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侠 第205章

作者:群青微尘 标签: 悬疑推理 相爱相杀 强强 古代架空

  有门生强作镇定,嚷道:“荒唐,甚么杀阵!活人怎能似死物一般摆布?瞧咱们帮主,甚么大风大浪没见过,如今更是沉着从容,丝毫不惧!”

  众人转眼一看,只见地上撇着两只金瓜,能大梁已一溜烟转到了殿柱之后,正紧张兮兮地探出脑袋来窥视殿中情形。见有弟子回头看他,他满脸虚汗,一巴掌打歪了那弟子的头,骂道:“看甚么看!国手的阵…能……能是老子应付得了的么?”

  罗刹鬼手腕一翻,十指紧紧扣住从箭袖里滑出的黑子。

  就在一刹那,黑棋如流星般飞出,飕飕破空,疾钻入人群里。

  痛呼声在数处同时响起。有人被撞着了肩腿,只觉像被铁锤打着了似的,疼痛不已,不得不踉跄着挪了步。

  黑子左弹右跳,像被算计好了似的连着打向数人。往黑衣罗刹提剑刺去的门生被绊了腿,往后退避的弟子又结实地撞上了人墙。一时间殿内乱如沸粥。人人惊惶避让,却被那小而沉的棋子儿打落了刀剑,砸青了眼窝。

  惶乱嚷声四处蜂起,各派弟子七嘴八舌地大嚷,“别挨着我!”“盘山的光瓢儿,把你的腿收回去!”“我也不想退,可这棋子一直打我!”

  躲在柱后的能大梁忽觉不对,只见混乱里旋出一道披红,竟游蛇似的将自己同殿柱结结实实地捆在了一起。罗刹趁乱挣脱了披帛,还顺带把几个弟子也给他捆上了。一群江湖弟子脸贴着脸,手脚交错,哭天抢地,捆得同粽子一般在地上拼命挣扎。

  能大梁也同他们捆在一块儿,只觉勒得紧了,肉里火辣辣地疼,遂狼狈大喊,“红烛夫人!松开,快松开,别管那狗入的小子了,咱们要没气儿了!”

  一片喧声里,黑衣罗刹缓步踏上斜阶。

  他站在了茶船前,居高临下地望着坐着的众人。恶鬼的身影挡住了殿门外射来的日光,像一片挥之不去的墨云。

  金乌望着座上之人,碧眼幽瞑,冷声道:

  “还有谁,一起来罢。”

第292章 (十五)罔圣罗刹相

  方桌忽而倾倒,茶籝、箬叶裹篮一齐掀翻,迎面朝黑衣罗刹翻倒而来。

  厚实的方桌砸向金乌,好似翻卷的浪头,呼啸着扑面倒来。金乌猛地伸臂去抵,护臂甲格格作响,险些将他手臂砸坏。

  刹那间,桌板生出裂纹。罗刹鬼打了个激灵,想抽身避开时已来不及。紫檀桌裂成两半,木屑飞尘浇了满头满脸。在断裂的桌板后,那两眉长似拂尘的方丈猛然起身,手里利器金光闪烁,疾如生风地刺向他的胸口!

  朗思方丈干瘦的手里紧攥着一枚金刚杵。

  此物常作降魔伏妖用,无坚不摧。如今长眉朗思手里的这杵长十六指,两端各有八股刃,锋锐难当。杵尖直向着罗刹鬼心口,要将他寸肠剜出。

  老方丈两目通红,纵然作出沉稳模样,眼里却恨意尽显,活像魔罗杀者。朗思面上石壑似的细纹一齐震颤,暴喝道:“一人足矣!老衲今日愿破一回杀戒,夺得你性命,黑衣罗刹!”

  五年前固灯住持被毒水腐蚀骨肉,一副白骨架子悬在莲花村口吹着寒风。千僧会上群僧血染宝殿,更是教素来吃斋念佛的住持甘愿提起屠刀。

  金乌一面疾退,一面望着那金刚杵,虽面带薄汗,却讥笑道:“你自己拿着密宗的宝杵,本就是歪门邪道,破不破戒又有甚么干系,是要做样子给佛祖看么?”

