外望风,其余的临急临忙地策马往成邑里去了。玉乙未艰难地扛了几步路,只觉胳膊酸痛,也不知衣箱里装着何物,遂开口问道:“这里面装着甚么玩意儿?”

  与他同扛衣箱的刺客嗤笑道:“人。”

  玉乙未僵住了,他本以为箱里顶多是从哪个富商大贾那儿盗来的金珠玉饰,没想到竟装着个活人。他犹豫半晌,问:“是…谁?”

  “还能有谁,先前寻到人的不正是你么?”刺客吁着气道,“是金五啊,少楼主你总该认得罢?不过现时能在同乐寺里呼风唤雨的是水九,他也与死人无甚分别了。”

  这话听得玉乙未满心疑窦,候天楼的少楼主按理应是世人口里唾斥的黑衣罗刹,可如今看来这黑衣罗刹似是分为了二人,同江湖传闻大不相同。可他现在心里直发毛,只觉这衣箱里细听时仿若有微弱的呼吸声,惶恐之下几乎把不紧箱沿。

  玉乙未问:“那咱们如今……要将这衣箱扛往何处?”

  刺客没说话,抬起下巴往河里努嘴示意。于是玉乙未霎时两手冷汗涔涔,止不住地要打滑儿,几乎擒不住衣箱角。他明白了,他们现在得把这衣箱连人带箱地沉进河里去,灭了那箱里人的口。

  “‘剪草除根’…说的是这件事么?”

  刺客深深地看了玉乙未一眼,鬼面幽邃的眼窝里闪着寒光:“你偷看了密令。”他两手微微一抬,将衣箱往玉乙未那头倾去。玉乙未只觉坚硬的箱角正抵着胯骨,两手愈发酸胀难以动弹。

  玉乙未寒毛卓竖,不自觉移开目光。“我…我在树上望风时,不经意间瞥到的。”

  “火十七,你认为何谓密令?”刺客冷冷道,“自然是天知、地知、我知,可你不知。你不该懂的事儿,连半分半毫都不该知道。”

  玉乙未唯唯诺诺地低头,含糊地应了声。他心里茫然而痛楚,间杂着一丝悔恨。若是当时在成邑里他没把马车里的金乌指给身旁的刺客看,是不是金乌便不会被候天楼刺客逮着,他也用不着再将两手染血?

  他俩一步一挪地将衣箱抬到河滩边,刺客拍了拍手上沉灰,往衣摆上抹了一把,忽地摊开手问玉乙未:“给我你的剑。”

  “我的剑……”玉乙未伸手一摸,却摸了个空,系带里空荡荡的。他皱着眉想了想,道,“似是给土部的修缮去了,正好是养鞘的时日,我自个儿还想托土部的人帮着用棉巾子仔细擦一回,上些好锈油。”

  他撒了谎,上回被水十九逼进酒铺子里,他被逼着杀了两三人。玉乙未以前从未杀过人,不知如何一击毙命、振落积血,剑上沾满人油,刃口还被人骨磨钝了些。自那之后他便不想再拔出这柄取过人性命的剑,用水草草洗了剑刃便纳在鞘里,也不顾是否会生锈,丢着不顾了。如今刺客问起,他懵懵懂懂,甚而不记得自己今日是否配了剑来。

  刺客嘲弄他:“你个孬种,这也忒不中用了。剑可是命根子,不过真要说来,宁可没了命根子也不得没剑。”说着便将自己腰里的剑拔出鞘来,寒光锃亮,剑刃在晚霞里鲜红欲滴,似能淌下血来。

  剑尖悬在衣箱上,游移了片刻,最终于衣箱中段停下。这儿是胸腹的位置,最难闪躲,在此处刺进去定能把人刺个重伤。刺客方才将金乌塞了进去,自然见过那人的孱弱之姿。金乌中了一相一味,早已形销骨立,气若游丝,连动弹都难,再加之身上刀伤未愈,真可谓一条砧上鱼肉。

