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侠 第197章

作者:群青微尘 标签: 悬疑推理 相爱相杀 强强 古代架空

  颜九变喏喏地点头,瘫在圈椅里作出一副弱不禁风的模样,他累得浑身骨头要散了架,可不想再多个师父。

  武无功对他那日提出要学剑一事十分欣喜,武立天不愿习剑,钧天剑后继无人。如今颜九变自个儿站出来说想学剑,盟主恨不得一日夜便将剑法要诀全塞他脑壳里。

  光是教还不够,武无功还日日引荐他给诸多名侠,要各流江湖之人给他指点功法,指正剑法中偏倚之处。可怜颜九变着实不是块学剑的料,当初在候天楼时曾和金五学了些皮毛,平日里杀人又常用天蚕线,学起剑来可谓是邯郸学步,闹了不少笑话。

  第二日,武无功又在习剑之后带他来吃茶,向他介绍来客—— 一个宽袖绢衫子、两髭飘飘的油滑男人:“这是丰元府峣柳典史,吞日帮赵岭,他们帮派的功法淳厚,正能补足你内功中偏颇。”

  颜九变面不改色地点头。

  第三日,武无功为他介绍来人:“这是七星祖后十三代高虚天门下的张权,他虽是小辈,可剑法机敏多变,能补你身上僵直之处。”

  颜九变面无表情地点头。

  第四日,第五日,第六日,每日皆有各种各样的江湖中人前来。武无功笑面盈盈地向他介绍各人名号,把从他那儿听来的胡编乱诌的金乌的悲惨之事向众人叙说一通,赚足眼泪后又向他们讨教武学精义,颜九变被逼无奈,装作好学的模样向众人求教了一番。

  虽说他并无如金五那般的惊世之才,可经武无功一番悉心教导,再加上各路名家指点,哪怕是窝里的鸡都该被教成枝上凤凰。颜九变又早有武学底子,这些日子习练之下竟也入了钧天剑第三重。

  第七日,武无功又将他带来东门楼上,这日虽艳阳高照,可却夏风习习,燥热之气大减。

  楼上勾阑处伫立着一个倩影,那身影陡一入眼,颜九变便心里似挨了一记闷锤,骤然失色。

  那人身着白纱直裙,云边霞带,头戴一顶纱笠,白纱遮掩了面容。可微风一荡,便能瞥见她的冰肌雪肤、光洁面庞。那是个容姿秾丽的女人,美得动魄惊心。

  武无功在此人面前忽地有些拘谨。他做了大半辈子的武盟盟主,却在这女人面前拘束得仿若孩童。他磕绊地向颜九变道:

  “这…这位是天山门玉白刀客,玉求瑕。”

  颜九变浑身似被冻住了一般,只听得武无功在耳边絮絮叨叨地道:“我本觉得该请不动她,因为我忝列于江湖榜中,只算得上第五,再往上的大人物便请不来啦。怎知玉白刀客听闻你要习剑一事,竟肯屈尊来指点你一番。”

  男人拍了拍他的臂膀,颜九变则感受到了他的僵硬。武无功大笑着道:

  “虽说刀与剑有别,可若能得天下第一指点,那可真是三生有幸!你就在这儿与玉白刀客清谈,伯伯我先往楼下去了,不打扰你俩。”

  说着,又对玉白刀客抱拳道,“玉大侠,这是我侄儿金乌。他出身自宁远侯府,虽体弱多病,却天资聪颖,我将他视若己出。您若是有心,帮忙提点他一番。”

  玉白刀客微微点头。武无功见她有相助之意,便欣喜地起身,步履微颤地从木梯跃下,一会儿便不见了踪影。

  烈日杲杲间,那依靠在阑干上的人影仿佛愈发朦胧。颜九变与那人相对无言,汗出如浆,待一切都没了动静,他才对着那雪白身影瑟索着出声:

  “……左楼主。”

  忽而袭来一阵夏风,将笠纱吹开,白纱下露出一张艳丽夺目的面庞。夜叉勾起唇角,展颜一笑,笑意仿若刀锋般凛冽。

  世人绝不会想到,本应是莅临此处、身为天山门之首的玉白刀客竟只是空有其表,内里却换了个十恶不赦的魔头。

  而在她身旁的锦衣绣带的少年,虽自称作将门之后,却也只是卑贱的杀人恶鬼套了副壳子。如今在武盟大会上列席的天山门已并非天山门,而是披上了羊皮的恶鬼,真正的天山门弟子多半都在三途川中飘荡,抑或是流落至山中做了山鬼。

  “水九,这段时日过得如何?”一身玉白刀客装束的夜叉微笑着问道。

  颜九变先打了个颤,站在夜叉面前时,他从来仿若渺小之极的蝼蚁,没有半点违抗的余地。

  “我……这些日子谨遵楼主吩咐,扮作金五的模样,如今也已骗得了武盟盟主的信任。”颜九变作了个揖,恭谨地道,“楼主又为何光临此处?”

