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侠 第204章

作者:群青微尘 标签: 悬疑推理 相爱相杀 强强 古代架空

  “我信你真是宁远侯府的那位金乌公子,因为小元曾同我说过你的事。”钱仙儿悠然地低声道,满意地看见金乌碧瞳骤缩,持刀的手略抖了半分。他阴冷一笑:

  “但是其余人不会信,你今日即便是死,也是作为黑衣罗刹而死!”

  话音落毕,相知剑便如蛇信般探出。金乌跛了一边的腿,闪避时不大灵便,转瞬间衣衫上便有数道裂口绽开。在座之人见此剑法,不由得啧啧称叹。

  红烛夫人将蔻丹交叠,饶有兴味地望着两人,道,“唉呀,这相知剑倒同钱老鬼的有些不同。人常言子承父业,可钱小鬼倒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呐。”

  这话落进钱仙儿耳里,让钱仙儿心里快活了几分。他心想,甚么青出于蓝而胜于蓝!钱老鬼是常去醉春园的孤老嫖客,他又不知是从哪个花娘肚子里滚出来的。那私娼本想用附子将他毒死于腹中,不想却把畸模怪样的他生了下来。

  这十年间,钱仙儿只尝过炎凉世道,未尝有过爹娘疼爱。这剑法也是钱老鬼死后,他从钱家祖坟里刨出的剑谱上学来的。既是无人教导,便学得同世家大不一样,也是理所当然。

  “看剑!”

  见两人僵持不下,钱仙儿忽地将双目一瞪,高声喝道。可他非但不出剑,还突忽伸足一顶,一脚狠狠踹向金乌。金乌猛退一步,钱仙儿便如饿虎般扑上,仿佛要将他直直压进地里。

  罗刹的手在抖,仿佛无甚力气。钱仙儿眼尖,瞥见他袖口里藏着渗血的细布,一层层裹着手腕,便讥笑道,“你方才放了一番大话,如今却连小的也抵敌不过么?”

  话音未落,金乌便冷冷地瞥他一眼,忽而猛出一刀。这一刀势若雷霆,汹若洪流,狂风骤雨似的砸在相知剑上。钱仙儿只听得嗡鸣大作,继而手中一松,又见眼前寒光闪闪,钢片化作齑粉,似雨纷零。再往手里一看,却惊见相知剑锋刃尽皆破裂,只剩一只秃护手。

  黑衣罗刹竟一刀劈裂了他的剑!

  霎时间,众人屏住呼吸,钱仙儿背上也冷汗直流。可惊惶不过一瞬之事,这面相奸猾的秃瓢脑袋转眼间便又换上一副镇定之色。他旋身退开一步,依然未松开握柄。

  奇的是,那本应飞溅四散的钢片却凝滞于半空里,仔细一瞧,能发觉有细线交织于空,展开一张大网,在熹微日光里幽微发亮。

  钱仙儿一摆握柄,细线竟随着他的举动向金乌收拢,蛛网似的将他囚困在中央。金乌瞥了一眼,顿时便认出那是颜九变的天蚕线,他做了好一阵子的夺衣鬼的接应人,早对这人操线的手段熟稔于心。

  恶人沟如今果真与候天楼相勾结,同流合污。金乌再一望高坐一旁的颜九变,只见他在武无功身边垂着脑袋,交叠的手指在微微颤动,指上套着的每一只铁戒上都缠着常人难辨的天蚕线,在半空里织罗成巨网。

  钱仙儿摆出一副咍笑模样,道:“罗刹兄,小的这就来取您的性命!”

  天蚕线粘连着相知剑的破片,恰如狂风席卷,一齐向金乌袭来。银线微光烁亮,像重重蛛网围着两人。

  黑衣罗刹却只是轻巧地将手腕一旋,使了个剪腕花,便用剑刃将天蚕线齐齐绞住。

  两人的身影往彼此逼近,罗刹鬼先一步跨到钱仙儿面前,压着嗓子道,“四五年前,我和你爹交过手。”

  钱仙儿面色一变,咬牙切齿道:“我没有爹!”

