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侠 第171章

作者:群青微尘 标签: 悬疑推理 相爱相杀 强强 古代架空

  “水十九,我是真心实意地在求你。我甚么也没有了!门派、师长、同门,这张脸也早就毁了,我也不把自己当人了。为了能救人,我甚么事都做得出来。你说要入刑房,我就是要脱几层皮也会入的;你要我与你同房,我也无所谓!”

  扣在肩头的手指忽而一紧,水十九微微一颤,玉乙未的目光既如锋镝般尖锐,亦如炽火般灼烈,从那漆黑瞳仁里仿佛能窥见他坚硬如铁的心。这人已下定了决意,哪怕粉身碎骨都在所不惜。

  “但是,我不愿听到你说这么轻贱自己的话。”玉乙未忽而话锋一转,眼中染上悲戚之色,“你要是真需我帮忙,我定不会推辞。可你若是存心想试探我,那我觉得并无这必要…我……不求你便罢了。”

  就在方才的一霎间,玉乙未兀然领会了水十九提出这个要求的意涵。水十九并非真心想要帮他,而是想说出最令他难办的要求,从而让他放弃。

  刺客只是怔然地注视着他,良久,似是妥协了一般摊手笑叹道,“我本以为你是个胆小如鼷的人,不过看来并不是。”

  水十九低垂着眼眸沉思片刻,再抬头与玉乙未对视时,面上已换上了一副苦笑,“也对,当初你把我从熊熊烈火中救出时确实也将自己的性命置之度外。能走到今天这步,你已然不是个贪生怕死的人。”

  玉乙未眉头轻舒,心中重担略略放下了些,可还未等他喘口气,就见水十九倏然冷笑道:“不过,你知道我是如何理解‘朋友’这个词儿的么?我觉得,只有真心理解对方的心思,并且也真心替他往后长远着想的人才算作朋友。哪怕是要让他做最残忍的事,要劝他放手。”

  这话让玉乙未听得云里雾里的,但心里已经隐隐不安。水十九将他放在肩头的手拍下,忽地用胳臂一把牢牢钳住他。在旁人看来他们正如好哥俩一般亲昵,可玉乙未却汗流至踵,只听得水十九在他耳旁道出了毒虺似的言辞:

  “你还是趁早…放弃你爹为好。如果你真想在候天楼中活着,那你便不该救他。”

  这是…甚么意思?刹那间,玉乙未头脑中一片空白。水十九究竟会帮他,还是不帮?心中似是挂上了七八只吊桶,上上下下地相撞,他迟疑地想偏头询问水十九,可这时却听得街边传来一个熟悉的嗓音:

  “阿凡…你是阿凡么?”

  心忽而重重地在胸腔中撞动,每一下都似发出轰天巨响。玉乙未登时两眼骤缩,这响声似是盖过了鼎沸人声,在他耳旁蜂鸣不断。他缓慢地抬起了脖颈,抱着难以置信之情抬头望向街巷的另一端。视界忽而变得苍白,到处都白茫茫的一片,似是盖上了薄纱,可石巷里站着的那人却格外清晰。

  那是个拄着灵寿木拐棍的老头儿,一身嘉兴缥青绢衫,额宽眼细,须发斑白,正直勾勾地盯着自己。见玉乙未怅然回望,他魔怔了似的将玉乙未从头至脚细细打量了一番,身上每一寸地方都仔细扫过,忽地神色激昂,将那拐棍往一抛,踉跄着走上前来,喃喃道:“你…你是阿凡。错不了,你是阿凡!”

  这人是他爹。玉乙未惊恐万状,手足发冷,却似被钉在原处一般不能动弹。他脸上覆了丝蚕面,正恰将伤疤遮起,这副相貌又与原本的容颜有七成相似,竟被他爹一眼认出。

  他已经许久不曾见过他爹了。胥益老来得子,起先对他曾颇为宠爱,把他养成了一副怠懒性子;后来胥家衰微,他爹见他风流荒唐,怒其不争,这才将他扭送进天山门。在天山门的这段时日,玉乙未也只放过几回飞奴送信,父子俩已有数年未见。

  玉乙未惶然摇头,后退一步:“我…我不是。”

  胥益眼中疑窦之色未减,两眉一抖,几乎要潸然泪下:“你如何不是!虽然脸倒长得不大像了,但脚步、声音、神态倒是一模一样!”