  左不正却喃喃道:“金五…金五。对了,他如今在何处?”

  黑衣罗刹两年前便不见踪影,有人道他与玉白刀客血战,不慎丢了性命;有人言他被都合台铁骑追杀,如今正躲在草泽之中。颜九变先前以为左楼主会因金五杳无音讯一事狂性大发,可她那时只是付之一笑,道:他终会回到候天楼。

  候天楼是捆着罗刹的枷锁,兴许夜叉正做着如此打算:待金乌回想起往事,定会发觉自己已血债累累,到那时无处可归,只能回到候天楼中。

  颜九变决定将杀害金乌之事瞒下,遂摇头:“仍无音信。”

  夜叉俯瞰着天府景色,神情淡漠,话锋一转道:“我有话想问你。黑火末准备得如何?”

  “已经备好了。”颜九变心头一跳,却依然恭敬地抱拳不动,“水部已有人潜入行会中,将黑火末用帆车运送,分散在城中。”

  夜叉轻声一笑,称许似的点头。

  她的目光恬淡,望着城中巷里熙攘的人群时,仿佛在看着在泥地上来往的群蚁。一切仿佛与她无关,她只是置身事外,却又将世事搅得风浪频起。

  沉默许久,左不正忽而开口:“这世上果真是道貌岸然的邪佞偏多,人人都虚与委蛇,心口不一。武盟看着光鲜亮丽,可却败絮其中……呵,真是可笑。”她忽而转头,定定地凝视着颜九变,“你可知候天楼为何要插手天山门之事?为何要杀死长老与三珠弟子?”

  颜九变汗流不已,他可不敢揣摩左楼主心思,因为揣测的人都已下了九泉。“不……不知。”

  灼灼日光下,夜叉的身影却似蒙上了一层暗雾。她莞尔道:“候天楼是天下的极恶之处,甚么罪过都能揽在候天楼刺客身上。而咱们也算得来者不拒,在候天楼,钱财能买命,亦能换来做恶事的人。”

  “天山门之所以覆灭与武盟脱不开干系。你知道武盟中有多少支派想取玉白刀客性命么?有十五支。他们每一派都向候天楼秘密求援,想毁了天山门。”

  左不正伸手拨弄着阑干边的花叶,漫不经心道,“而候天楼,只不过是如他们所愿罢了。”

  正因有候天楼来当这恶人的角儿,武盟才能堂而皇之地打出善角的旗号。可天山门坐镇西北已久,玉白刀客亦是自武盟大会上选出的天下第一,人人表面上称颂,实则在背地里巴望它倒台。

  颜九变只觉浑身发冷,他问:“左楼主…所图何事?”

  他在女人的眼里看到了刻骨的仇恨,像被烙下了深痕。可那恨意却一闪而过,在眼中转瞬即逝。他想起了那频频飞至楼中的令鸽,兴许每一只令鸽腿上的信筒里都盛着布下天罗地网的密令。

  女人平静的话语里蕴藏着疯狂。她的五指缓缓收拢,黄栀子瓣在指间碎裂,纷纷零零地飘下楼台,又被打着旋的风儿吹进湍急江水里。

  “我想借着这次武盟大会,一举毁去武盟。”

第280章 (四)佛面夜叉心

  武盟大会的日子到了。

  这一日,天府中人潮汹涌,驴马充塞街巷,桅篷遮掩渡津。人人争着往武场边挤,在栅栏后排起了一长溜儿的行列。显贵公子坐在软轿上,让家丁把竹杠高高举起;寻常人家的孩童便骑在爹娘肩头,恨不得把眼珠子摘下来丢进武场中去,一探其中究竟。

  此时已至六月中旬,烈阳高悬,正是酷暑时候,熙攘人群又给街巷里添了几分热意。挑货郎担子上的竹摇风才露了一会儿的面,便被争抢着买完了。攒动人头挤在武场边,胳膊腿脚都似汗津津地搭在一起,热得人难受。

  看客自五湖四海而来。天府本地的,自近处的湔山、九陇、嘉定来的人最多,可从大老远来的京城、南海人也不少。着圆领大袖的与穿麻布衣衫的看客摩肩接踵,高矮胖瘦各有不同,一样的却是脸上期盼雀跃的神色。

  人潮里有一伙人正艰难地行进着。

  为首的是一个老头儿,一身脏兮兮的交领布衣,下头套一件泥渍斑斑的齐膝裤,斗笠盖不住他惊惶的两眼。他左瞧右看,似是对一切都觉得新奇,又怯缩着不敢细看。可当他两眼一撇回身后跟着的小孩儿们时,一个和气的笑容又自褶子间浮现。

  老头身后跟着一群扎鳌头、双辫儿的小孩,他们叽叽喳喳,好似一群鸟雀,不住地扯着老头儿衣角,嚷道:

  “那边有冷淘,老黄牙,给咱们买一碗呗!”

