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侠 第207章

作者:群青微尘 标签: 悬疑推理 相爱相杀 强强 古代架空

  罗刹迈开步子,三步并作两步地向前冲。他一跃而起,踩过门生们的脊背,踏上弟子们的肩头,闪过身后武无功的剑锋与其余人的兵刃,最终闯到了一人跟前。

  那人从一开始便叠手坐在茶船边,坐在武盟的各派之主身后,静静地望着罗刹与众人厮杀的景象。

  此时金乌对她瞋目切齿,刀尖刺到了她面前,却又停在离她仅有咫尺的地方。白纱因刀风而微微漾动,露出了女人妍丽上扬的嘴角。

  宝殿中的一切仿佛静止在了这一刻,黑衣罗刹站在女子身前,刀锋直指她覆着白纱的面庞。

  武盟众人失色惊惶,手持兵刃对准罗刹,却丝毫不敢动弹。钧天剑抵在罗刹鬼背上,金瓜悬在他头顶,宝杵指着他背心,可没人敢动他一下,生怕罗刹鬼猝然出手,夺去近在咫尺的玉白刀客的性命。

  金乌凝视着玉白刀客,许久,他的唇微微颤动了一下。

  “起来,左不正。拿起你的那柄假刀。”

  他的声音几乎是从齿缝离挤出来的,每一个字都似铸刻了入骨恨意。

  “有一只在十年前没被你杀死的恶鬼,今日向你索命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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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5章 (十八)死当从此别

  宝殿中一片死寂。

  众人只觉自己的一颗心躁乱跳动,怦怦声萦耳不散,在这落针可闻的宝殿中更显聒噪。

  端坐着的女人忽而一笑,笑声银铃似的清脆。她道:“金五,你总算又站在我的眼前了。”

  她说这话时既坦然,又显得亲昵,更是教人暗暗称奇,琢磨不透她与黑衣罗刹的关系。罗刹并未发话,只是沉默地持刀而立,仿佛未将她的话听在耳里。

  “你还记得每一回你站在我面前,都有甚么后果么?”女人仿佛喃喃自语般的道,“你稚弱地攻击我,使尽手段,却从来没能伤到我分毫,可你过后必定会被我罚得遍体鳞伤,半死不活。”

  “所以你今天来此处,是为了何事?”左不正隔着白纱,目光锐利地望着他,“是总算下定了决心,哪怕被我杀得个骨肉支离,都在所不惜?”

  罗刹沉静地开口:“我只是觉得不快。”

  “看你顶着玉白刀客的名头。”他忽地攥紧刀柄,碧眸里绽出冷冽凶光,忿恨道。“我着实觉得很不快,仅此而已。”

  刹那间,刀刃动了分毫,流泻出一片新雪般的白光。可仅仅动了分寸,殿中便似起了潇风晦雨,回山倒海。

  黑衣罗刹猛一咬牙关,两手骨头咯吱作响。细细的血线在他的双手上浮现流淌,他整个人似在一场将来的风暴里漂浮游荡。武盟众人被他先前的言语夺了心神,还在反复咀嚼他与女人的对话,一时呆呆怔怔,未来得及出手阻止,却听他沉声喝道:

  “第三刀,玉碎瓦全!”

  锋刃未出,可众人已隐约窥得这刀全貌,倏时惊退半步。只见得眼前白茫茫似覆了一层雪,刃锋掀起猛烈鲸波鳄浪,将天地翻覆。

  玉白刀第三刀!

  天底下无人不晓此刀之名。玉白刀一刀惊人,二刀伤人,三刀杀人已是家喻户晓之事,可却少有人见过玉白刀客真容,自然也不知这一刀如何。如今罗刹凭着脑海中残存的印象使出,势头学了个七八成,却也足将武盟众人惊得肝胆欲破。

  江湖门生们见了这一刀,无不悚然失色,纷纷临急乱蹿。有人嚷道:“怎地回事,方才那罗刹鬼叫玉白刀客——‘左不正’!这不是夜叉的名儿么?”

  “嗐,还惦记着那出作甚?”吞日帮弟子狼狈大嚷,“他现在使出了玉白刀第三刀,咱们的小命不保,才是眼下该关心的事儿!”