  老头儿颤巍巍地走上前来,伸手想把住他两肩,急切问道,“阿凡,我是看着你长大的,你打从娘胎里出来,我便没少看你一眼!你小子怎么从天山里跑出来啦,剑法学得如何了?可有落下么?你又为何穿得一身褐衣,像个二流子般在街上踅?”

  如今看来,胥益果真苍老得过分。脊背似被压弯了一般佝偻,岁月星霜积淀于他面上的深浅沟壑中,一头青丝也已化作斑白银发。

  玉乙未望着他爹,只觉眼眶酸涩,如鲠在喉,无法应答。他如今已是候天楼刺客,正有倒悬之急,连叫一声自家爹都不成。在胥益热切目光中,他节节败退,惨白着脸往后退去。

  “…我真不是,你认错了人,我不认得你!”

  胥益痛心疾首,连声唤道,“阿凡!你装甚么生分呢!还在生爹的气么?当年我是有些操之过急,一心要将你送入天山学剑,可着实也是为你着想。我不愿叫泉下的你娘失望,她这辈子最大的心愿就是要你成人成才,而不是看你浑浑噩噩,堕入邪道……”

  眼见着白发苍苍的胥益步步紧逼,玉乙未连连摇头,颤抖着口唇无言以对,只觉心如刀割。他不能认自己是胥凡,他若是这时认了,只会害死他与他爹!

  就在此时,他忽而瞥见石巷中的阴影里悄无声息地滑出两人。

  那两人着一身平平无奇的褐布衣衫,眼里却寒光锃然。他们敛声息语地接近了老头儿,袖中露出漆黑锃亮的弩箭一角。玉乙未倏时心头狂震——那是奉命来清除门户的候天楼刺客,他们寻上了胥家,为的便是将天山门的“玉乙未”及其亲朋赶尽杀绝!

  惊惧宛如狂潮,瞬时将他吞进惊涛骇浪之间。玉乙未头脑中一片空白:他是该扑上前去,与那两位刺客拼个鱼死网破,还是眼睁睁地看着他爹被杀?

  前者定会引得他身份败露,只要有一位刺客拉响喷花杆,所有刺客都将赶来此处,将整条长街化为血海。可他又怎能无力地看着他爹被杀?他入天山门习剑,虽不求出人头地,却也求不受人欺侮。后来剥下半张脸皮入了候天楼,也是想要护佑亲近之人,坐视不管可称得上过往的二十余年人生与努力皆付诸东流。

  “阿凡,你怎么不说话,不看着我?是爹让你伤心了么?”胥益不安地打量着他,絮絮叨叨地念着些过往的话儿。

  手心里全是汗,粘腻得让人发慌。两个刺客悄然无息地举起手,将黑洞洞的弩箭口对准了他爹的心口。玉乙未寒毛卓竖,一刹间竟再不能深思,当机立断地将手搭上哨棒。

  他要在这里拔剑,于一刹间杀死两名候天楼刺客。

  能行么?依他的实力,大抵是不行的。这一着棋可谓险之又险,一旦落下便再无转圜余地。但玉乙未别无选择,他紧咬牙关,打算哪怕是手脚折断、身披数创也要从候天楼刺客中杀出一片血海,带他爹逃离这处。

  可就在那一霎那。

  一枚铁镖倏地从旁飞出,深深没入了胥益的脖颈。

  那铁镖疾飞星速,只在人眼里刻下一道寒芒,便将老头儿整个掼翻在地。两鬓斑白的老头还未来得及高声叫唤,便被一对手捂住喉口,掐住了所有声息。

  水十九轻柔地将胥益放下来,倚坐在石阶边。他的手正捂在胥益喉间,指缝间鲜血横溢。是他方才倏然出手,赶在两名刺客动手前便将铁镖打入了老头儿的喉中。

  候天楼刺客果真是暗杀的好手,出手无声无息。游街的人们欢腾笑闹,不曾将目光移向他们几人一分一毫。胥益两眼垂软阖上,像是睡着了般坐在石阶上,若不是他脖颈处血迹斑斑,看着就似是一个打着盹儿的老汉。