  “我要银丝糖……要糖堆儿!”

  这被孩童们称作老黄牙的老头摸了摸褡裢,从里头翻出几枚零星的铜板,便无奈地对他们笑了笑,咧开一口黄牙:

  “不成,不成。咱们得留着钱去住邸店,要是钱全给你们这些小馋嘴儿给吃没了,那咱们就得睡街上啦。”

  他们这一行人自嘉定而来,赶着到天府来看这传闻中的武盟大会。老黄牙本就管着间破烂武场,便也对传闻里高手云集的武盟大会心怀向往。至于跟在他身后的小滑头们,则都是背了爹娘偷偷随着老黄牙来的。

  小孩儿们在人群里挨来挤去,闷了满头热汗。有人小声道:“听说这次武盟大会上有玉白刀客来这儿。”

  另一个小孩儿笑嘻嘻道:“要是告诉小元这事儿,他准会欢喜得不行,还会羡慕死咱们啦。不知道他现在在哪里,有没有到这里来?”

  众孩童听了这话,反而露出一副害怕神色,把脖颈缩了缩。其中一人哭丧着脸说,“那他还是别来好啦!他一到天府来,那凶神恶煞的金少爷就得跟在后头!”

  一想到那咋呼凶恶的金少爷往日里撵着他们打的模样,小孩儿们纷纷打了个寒颤,遂不愿再去想。

  街边慢吞吞地行着几大架敞车,后头随着一溜儿骡车。从棚子里下来数位着布甲的武人,护颊边挂着黑布,遮着面容,一身厚实的红面布将身体裹得密不透风,在这闷热天里更让人看了心生热意。这些尽是武盟中把护武场的侍卫。

  侍卫们涌入武场中,围着中间的高台排成六花阵。

  高台后,一扇实榻门紧紧掩着。门中是一间敞亮的堂屋,屋中摆着张长方桌。主位上摆着张圈椅,一旁亦放着张铺了软垫的木椅。

  可不同寻常的是,那长桌旁掘出了深沟,其中竖着如林铁刺,寒光锃亮,并无人落座驻足之处。

  堂屋中站着两个颈上戴着围涎的小僮,他俩将离武场远的一侧的厚木门推开,恭敬地在门边侍礼。见有人前来,两人齐声道:

  “盟主未至,请贵宾入座。”

  乌泱泱的人影涌入堂屋,又倏时在门边止步。

  头一个来的人是吞日帮帮主能大梁,这人是个膀阔腰圆的汉子,满脸横肉离堆着俗世油滑,一身熊皮盖着小杂花纹的官服,十根粗指头上都套着赤金戒,一派珠光宝气。

  能大梁率着一群吞日帮弟子入了堂屋,见了那沟上长桌,眉头一皱,颊肉抖动,喝道:“怎地回事?不设椅儿便算了,还挖了道沟在桌前,上边全是尖刺,是诚心不让人坐么?”

  两个扶着门扇的小僮微笑道:“今日入堂内的皆是江湖榜上的好手,其余闲杂人等不得入座。若真是在江湖榜上有名,想必这沟与刺不会难到能帮主半分。”

  这座席就是用来给江湖高手使的,若无上乘功夫底子,绝难在这尖刺顶坐上两个时辰,与其余人共赏武盟大事。

  小僮沉默片刻,见吞日帮众人踟蹰不前,又脆生生地道:“盟主有令,只有入座之人才得同盟主面谈。在桌前坐不下的,恕难礼待了。”说着两人便又将门一敞,往外作了个请别的手势。

  吞日帮帮主望着那尖刺林立的深沟,蹙眉深思,努着嘴让帮中子弟上前。那帮里有个修习金刚身的弟子,踌躇再三,还是往沟中纵身一跃,脚底踏在尖刺上。

  可还未立得片刻,那弟子便面色发紫,一个劲儿地嚷道:“师兄们,求各位帮把手把我拉上去!这刺着实难立稳…我,我要掉下去了!”只见他身形不稳,摇摇欲坠。而下方则是密密麻麻的铁刺,若是失足坠落,定会被扎成刺猬。

  各弟子赶忙伸手去拉那陷在刺阵中的弟子,弟子见宽沟深不见底,不由得头晕目眩,在被拉起来的途中不慎打滑了数回。所幸他修习金刚身,身上倒也无甚损伤。

  帮主反倒嘿嘿一笑:“老子还嫌武盟的椅儿不舒坦,想自个儿带码瑙垫来坐,看来如今倒遂了老子的愿!”