  这第三刀一出,众人只觉仿若天崩地坼。霎时间仿佛浮云变幻,光阴流转,寒芒照彻霄汉。起刀时迅捷如风,嗡鸣声响震如雷,凛冽刀光正似天山寒封百年的白雪,冰寒入骨,凉透众人心扉。

  刀柄被血水染红,金乌浑身剧痛欲裂,仿佛要碎在这狂乱的刀风里。玉碎瓦全的反劲太大,他抵挡不住,恐怕在杀了左不正前就会让自己断气。锋刃向夜叉逼近,一切似都变得极慢,眼看着便要劈上女人的脖颈。

  可就在那一刻,夜叉出手了。

  女人倏然从座椅上站起,她出手凌厉,似弦上箭镞猝然疾射而出!白纱轻漾,众人惊见玉白刀客出手时全无半点柔和劲道,不似修习了阳柔之道,倒似个舞爪张牙的夜叉厉鬼。

  她的指上染了千层红,殿中之人只见得那十指舞动时的红影,一闪而过,似是撕开了数道狂风。

  夜叉的利爪往刀光探去,下一刻,黑衣罗刹忽而似被一股强横劲道击飞。血花迸溅,先前那声势熏灼的一刀竟戛然而止!

  罗刹鬼往后跌去,天雨铁刀脱手而出。他像断线的木人一般倒下,众人只见他与玉白刀客交手不过一瞬,便被她强横地甩落在地。金乌呻|吟一声,猛地捂住左眼,指缝里有鲜血淌出,温温热热地淌过手背,落在地上。

  他只觉身前似被铁锤猛击一般闷闷发疼,左眼亦传来尖锐疼痛。左不正微笑着望着他,指上染着一片血迹。

  也许瞎了。金乌想道,只觉心寒,却依然挣扎着摸到地上的天雨铁刀,咬着牙艰难地爬起身来。血流满了半边脸,血珠顺着下巴淅淅沥沥地落下,更衬得他另半边面容惨白,可怖至极。

  左不正俯视着他,轻蔑得像在看着一只蝼蚁。“我比你更熟知玉白刀。要施展这刀法,需有柔活身法兼强劲目力,这才能揣度施于刀上变幻无穷的劲力。”

  她的嗓音忽而柔和下来,“何况,你若是真出了第三刀,岂不是会当场毙命?我虽应和武盟要杀你的提议,却也不愿看你死在我面前。”

  众人见她出手狠辣,并无天山门的光明磊落,又不见她拔刀,心里生了些疑惑。兼之她先前与金乌的言语往来颇为蹊跷,更教人生疑。当下人群里便有嗡嗡议论之声:“这…这人真是玉白刀客么?”

  “看着挺像,可…不对,咱们都没见过玉白刀客,又怎地能谈‘像’这一字?”

  金乌却倏然嘶吼一声,从地上翻起。这回他使上了军刀中的扎刀法,这是他幼时随着宁远侯一起打下的功夫底子,无半点华饰。冷冽刀光骤然划出,刺向左不正。

  武无功望着他的身影,瞠然自失,握着钧天剑的两手发颤。他在那罗刹鬼的身上看到了宁远侯的影子,这候天楼刺客虽未脱少年青涩,却也似那位往日所向披靡的镇国将军一般临危不惮,视死如归。

  左不正轻叹:“看来,你不愿听我说话的本事倒半点没退步。”

  她只用指轻轻一按,便将铁刀牢牢按住,再微微下压,整把刀便倏然脱了金乌的手。女人的一举一动皆似弹拨琴弦般轻而易举,带着诗情画意,直教人心醉神驰。

  可金乌却凶相毕露,在天雨铁刀脱手的一刹那便晃了晃腕节,从袖里滑出一枚黑子,捏在手里。他将黑子猛地弹出,棋子飕飕呼啸,打在了半空里的刀柄上。

  刀柄于一刹间撞上了玉白刀客的笠沿,将她满头白纱掀开。金乌从皮护腿里抽出短匕,一跃而上,向她脸面划去。左不正仰脖躲开,却被划断了几枚青丝。

  笠帽落下的一刹,宝殿中众人看清了她的面容,那是个明眸皓齿、姿艳质妍的女子,瞧不出年岁几何,五官带着锋镝似的锐利。刀风扬起她的发丝,露出一片白玉似的额头,其上有一道蜷曲的疤痕。

  那是如意纹。是每一个候天楼刺客身上皆会留下的纹样。

  尽管这如意纹只露了片刻,又很快被女人的乌发掩盖,宝殿中众人却看在眼里,瞧得一清二楚,于是一切声响忽似被掐断了似的倏然止息。笠帽轻飘飘地落在地上,女人也默然不语地垂着头,垂落的发丝在她脸上遮出一片阴霾,谁也看不清她的神色。

  良久,她抬起头来,眼里骤然射出肃杀之气。

  “……金五!”