  刹那间,似是有甚么东西从心底里垮掉了。玉乙未愣愣地站着,手里的哨棒滑落,在地上清脆作响,滴溜溜地转了几圈儿。

  “所以我劝你,早些放弃为好。在候天楼这处,你可做不得常人。一旦有了牵绊,死得便愈快。”水十九理了理胥益的衣襟,将血迹遮掩,站起来贴在玉乙未耳边轻语道。笑声低微,像一只得逞的恶鬼。

  “这样一来,哪怕是最看重的人逝世,你也不会这么伤心。”

第245章 (三十三)尘缘容易尽

  天地间化作一片茫白,人群哄闹声、辚辚车马声仿佛在离玉乙未远去,他被抛入了一个静谧而无声的世界。

  玉乙未呆怔地垂下脑袋,只见血滴从水十九的指尖滑落,一粒一粒地碎在石阶上,仿若断线的珠子。他踉跄了一下,险些当即跪倒在地。

  水十九走上前去,似是微笑着同另两位刺客洽商着何事,玉乙未的耳朵于浑噩间捕捉到了只言片语。

  “抢了个先手,你们不介意罢?”水十九笑道。

  两名刺客啧舌:“嘁,算啦,反正咱们也抢着把你该干的活儿做了。水西门边的那家,我们去过了。”

  说着,他们便摸出誊抄来的名簿,用指头沾着血在上面划了一记,这便算作将人杀了。

  “有劳两位。”水十九依然笑容可掬,作了个揖。自打颜九变任了少楼主之位后,刺客们愈发领会到水部刺客皆是笑面虎,最惯绵里藏针。于是两个刺客嫌恶地瞥了他一眼,转身往檐上一跃,宛如乌雀腾翅一般倏时匿去了身形。

  街中吵嚷喧杂,比肩接踵,人潮来而复往,竟无人往石巷中瞥来一眼。玉乙未胸膛中似是缺了一块般空落落的,垂着头不言不语,摇晃着便要往地上摔去。

  他爹当着他的面被杀了,而他手足无措,甚而连痛呼出声都做不到!一刹间眼里似是涌起了泪泉,待反应过来时,玉乙未已涕泗横流,捂着口恸哭流涕。

  水十九慢悠悠地晃到他面前,脸上却一副满不在乎的模样,反嘲笑道:“真好笑,长这么大个儿了,还不舍得离开爹?再说了,在咱们信密宗的人眼里,死了便是到实相中阴的境界,喜乐忿怒诸尊会给你爹照射明光,他能食佛果,倒是件好事呢。”

  可玉乙未却无心情同这人调笑。刹那间他燃起满腔怒火,额上青筋暴绽,猛地一把揪起水十九衣襟,低声喝道:“…为何要杀人!”

  “我怕你觉得要生人来杀你爹不妥,若是熟识的朋友动手,不正能叫你略略宽心么?”水十九眨眨眼,故意在他眼前摆出一副温和又天真的情态,笑叹着道。可惜玉乙未已看清他恶劣本性,此时怎么说也浇熄不平胸中怒火。“再说啦,那两人可是金部的,杀了人尚且不够,还要把人头斫下来确保死绝,这岂不是会坏了你爹遗容?”

  “虽说如此,你…!”玉乙未张口结舌,竟噎着说不出话来。

  可如今要拿水十九如何是好呢?这人杀了他爹,与自己断然有血仇之鸿沟。但他的把柄又拿捏在这刺客手里,若是事迹败露,倒楣的依然是自己。

  玉乙未恨得咬牙切齿,心中却先冒出了个念头。这念头宛如晴霄霹雳,先将他震得内里一阵翻江倒海:若是他——在此将水十九干掉呢?