  身后忽而传来一个懒洋洋的声音:“不,要对付罗刹的人还有一个。”

  迷阵子不知何时已闪身至罗刹身后,眼皮仍耷拉着,可鹤氅却一摆,掀起呼啸狂风。

  “也算上我。”迷阵子意慵心懒,却依然强打精神道,“虽然我倒是无所谓这些打打杀杀的事儿啦,但既然坐了武盟的位子,便也不能干吃白饭。对不住啦,小罗刹。”

  他的袍袖拂到身上时,竟教人觉得天旋地转,日月无光。金乌早领教过他的手段,此人虽无杀心,可一举一动却也着实能取人性命,不得轻视。

  如今迷阵子将宽袖一摆,罗刹鬼便被猛然甩出。金乌打了个激灵,只觉身体仿若一片轻飘云彩,被这人悠悠然摆开来。可这一甩竟把他推到了此时正怒不可遏的朗思方丈面前,朗思正手持尖利的伐折罗,向他直刺而来!

  罗刹鬼在空里一蜷身,避开了金刚杵尖。可那八股刃却闪不开,被结结实实地割在了背心。

  一股剧痛从背后传来,刃片划开衣衫与细布,将方才结痂的刀伤割开。可这仍不算完,金刚杵砸来的劲道极大,把他撞得五脏六腑翻江倒海。

  这一砸竟是教金乌蓦然惊醒,剧痛游离全身,将凭着血苦实压下的烈毒唤醒。他倏地跪在了地上,一张嘴便有一口血水吐出来。

  众人见黑衣罗刹忽而跪地,皆惊愕不已,旋即又大喜过望。被披帛紧紧捆着的能大梁挣扎着嚷道:“快,快把这小子杀……不,把他腿脚打断,别让他再乱蹿!”

  金乌咳了几声,头脑浑浑噩噩。他跪伏在地,爬不起来,感觉自己在流血,背上火辣辣地发疼,摧心剖肝的疼痛逐渐攀升,直至攫住他的全部心神。

  江湖门生七嘴八舌:“谁去?反正我是不敢……”

  “这模样准是他扮出来的,好好的一个人,怎就吐血了呢?”

  有人摸出几枚脱手镖,“那便别过去,咱们拿暗器砸他。”

  武无功沉默了一会儿,忽而粗着脖子喝道:“不得轻举妄动!各派弟子尽数退下,不可拿暗器掷他!”

  可此话出得太晚,已有好事之徒将铁镖脱手而出。只见银星数点,铁镖似翩飞拙燕,又听得风声呼啸,石、刀、箭、叉如骤雨般朝着黑衣罗刹纷纷落下。

  本该被扎成蚂蜂窝一般的罗刹鬼却倏地跳起身来,风驰电掣地伸手一捉,将身上短帔一卷,竟将那投来的暗器一一挡下,揽在怀里。众人只瞥见他抬起一张惨白面庞,嘴角仍挂着垂落血珠,两眼却狠戾凌厉。

  罗刹将短帔一抖,喊了一声:“去!”于是漫空里银光闪闪,先前投向他的尖刀飞石又飕飕往座上之人飞去。

  武盟后生皆忘了一事,黑衣罗刹最教人闻风丧胆的不是他的精妙刀技、纯熟剑法,而是他的暗器。

  同样的飞刀暗箭,在江湖门生手里便掷得绵软无力,可在罗刹手中,却使上了“五心之技”。一心分作五心使,每一支飞剑都划出独一无二的曲弧,奔向不同之人!

  宝殿里人喧步乱,一地狼藉。江湖弟子们抱头鼠窜,哀叫连连。连端坐于殿上的各派之主也不由得神惊色变,出手打落袭来的暗器。一片混乱中,朗思方丈长须与白眉飞舞,宛如菩萨忿怒相,手执降魔杵朝罗刹奋起而刺。

  对着尖利刺来的杵尖,罗刹反而冷笑:“法藏寺方丈,我记得你。”

  朗思暴喝:“我也记得你这毛头小贼!记得你在千僧会上率候天楼众鬼杀了多少无辜寺僧!”

  “可我却记得你的步法。”金乌道,“你平日念佛皆是两步六字,步履快慢都是一样的。我去过缩博契在吐蕃的佛堂,你和红教人的身法一模一样。”

  “你想说甚么?”