  “是啊,你确实没了爹。”罗刹鬼道,“钱老鬼是我杀的。他的相知剑比你的更精妙,大开大阖的扫剑都瞧不清他动作。要论你的长处……”

  罗刹森然一笑,“也就是气力要比一个嫖久了阳气虚亏的老爷子大罢了。”

  刹那间,锋刃挟着天蚕线一齐舞动。金乌一记扣步云扫,将银线绞在狼头刀刃上,挥击时将千百银线牵动,势如翻江倒海,又似出水蛟龙。他猛地一跃,一脚踢在钱仙儿腰腹处,直把他踹入天蚕线阵里。

  这一踢把钱仙儿踢得丢了魂儿,他踉跄着往后滚去,又倏地止住了步子,一动也不敢动。此时他的头颈、手脚、身躯皆险险地贴在银线旁,稍一动弹便会被割得鲜血淋漓,皮开肉绽。

  钱仙儿脸色煞白,没想到自己布下的线阵到头来竟害了自己。他从万事通那儿听过钱老鬼的传闻。候天楼血洗中州钱家的那一夜,正宗弟子一百零八人、入室弟子五十二人死于罗刹鬼与其爪牙的刀下。而钱老鬼死时成了一滩肉泥,零碎在凄迷风雨里。

  他那不中用的爹钱老鬼是被天蚕线杀死的,而他兴许也会如此死去。

  坚冰似的刀刃贴在颈旁,金乌握着刀,眼神冰冷地望着他。

  “王小元也和我说过你的事儿,他说你是他的好兄弟,尽管你似乎不把他当作兄弟。”金乌低声道,“所以我放你一马。”

  罗刹鬼放开刀,颜九变亦愕然地悄声收回天蚕线,钱仙儿颓然跪下,像被抽去了一身骨头。宝殿中无人言语,似是被这一幕震得口舌麻木,无法开口。

  “快滚。”金乌用刀尖往旁一挥,示意他离开,又拧头往茶船处道,“下一个。”

  从钱仙儿出手,再到此战终结,似乎前后不过数息光景。恶人沟的新当家虽是江湖小辈,却也是相知剑传人、大名鼎鼎的中州钱家后裔,如今却被这恶徒几式了结,不由得叫在场众人震悚。恶人沟长老们神色愤懑,可两目触及那柄寒芒乍现的天雨铁刀时,却又如鲠在喉。

  “真是胡闹!怎容得这恶鬼如此肆意嚣张?”武无功怒道。

  吞日帮主能大梁和红烛夫人对视一眼,一齐站起身来,纵身一跃,跳到黑衣罗刹面前。能大梁抄起手边沉甸甸的金瓜,扛在肩上。这竖瓜以熟铜铸就,金光锃亮,一对瓜槌重逾百斤,仿佛轻轻一擦便能将人头顶打破。红烛夫人则取下身上的银花披帛,微微一摆,便似水波轻晃,又如铁鞭起舞。

  能大梁呵斥道,“还轮不到武盟主来出手教训你,先让老子把你狠揍一轮,教你知道甚么叫天高地厚!”

  红烛夫人则掩口一笑,“小郎君,上回妾出手时留了情,如今却不行了呀。”

  金乌望着他们两人,弯了弯嘴角,“两个打一个,你俩还算得是江湖正道么?”他想了想,一挑手道,“算了,一个个来倒费工夫,一齐上罢。”

  话才说了半截,空里却忽地掀起骤风。

  如山阴影压在了金乌身上,能大梁狂嗥一声,猛地将沉重身躯弹起。金瓜舞得如虎啸风起,一对金瓜也如斑子下山、翻身雄狮,地崩山摧一般砸向罗刹鬼。

  这人身躯雄壮,看着又市侩油滑,不想却也有一帮之主的能耐,身手如此灵便!金乌猝不及防,倏地抽刀相抵,脚底的石砖却先应风声而裂。金瓜山崩似的从头顶砸下,一下便似要将他捶进地里。

  两臂剧痛,虎口迸裂,金乌望着自己手上蜿蜒而下的血蛇,脸色又似是虚白了几分。拼蛮劲儿素来不是他的长项,何况他如今久病亏弱,自然比不得膘肥体壮的能大梁。

  能大梁望着金瓜与剑相交之处,忽而一咧嘴,险诈笑道:“喂,小崽子,你的剑裂了!”

  金乌忽而讥嘲地一笑。能大梁极近之处望着他,只见那一对异于常人的碧瞳霜气横秋,心里便生了些寒意。

  罗刹鬼笑道:“你是膘油进了眼,甚么都看不清么?”

  能大梁低头一看,只见抵在金瓜下的不是锋刃,而是刀鞘,顿时冒出警心。他本想退,可黑衣罗刹却更快,持刀的另一手于顷刻间探至眼前,这恶鬼竟于瞬息间换了左右手的刀与鞘。

  眼看着寒锋将劈到脑壳上,能大梁冷汗涔涔,缩着脖颈直想退避。这时却从空里直射来一道披帛,牢牢箍住金乌右手。刀尖在能大梁鼻前停住,那柔顺披红竟似是铁铸的一般,如何也挣不动。

  明红烛一手甩出那银花披帛,在金乌身后开眉笑眼地道:

  “莫要忘了妾呀,小郎君。”

第291章 (十四)罔圣罗刹相

  披帛缠得极紧,仿佛要嵌进肉里,将胳膊整个儿拧断。金乌只觉臂上伤口疼痛欲裂,有血从箭袖里流出来,将披帛上的银花染成红瓣。

  明红烛只是笑吟吟地望着他,也不动手,只用披红紧紧缠缚着他右臂。这边风波未平,那处又是一浪高起。能大梁从胸中迸发出一声狂吼,抄起两只竖瓜,一齐向他砸来!