  并州此时正处夏旱节场的时候,街里充塞着抬阁献艺的人,人头攒动,熙熙攘攘。哪怕是杀人时泄露一两声惨叫,都会被鼎沸人声湮没。何况他正与水十九主力于人烟稀少的石巷中,先前来的两名候天楼刺客又已走远。

  他只觉心跳如擂鼓,手心里捏了一把汗,湿腻腻的。兴许他能一对一地杀死水十九!玉乙未于霎时间悄然瞥向落在脚底的哨棒,杀意自眼底一掠而过。

  水十九却似没发觉他的异状,从他紧揪衣衫的两手中轻巧挣脱,却伸了只手摊在他眼前,笑道:“帮我包扎一下罢?”

  这人真是生性懈惰,先前在迁山驿时不仅活儿都丢给玉乙未干,如今包扎也懒得自己动手。玉乙未正在怒火当头时,两眼血丝遍布,当即便想将他手甩开,再从哨棒中抽出短剑狠狠刺在他脸上。

  可低头一看,刺客手掌中确是血糊糊的一片,那血倒不像是从他爹脖颈上流出的。水十九掌中被铁镖划出了一道深深裂口,血水如泉般汩汩涌出,看着倒是可怖之极。

  玉乙未看得瞠目结舌,连怒意也不自觉收敛了几分。这伤口究竟是何时得来的?方才水十九不过是向他爹脖颈上掷去一镖,绝无受伤的可能。

  霎那间,他心里似是裂开一道明光,将心底盘桓着的疑惑照彻明亮。玉乙未浑身一凛,低头往地上望去,只见石阶上落着一枚带血铁镖,是方才水十九打进他爹脖颈中的那一枚。铁镖那锋锐棱角竟似被拗断了一般,在根处齐齐截去。

  他再看一眼水十九的手,只见指尖处划了几道口子,血珠凝滞其上,正是方才一刹之间将铁镖角劈断时划破的伤口!

  “你…”玉乙未张口结舌,似有万语千言堵塞在喉咙中。他猛一拧头去看胥益,连滚带爬地扑上去掀开他衣襟。只见这老头儿颈上虽有一道伤口,却是皮肉伤,没伤着动脉。那殷红血迹都是水十九在划破自己手掌后抹上去的。

  仔细一想,方才水十九将铁镖打出后,便扑上去用手捂住胥益脖颈,想来是在那时悄然狠按住了风府、哑门几穴,或是施以暗针,才教他爹悄无声息地昏厥过去。再将自己掌中血迹抹上,用衣衫盖住伤口,如此便能盖过金部刺客的耳目。

  胥益垂着头微微呼吸着,胸膛依然在微弱起伏。玉乙未见了这动静,倏然悲喜交加,泪珠兀然坠落,使劲儿用袖口抹着眼睛。

  水十九却颇有些无奈,用靴尖轻轻蹭了蹭他,“现在能替我包扎了么?”见玉乙未站起身来,目光依然有些困惑,他又笑道:

  “我伤了一只手,不好缠细布。你从我褡裢里把石棉花粉取出来,帮我撒一点儿在伤口上。方才为了骗过那两个金部的人,我不得不把口子割深了点,不然血出得太少,只会教他们起疑。”

  玉乙未的目光落在他手上,只见血水滴答滑落,在石砖缝间汇作溪流缓缓流淌。这人果真是个疯子,他那创口血肉模糊,险些把手掌划了个对穿,可脸上却毫无痛苦之色。水部的刺客果真都是骗人精,谁都被他蒙混了过去。

  “……痛吗?”玉乙未从褡裢里取出石棉粉和细布,小心翼翼地往他掌心里洒,将伤口裹起,轻轻打了个结,踌躇着问道。

  水十九把嘴一撇,“痛啊,快痛死了。不过你以前手上是不是也被我捅过一剑,这样便两清啦。”

  可说是两清,玉乙未却不这么觉得。他爹的性命保住了,这事确得倚仗水十九。他蹲下来理了理胥益的衣衫,见他爹双目紧阖,气息悠长,一时间又有些手足无措。接下来该拿他爹如何是好?

  刺客捂着受伤的手,在他身后悠悠道:“我劝你把他带离并州,去个小山村里安顿,把名姓给改了。反正如今只有出城时用得文牒,其余时候不会有官人来查你爹姓名。”

  玉乙未支吾道:“可…可这处有我家祖上百年基业。何况去了别处,岂不是也会被候天楼刺客寻着?”