  刺客长吸一气,握住剑柄,两手猛地使力,随着一声令人胆寒的倏然穿刺声,长剑将衣箱穿透,似是还伴着声微弱的呻吟。许久,从箱缝儿里似是淌出些黏腻的水液来,兴许是血。

  玉乙未犹豫地挪过去,在衣箱上系了麻绳,捆上了石块。待会儿他得把这衣箱推进河里,走运的话能一辈子沉在成邑的河底。他记得从马车里背走金乌时的感觉,这人惨白消弱,奄奄一息,哪怕不刺这一剑也快被无常勾走了魂儿。

  刺客抱着手在一旁冷漠地盯着他,玉乙未把石块捆好,紧张地站起身来,搓了搓手指,忽而想起了甚么似的问道:“您不是有剑么,那还要我的剑作甚?”

  “自然是不想脏了自己的剑罢了,因为这玩意儿好歹是自候天楼兰锜架上取来的。”

  刺客弹了弹剑身,玉乙未正发着愣,颈间忽而一痛,不知何时剑刃已抵在了喉间!火烧似的夕阳余晖自天边蔓起,明亮金橘的日光之下,群山积淀于暗沉之中。刺客背着夕晖,身形如同一个漆黑的窟窿。

  刺客隔着鬼面流露出毛骨悚然的笑意,他的目光落在玉乙未空荡荡的腰间,“…其二,若是用你那柄挂过玉|珠的剑来杀人,那旁人定会认为…少楼主是被天山门之人所杀。”

  “你说是吧,天山门的细作?”

  玉乙未打了个激灵,刹那间,他猛地翻身往后跳去。但刺客的剑出得极快,犹如疾风般掠过胸腹,霎时擦出一道血痕。几枚带衣镖刺透了衣衫,他只觉仿佛被只手擒住了一般,眨眼间便被铁镖狠狠钉在樟木上。刺客飞扑上前,攥着拳往他肚腹上揍了一记。玉乙未只觉五脏六腑翻搅似的疼,两眼发昏,张口便吐了口混着血丝的涎水。

  “我…不是!”惶惑间玉乙未拼命摇头。他懵了头,想不明白自己哪儿做得有了纰漏。

  刺客一把抓住无常鸟面,将铜面粗暴地掀开来。棉绳在脑后崩断,玉乙未疼得龇牙咧嘴。他脸上的伤口还未好全,用绢布裹着,隐隐地发痒。那候天楼刺客见了他脸上骇人的伤疤,嫌恶地啧了一声。玉乙未被他揪着发丝,狠狠撞在树上。刺客逼近他两眼,忽地也把自己鬼面扯下,露出一张与金乌极相似的脸来,吼道:

  “我早就疑心你了,火十七虽说性情乖僻,却是把候天楼的好剑,如何会落得容颜受毁的下场?何况我是熟火十七为人的,你的性子与他可谓大相径庭!”

  “那你来认认,我是谁!你若不是天山门的奸人,你该认得候天楼的每一人是谁!”

  玉乙未想起密令上的字儿,口唇哆嗦,忙不迭道:“火十九!你是…火十九!”

  刺客阴冷地道:“谁同你说…我是火十九了?”

  霎时间,玉乙未心胆俱裂,一双眼瞪得犹如铜铃。他分明记得这刺客在看水部密令时,麻纸头写着“火十九”三字,便理所当然地认定此人是火部刺客,可兴许事实并非如此。除却走得近的火七、水十九几位,他根本分辨不清这群容颜极相似的恶鬼是谁!

  刺客抓着他的脖颈,往树上狠敲了一记,直撞得玉乙未眼冒金星,头皮疼痛欲裂。似有温热的水液从脑后淌出。“我是替旁人接的密令,就是想来试探一番你这形迹可疑的小子。火十七是自搜寻天山门弟子后转了性子的,我觉得这事果真有疑端。”刺客拿铜面拍着他伤口崩裂的脸,玉乙未满脸是血,脖子窝里汗与血湿淋淋地混作一块,只听刺客笑道,“喂,现在,你还觉得我是火十九么?”

  “不…不是。”玉乙未喘着粗气,两眼涣散而惊惧,直想从那刺客手里挣脱,可衣衫却被钉在了樟木上,那刺客又钳制得极紧。他惶然摇头,“我认错了…但我着实是火十七不假……我是候天楼刺客!”