  只见这叫能大梁的吞日帮帮主一挥手,便有几名弟子走上前来,把一张翠玉垫恭敬地交到他手中。这翠玉垫以玉|珠相连,粒粒珠子圆润光亮,垫在身下时亦凉爽消暑。

  能大梁将玉垫在手中旋了几圈,忽地往空里一抛,只见玉垫正恰落在两枚尖刺中间,两角勾着刺尖。这五大三粗的汉子足尖一点,便如飞燕般腾身而起,稳稳当当地坐在悬空玉垫上。

  这事说来容易,实则艰险无比。缘因那玉垫窄小,略一动便要翻个面儿,而能大梁此人又是个十足的彪形大汉。要在垫上坐稳,便要如同禅坐老僧一般一动不动。

  可能大梁却仰天哈哈大笑:“不错,这椅儿比老子上回来武盟大会时坐的舒坦!”

  吞日帮弟子们见厅堂内尽是藏刺深沟,唯有一张长桌放在中央石柱上,再无落脚之处,便只得退至门外。

  能大梁大笑未歇,却又听得一串银铃似的咯咯笑声从旁传来。那人道:

  “上回咱们是坐在暗处里开武盟大会,一点儿火光都没有,谁也瞧不见谁,却有一条长蛇盘在咱们中央,嘶嘶地在桌上游走。咱们得一面发话,一面打偏蛇头。可依妾看,那回倒是比这回舒服呐!”

  武盟主这人看着虽古板老套,可却在开大会一事上却算得费尽心思。武盟大会数年开一场,回回都设出个苛刻之极的地儿供众人切磋比武,只有武艺高强之人方能与会,因而如今有这古怪席位眼前,倒也不算得件奇事了。

  吞日帮主能大梁略略思忖了一番,心里稍定,却又忽觉那笑声是从身侧传来,赶忙将头转到一旁,睁大两眼。

  只见方才在他身边发笑的竟是个妙龄少女,一身霞帔凤袍,作出嫁时的打扮,红艳艳的灼人双目。再一看她的容颜,能梁又觉目眩。她蛾眉皓齿,光洁雪肤上嵌着两只黑玉似的眼,其间烟波流转,说不出的冶艳。

  能大梁将嘴角往下一撇,粗声问道:“你是哪位?”

  少女将手里的丸扇往面上一掩,只露出勾魂夺魄的两眼。她笑道:“咱们分明回回都在会上见,也在床榻上见过,您如何就不记得妾了?”

  吞日帮主的两眼落在了她那身红缎衣上,忽地如惊雷降顶般呆坐在原处。他记得江湖榜上确有一人,时时都身着红嫁衣现于人前。可上回他见此人时,她还如熟韵女郎一般,举手投足皆风情万种;上上回见她时,她犹如残年老妪,漫头花白。

  这女子一年比一年更年轻,也不知使了甚么妖法。兴许是与众多男子行了采补之术,才得一副永葆青春的样貌。

  能大梁眉头一压,道:“南派的…明红烛?”

  明红烛笑道:“正是妾,不想几年未见,能帮主便不记得妾啦。”她一面嗔怒地微瞪他一眼,一面又冷傲地发笑。只是她生得如此一副花容月貌,哪怕是动火也似粉面含春一般。

  此人正是南派之主明红烛,人称红烛夫人。

  对于此人,世间众说纷纭。有人赞颂她虚怀若谷,能容得下南派中百流武家。有人谩骂她祸世妖妇,睡过的人能在街上排一长溜儿。她的藏书阁中武学典籍甚丰,都从枕边人处得来。

  可纵然非议如雪,红烛夫人却依然我行我素,手腕诡黠又狠辣,将南派镇得死死的。她的柔功亦是当世一绝,甚而连玉女也只得拜服。明红烛并无仇家,因为寻仇的人皆会拜倒在她的惊世容颜与纱裙之下。

  吞日帮主能大梁这才发觉红烛夫人此刻正坐在自己身边。两人共坐在这尖刺林中,明红烛身下有一个年轻男子,正竭力用胸腹顶着尖刺,撑着红烛夫人的娇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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