  水十九蹙眉道:“离山驿远一些便成,离天府愈远愈好,过了这阵子水部也便查得不严了。”正说着,他忽地眉头一拧,用另一只手揪住玉乙未,压着嗓子道,“你小子可把人给我藏好了,半点儿尾巴都不许露出来!”

  胥家在河东还有亲戚,住得偏,兴许把他爹送到那处便成。玉乙未左思右想,决定留封信给胥益,信上大抵说一番自己要在天山闭关几年的谎话,要他爹不得声张,也少担忧自己。然后他会将胥益藏在骡车里,连夜赶离并州这险处。

  他正从褡裢中掏纸笔和墨盒,却听得水十九靠在石阶边浅浅叹气:

  “…我真是栽在你手里啦。”

  “啥?”玉乙未用笔杆搔搔脑袋,对这话有些费解。

  水十九凝视着他,眼里漾满苦意,语气平和地道:“要是被候天楼发觉我放过了你爹,到那时没的便是我的命。真是一件赔本买卖。”

  确实如此,候天楼的严刑苛法玉乙未是有所耳闻的。一旦入了刑房,那便是在阴间的生死簿上写了名姓,抽筋扒皮、凌迟烹煮亦是常事。想到此处,他不禁惊起一身鸡皮疙瘩。

  既然如此,他又要如何补偿水十九的好?玉乙未只觉心中杂绪纷繁,兴许正是一步错,步步错,他在拖着水十九在泥沼中越陷越深。

  “你是叫胥凡,玉乙未?也对,方才你爹一个劲儿地喊你‘阿凡’。”水十九艰难地从胸口拉出名簿,皱着眉翻动着书页,直翻到写着玉乙未家中的那一页,若有所思道。“嗯,那我该如何叫你呢?阿凡,凡凡,小凡……”

  玉乙未大窘,他本以为水十九又会借此要挟敲诈自己一番,不想这人竟惦记起这档子事来了。于是他慌忙摆手,作噤声手势道:“都不用,都不用!叫我火十七便好!”

  水十九从他手上夺过蘸了墨汁的笔,将名簿上他的名字划掉,笑容愉快而天真:

  “嗯,胥凡。现在我和你是同一条绳上的蚂蚱了。”

  ——

  夜阑人静,两人驾着骡车赶往河东。胥益途中迷迷糊糊地醒了一回,被水十九闻了一回曼陀罗粉,便又昏睡了过去。老头儿被他们放在车里,用黍稷梗盖着,混出了并州城。

  到了河东的小山村里,只见此处竹林苍翠,清溪蜿转。两人寻了间无人住的茅屋,洒扫干净,将胥益放在此处。玉乙未把信放在老头儿胸口,这处离河东胥家挺近,待他爹醒来看了信后便能懂得有个去处,在这儿暂且藏身一段时日。

  临走前,玉乙未跪下来给昏睡中的胥益磕了个头,颤声道:

  “对不住,爹。是孩儿不孝,难奉椿庭。待他日归来,我定尽老莱娱亲之孝,晨昏定省之礼。”

  屋外犬声狺狺,泉流潺潺。水十九坐在翠绿竹荫里叼着叶片等他,见玉乙未出来,便舒着懒腰跳起,将骡子牵过来。

  玉乙未坐在前室里赶车,水十九则大摇大摆地躺在车棚里,这人此时算得上是个伤患,连使唤起玉乙未来都仿佛多了几分底气。

  骡车往并州山驿中赶去,玉乙未正牵着缰绳,从后头忽地伸来一对胳膊,紧紧地搂住了他。这举动让玉乙未满心震悚,险些把骡子给勒着了,车棚剧烈震颤了一下,水十九贴在他后头笑吟吟地道:

  “先前我说的条件,还作数罢?”

  这条件指的是什么,玉乙未心里自然清楚,当即脸上烧得通红,支支吾吾地装傻充愣道:“什、什么条件?”

  水十九不满,往他身上捶了一下,“不是说过了吗?我替你救你爹,你就得把你的一夜交给我。”

  玉乙未眼珠子乱飘,不敢回头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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