  若是被那金瓜砸中,保准尸身都走了形。金乌浑身一凛,将右手里的刀一抛,左手猛地抓住刀柄。

  金瓜降顶的那一刻,他用刀尖迎上一对重锤。能大梁似疾风骤雨般地砸着他的刀,一回,两回,三回,直至数十回,上百回。锋刃上裂开蛛网似的细痕,刀锷、刀格都似要在这猛烈攻势下散了架。

  昔日垂沥敌血锋芒在沉甸金瓜下破碎。金乌每一回出刀都刻意用刀尖去接,天雨铁纷纷零零地落下,狼头刀愈来愈短。

  能大梁气力丝毫不竭,他得意地大嚷:“你的刀快被老子砸秃了!待最后一块铁片儿被老子砸完,便是你的死期!”

  罗刹鬼难以抵敌,频频后退,一路踏碎了不少石砖。他退到了大威德金刚身边,漆黑佛像在烈焰中伸着三十四臂,每一只手里都持着法器。他看准了时机,踩着佛像两足跃上,一手抓住了阎魔德迦手里的月刀。

  当吞日帮主的一对金瓜猛烈击打而来时,他便将狼头刀撇到一旁,从佛手中抓起法器抵住。能大梁挥动金瓜一回,他便从怖畏金刚手里抽出一支兵刃。

  吞日帮主恼火,嚷道:“他娘的,这小子净耍花招!”

  杵棒、钩草镰、三角镞刃枪、蜡木杖、人骨梃,凡是目有所及的法器都被黑衣罗刹顺手牵羊,捉来比划,舞得眼花缭乱,教人目不暇接。能大梁使尽气力砸了他数十回,只觉这小子游活狡诈,像只灵巧蝼蚁,总能从巨锤之下走脱。

  宝殿中似掀起怒号狂风,飞尘簌簌。到后来,法器被罗刹鬼一一使完,四五座佛像、百来只佛手中空空荡荡。金乌两手上鲜血直流,却依然锋芒毕现,不避让半点。只见他又跳进江湖弟子里,顺手抽出门生们腰里铁剑,再毫不留情地把人踹开。

  弟子们恼极,护着自己的剑东躲西闪,同时忿然大叫:“这小贼来偷咱们的剑来对付帮主了!”

  “摆开阵势对付他,为帮主拦下这只恶鬼!”

  可吞日帮弟子们还未来得及列阵对付罗刹鬼,便忽听得能大梁怒喝道:“退开!都给老子让开!滚!”

  金瓜锤落,惊起一地砖石与惊弓之鸟似的弟子。黑衣罗刹闪入人群中,能大梁砸也不是,不砸也挂不住面子,提着两只巨锤气喘吁吁,只觉弟子们惊惶无措,在诸位武林前辈面前丢丑,一张老脸便臊得通红。

  能大梁往人群中扫了一眼,只见一片乌压压的人头,竟不知罗刹去了何处。

  只是在一瞬之后,人群忽而在惊呼声中分拨而开,漆黑的身影冲了出来。能大梁猛一回头,只见罗刹鬼手提月斧,碧瞳如炬,踩着弟子们的膝腿脊背,一跃而起,径直向他劈来!

  “你他娘的!唉……”能大梁话没骂完,便只得拖着身子避让。若是寻常在高台上比武,各流高手都只意在炫显师门功夫,点到为止,可这恶鬼却不讲章法,满心想着如何取人性命,故而教人看不穿他的招法。

  那月斧正要往能大梁脑门上劈下,从旁又飞来一道披红,紧紧缚住黑衣罗刹的另一手。

  明红烛把着披红,对金乌微微一笑:“你方才胡闹得久,如今却可不能再叫你混闹啦。”

  这回两手皆被那柔韧之极的披帛缚住,见能大梁又抄起金瓜赶来,金乌从靴里踢出短刃,一脚踢向红烛夫人。

  红竹夫人旋身避开,一对披帛仍然牢牢缠在他手上。于是黑衣罗刹一不做二不休,索性将两手一抖,把那长长披帛绞在一旁的吞日帮弟子脖颈上,死命缠了数圈。那弟子被勒得面色紫胀,连连呻吟。

  “不许动,你再动一下,我便勒死你这弟子!”金乌瞪着能大梁道。

  能大梁高举的金瓜凝滞在半空里,他两眼喷火,破口大骂道:“你这卑鄙无耻的畜生!”