  “我想说,你的一招一式,我都能学。还要和我打么?如此只是白费功夫,空耗气神罢了。”

  朗思怒道:“黄口小儿,竟如此口出狂言!当初只不过败了破戒僧一人,便想着能杀到武盟主跟前来么?”

  “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我可比那时要强了,五年前我能败破戒僧,今日可不知谁能赢我。”罗刹猛一瞪眼,沙哑喝道。“来啊,破一回杀戒给我看看!”

  刹那间,杀气凛然如霜,于二人之间横溢而出。罗刹鬼依样学样,朗思方丈使出甚么步法,他便紧随而上。他俩身形飘忽如鬼魅,在宝殿人群里穿梭游走,不时刀杵相撞,擦出明亮火花。杂攘人群里,他俩时而飞身旋避,时而紧咬着对方厮杀。

  众人皆被他俩眼里的狠劲吓退,四散奔逃。杵尖与钢刀交错,铮然嗡鸣声不绝于耳。朗思沉膝定身,每一步都行得安如磐石,摆开的阵势牢不可破,紧抿的两唇间随着步子迸出丹田音,随着杵声一齐脱口喝出。

  喝声里带着内劲,朗思方丈如雄狮般对罗刹步步紧逼,降魔杵金光烁亮,赫然一幅罗汉伏魔图。而罗刹鬼亦拼力搏杀,劈、砍、挑、刺,每一式都似二人的身影被刀光杵影剪割破碎。

  金乌正拼尽气力挥出一刀,忽觉肩胛处一麻,扭头一看时却见一枚银针扎在肩上。

  他再往殿里一望,只见颜九变端坐座上,似笑非笑地看他。见金乌一眼扫来,夺衣鬼回了个奸巧微笑,在武无功背后微微扬手,指间夹着数点寒芒。

  这是颜九变常用的毒针!

  金乌冷汗涔涔,只觉心里发凉。往日里他还在接令后给夺衣鬼拾整过这针。候天楼里的日子乏味无趣,颜九变常从木部那儿偷来毒方子,耐心地给自己的针箭淬毒,还时常拉着他一块儿作帮手。

  而如今这毒针倒用在了自己身上。金乌咬着牙,想一刀剜掉被刺中之处的皮肉,可似乎已来不及。忽而似有一柄重锤狠狠敲击内里,要将躯壳凿破打孔,砸得支离破碎,剧痛在身躯中绽裂开来。

  罗刹鬼的动作忽而僵住了。朗思发觉了他的僵板,握杵的手便愈发用力,将锋刃钻得格格作响。

  “方才不是还在说大话么?”朗思方丈低沉笑道,“如今怎地这般软弱无力,连刀也提不动了?”

  喉中一片腥甜,连呼气都似会引起彻骨之痛。金乌面无血色,却依然冷笑,“我怎地说过大话?”

  “说要与老衲势均力敌,分庭抗礼,难不成不是狂妄之辞?”

  金乌抽着冷气道:“不过是实话罢了。”

  朗思长眉一抖,忽而逼得紧了些,沉声道:“小子,老衲瞧得出来。你已油尽灯枯,恐怕再过一两个时辰便会一命呜呼!可你却说能与老衲战个平分秋色,这怎地又是实话了?”

  “因为这话你不爱听。”

  “不爱听的话便是实话?”朗思方丈高叫道,“你是说老衲爱听的全是假话么?”

  罗刹鬼提了口气,摆开阵势,皮笑肉不笑道,“是啊,我从进这门起就一直没说过假话,可你们宁信谗言佞语,也不爱听我口里蹦出的实话。”

  “荒唐!”