  刺客却不听他的话儿,又往他胸口猛地来了一拳,凌虐一般地痛殴着他。“那你说说,我不是火十九,你觉得我又是谁?”

  玉乙未被打懵了头,他左躲右闪,可鼻梁骨被打断了,绢布被撕得粉碎,一半脸上的伤口血肉模糊,血水哗喇喇地淌下来。他大喊道:“你是…火十八!火十六!水十五!”他一面喊,刺客便一面打得愈发凶狠,直到最后拳上血红一片,前襟湿透。

  不知被这般痛殴了许久,刺客才抓着他发丝,蹲下来耐心地看着简直不成人样的玉乙未,微笑着同他说:

  “不对,我就是火十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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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0章啦!居然可以写这么长!上次一百章好像是在去年的中秋节(趴

第201章 (四十八)世无一处乡

  车轮辚辚疾转,窗外喧嚣渐息,从晃动的帷裳间可瞥见道旁翠绿的杨树,郁葱翠意盈满轩窗。前室里的车夫急速晃着柳鞭,正急促地驱着车赶往郊野,似是有意要去往僻静之处。

  车里藤板椅上对坐着两人,一人是锦衣华服的公子哥儿似的人物,另一人则麻衫素衣,好似个伴当下仆。王小元盯着颜九变,笑容和气却透着几分寒意,他再问了一遍:“金五在哪儿?”

  颜九变笑道:“你若是答应我的条件,我便告诉你。否则我便让你猜,你猜在金五死前你能否猜得着?我的条件倒也简单,那便是这段时日要你在天府里乖乖待着,候天楼不动你,你也不得对候天楼出手。”

  此时夺衣鬼十指间银线尽被王小元出刀斩断,说来也奇,这下仆打扮的人只是气定神闲地坐着,便于瞬息之间在这逼仄车舆里拔刀出鞘了一回,还一根不落地将银线尽数割裂。

  但唯有一根银线未被王小元斩断,那根银线缠在颜九变右手食指根上,一直牵出窗外,似在往远方延展。银线一根牵着一根,犹似蛛丝,在夕晖里血染似的鲜红灼亮。颜九变牵着那银线,微微地笑了:“为何不敢动这根线?”

  见王小元眉头微沉,闭口不言,他得意道,“是你知道这根线牵在谁的脖颈上了罢。既作质子,我又怎能不把他的性命捏在手里?所幸你方才未贸然轻动,若是你断了这根线,金五立时得落下项上人头。”

  那银线正系在金乌的颈间,绕了几圈儿。若颜九变有心,只消手指一动,便能瞬时割下金乌头颅。当然,夺衣鬼也没想着留着这病秧子作后患。早在水部、火部的刺客搜寻成邑,找到昏睡不醒的金乌时,他就写了密令吩咐火部刺客将这长久以来的心腹之患塞进衣箱里,随便寻个地儿了结了。

  这段时日颜九变见了太久金乌日薄西山的模样,早知道从这朝不保夕的病痨鬼口里套不出太多话来,兼之有在左楼主面前邀赏之意,早想将此人除之为后快。

  王小元的眼仁微微发颤,纵使作得一副风轻云淡的模样,他摸着刀柄的手指却是觳觫着的。颜九变饶有兴致地望着他,天下人皆称玉白刀客刀法登峰造极,可他却并非立于云巅的强者,天山门的刀也有短处,兴许玉求瑕唯一的瑕玷便是金乌。

  “我不信你。”王小元的目光微寒了几分,“让我见少爷,我只信他。”

  握得把柄在手,颜九变反镇定了些许。他舒坦地挨在软垫上,把着掐扇轻轻扑动,将阴毒笑意悄然遮起,把银线故作漫不经心地晃动。“而如今你不得不信,因为你家少爷命不由天——”他将聚头扇啪地一声收起,缓缓沉下腕节,唇角勾起若隐若现的笑意,凑到王小元跟前说悄悄话似的压着嗓子,道。“——只由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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