  众人亦对黑衣罗刹投以灼烈愤懑的目光,可却也一动也不敢动,生怕他真动手将那弟子勒毙。

  罗刹鬼满不在乎道:“听说愈是无能为力的人愈是爱破口大骂,你再骂些,我倒挺爱听。”

  可能大梁多骂一句,那吞日帮弟子便被他勒得更紧一分。那弟子如今已是口吐白沫,四肢软瘫下来。

  吞日帮主朝他撒火不成,又将豹眼往红竹夫人处一瞪,道:“夫人,这披帛是你使得得心应手之物,有甚么法子能将我那弟子松开?”

  明红烛故作为难地笑道:“倒是能松,只是会连同罗刹一齐松开。妾好不容易捉来了他,真要让妾放开么?”

  能大梁左右为难,支吾了半晌,“放…算了,别放了!”

  江湖门生们见状,心里愈发紧张了半分。吞日帮弟子焦躁不已,七嘴八舌地嚷道:“帮主!怎能叫这小贼在宝殿上撒野,还让他伤了咱们帮中弟子?”

  吞日帮主大喝:“你们懂个屁!”

  众弟子讪讪地后退,他们自然不懂自家帮主为何发这么大的火气,也不解他们这神威通天的帮主为何不出手救下那被挟持的弟子。能大梁怒斥他们,“你们可是吞日帮的弟子,怎地如此贪生怕死?没半点骨气!休说是黑衣罗刹擒住一人,就算是擒住了整个吞日帮的弟子叫老子放下金瓜,老子也不放!”

  弟子们窃窃私语,有只言片语飞进了能大梁耳中:“可咱们帮的帮规第一条不就是‘毫利必争,苟全性命’么?”

  能大梁红了一红脸,大声嚷道:“都闭嘴,不准出声儿,帮规在心里念便成。谁要念出声来,老子便打断他的腿!”

  这时宝殿中呈僵持之势。江湖正道皆不敢于大庭广众下狠下杀手,又难奈黑衣罗刹几何。各派门生们都紧抿着嘴,屏息凝神地望着殿中央的三人。

  吞日帮主对罗刹怒道:“好啦,这下你满意了罢?你还要作甚么,才肯放开那位本帮的弟子?”

  金乌望了一望众人,“我要你们把自己的武盟令牌折断,承认都败在我手下。”

  人群里一片哗然,弟子们脸红筋暴,火气上涌。有人嚷道:“帮主,别折!别灭了咱们威风,长他志气!”

  颜九变作出一副义愤填膺的模样,伏在武无功耳边道,“武伯伯,这恶鬼真是好不讲道理,得寸进尺,他自己无甚本事胜得过红竹夫人与能帮主,便想出这么个阴毒法子要不战而胜!”

  众声喧哗中,罗刹鬼道,“看来你们并非心甘情愿。”

  “那是自然,靠这种下作法子要让咱们低头,又怎能让咱们心甘情愿?”

  金乌道:“那我便给你们一个心甘情愿的理由。”

  他两手一松,把手里的月斧、长剑统统扔下,两手空空。那被他手里披帛勒着脖子的弟子也被他推搡了出去,一脚踢进人堆里。可他的双手依然被披帛紧紧缚住,几乎动弹不得。

  “两年前,我入过国手的墓,将他墓冢中高台上的星阵棋谱取来。”金乌信口胡言似的道,“过老先生摆的局中,有三者最是厉害,其一为相思神州,其二是一福星月,其三为天涯无酒。若是用进杀阵里,便是以地为纹枰,以人为子。”

  “这儿人多,棋子够了。人又恰好排成称我心的模样,万事大吉。天下第二曾布下的局,足够叫各位心甘情愿了罢?”

  罗刹鬼忽而咧嘴一笑,众人惊见他齿间衔着一枚黑子。

  朗思方丈倏然起身,失色道:“他要排杀阵!”

  在数年前的盘山千僧会上,黑衣罗刹便曾扰乱过五台寺僧的五法阵,排出教人内斗自乱的天罡阵来。可那时他涉世未深,阵法也不过是从醉春园书阁中粗浅学来,仍有生涩之处。

  但如今他偷师了国手精研数十年的棋阵,其功力不可同日而语。杀阵最难之处在于将落子之处尽数记下,可金乌又有过目不忘之才,要做到此事可谓轻而易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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