  “你们只会拿这词儿搪塞我,”金乌道,“这才叫荒唐。”

  一霎间,降魔杵金光粲然,如万钧雷霆般疾射而出。颜九变乘机将毒针摸在手里,朝着罗刹鬼再一次弹出。他向木部问了方子,针上淬了黄花藤的毒,能催动内腑疼痛,教一相一味的毒势来得愈加猛烈。

  可这毒针才一弹出,半空里便闪过一道长虹似的披帛。针尖扎在了绸布上,巾子又被人抽去,落在了一对玉手里。

  红烛夫人若无其事地收回那披帛,伸手摘下毒针,撇在一旁。颜九变惊愕地望向她,只见她春风满面,眼里却如降寒霜。她轻轻开阖着朱唇,隔着空对夺衣鬼无声地道:

  “别,动,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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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距离被彻底打爆不远辽……

第293章 (十六)罔圣罗刹相

  罗刹鬼对着朗思方丈,望着他发威动怒的模样,心里忽地生出一丝乏味之情。

  太公发起火来时可比这老头儿可怕多了,金乌想。他心里倒也不怕,他如今在此把武盟众人挨个挑衅了个遍,也不是真想分出胜负,不过想是给王太和土部刺客们多些时候去除掉候天楼的爪牙。

  朗思方丈紧握金刚杵,直冲而来。罗刹便双足一蹬,游鱼钻入他怀里。朗思还未回过神来,便觉罗刹鬼一把揪住了他白须,下巴火辣发疼。

  老头儿大怒,舞着降魔杵要去刺他,可金乌却又捉住了两条飘然长眉,三下五除二地把那长眉与胡须捆在一块儿,还打了个死结。

  这下朗思方丈可真是一副滑稽模样了,他愈要动怒,挑起眉头,便总会扯着胡须;可若想开口,白须便会拽上眉毛。最终,他只得咬牙切齿,从牙隙里面挤出愤懑的几个字:

  “——罗刹!”

  金乌闪过他刺来的杵尖,道:“我又怎么着你了,这么大声地喊我的名儿。”他又停下步子,摸了摸耳朵,嘁道,“好麻。”

  朗思的面庞憋成了猪肝红,怒火从胸里燃起,一路烧到舌尖,教他说起话来上气不接下气。他怒道:“你…你目无尊长!”

  黑衣罗刹瞪他,“你欺负小孩儿。”

  方丈气得暴跳如雷,不复以往稳重模样。法藏寺寺僧见了此情此景,只在心里大为咋舌,认不出眼前这暴脾气的老丈竟与在宝殿里沉声呢喃楞严经的住持正为同一人。

  金刚杵挥舞得愈发没了章法,金乌忍着痛,东躲西闪。他如今没了力气硬拼,只得逃蹿。可下一刻,宝杵便倏地扎到他胸口,只听得朗思咧嘴一笑:“哈哈,恶鬼,瞧你还要往何处逃!”

  朗思说罢此话,又觉不对,定睛一看,只见杵尖上顶着一枚黑棋。罗刹鬼用两指拈着棋子,狡黠地朝他一笑。朗思方丈叫唤一声,又向他风狂雨骤地刺去,可只听得耳边叮叮作响,眼前火光迸溅,宝杵每刺出一回,罗刹便掷出黑棋应接。

  两人跳到了倾翻的方桌上,桌底硌着只圆杌,踩上时桌板摇曳欲坠。黑衣罗刹脚底一使力,便像将秤砣扔进戥子上一般,把桌板另一头踩得高高翘起。朗思方丈猝不及防,球儿似的弹到了天顶上。

  青沟禅院的寺僧叫道:“糟糕,糟糕,法藏寺方丈被罗刹打飞到天上去啦!”

  法藏寺的小僧却连连摇头,一脸虔信地道,“不对,是住持他老人家有上天入地之能,如今愿施展给咱们看罢了。”

  朗思方丈在天顶上磕了个肿包,昏头转向地掉下来,脚步踉跄晃悠,半晌找不着北。

  颜九变却乘机起身,从腰间拔出银鎏金鞘剑,于刹那间施展出钧天剑法第一式“剑过无痕”,径直朝罗刹鬼刺去!这夺衣鬼不好在众人面前施展颜家的天蚕线,便只得用一手武无功教导的钧天剑法。

  锋刃宛如明镜,剑光好似清霜。这第一式虽名“无痕”,却似在天地里撕开一道裂堑,教人触目心惊,胆寒不已。

  江湖弟子们见了此剑招,不觉心头振奋,满心欢喜,高呼呐喊道,“好!”

  众人又纷纷赞颂道,“这是武盟主的钧天剑法,最善斩除邪佞,黑衣罗刹必败无疑!”

  “金公子真是少年英才,钧天剑法最为难学,可他却已将第一式用得潇洒自如,着实厉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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