  殿中人忽觉唇齿发颤,不由得心生怯意,向后缩避。已有人狼狈地大嚷大叫,神智癫狂,拔腿便向外逃蹿。诸派弟子都倏然变色,惶恐退去,在他们眼里,这女人比罗刹更为可怖。

  “夜叉…那人是夜叉!”人群中忽沸起惊惶叫声。

  在旋即响起的纷乱的脚步声里,间杂着惊恐之极的嚷声,“候天楼主,夜叉左不正来了!”“逃,快逃!”

  任谁都能一眼瞧出,有这般震天撼地的杀气与威势的候天楼中人,只有楼主夜叉左不正一人。而左不正其人向来肆意妄为,横行杀戮,连当今武盟盟主都得忌惮她十分。

  黑衣罗刹收回匕首,喘着气笑道:“这回我没戴鬼面,你也休想顶着遮掩的羃离。”

  他仰起脸,直视女人,一字一顿道:“我死时会是金乌,而你——也会是左不正。”

  江湖门生们慌手慌脚,从他俩身边纷纷逃开,不一会儿便散开一大片空处。惹得武无功连连怒喝:“统统在原处站定!休要轻举妄动!如今的后生皆是孬种么?竟个个贪生怕死、又懒如蠢猪!”

  一片鼎沸声中,夜叉笑逐颜开,甜蜜地注视着罗刹鬼。她的眼里仿佛只映着他一人,似乎世上的一切都与她无甚关系。

  “金五,金五,唉,你为何是金五,不是易情?”她叹道,口中却冒出断续不明的话语,“真是可怜,你也是,我也是。”

  旋即又是数句梦呓般的言语,可金乌早已习惯了她这副模样,只冷冷地道:“我的可怜,不正是拜你所赐么?”

  左不正笑道:“你是命中注定该遭难,而我也不过是顺带把灾祸安在你身上而已。还不如说,你该感谢我,因为你只需恨我一个,无需再另行恨天尤人。”

  她向金乌伸出手,目光慈爱,像望着襁褓中的孩童,却有种通达的冷酷。

  “为何不回到我身边呢,金五。我在做你所希望之事。”

  “我希望甚么?”金乌冷漠地道,“我可瞧不出来你做的事和这有何干系。”

  “你想毁掉让天山门覆灭的人,不是么?是不是玉白刀客求着你这么做的?”女人环视宝殿,平静地微笑,“那我如今便告诉你,候天楼向来是一把刀,背负天下人的骂名与这世上的罪孽。在候天楼,金银能教人卖命,亦能买人性命。

  “你知道武盟中有多少人想除去天山门么?”左不正的声音似骤然结上了寒霜。她对金乌冷声道:

  “毁掉天山门的不只是候天楼,更有在暗里出了钱财的武盟!”

第296章 (十九)死当从此别

  金乌却道:“那又如何?”

  他目光冷冽,并未动摇半分,仿佛未将方才的话听进耳里,放在心上。武盟众人却都露出微怯之色,正所谓贼胆心虚,如今他们都不敢再瞥天山门弟子一眼,从天山门弟子身边悄然挪腾开了脚步。

  左不正冷视着他,道:“知道了此事,你还觉得武盟就是天下正道,清清白白么?”

  “武盟清不清白,和我今日要杀你又有何干系?”金乌捂着鲜血淋漓的左眼,另一只碧眸死死瞪视着夜叉,“武盟的账过后再算,你十年前屠了金府,这事儿可不能就这么算了。”

  女人凝望着他良久,忽地一笑,妖冶笑容里间杂着悲叹之色。“确实不能这么算了。金五,你等这日等了十年罢?”

  金乌冷笑:“是。我等了三千余个日夜,日里盘算着如何毁去候天楼,夜里惦记着怎么将你千刀万剁。”

  “我也一样。”左不正微微一笑,“我也在筹算着,如何让武盟支离破碎、彻底消亡,想了十年有余。而如今总算教我等到了这一天。”

  罗刹鬼看着她冶艳而诡黠的笑容,忽觉不妙,不由得向后退了半点,又咬着牙猛地进前一步。

  左不正倚在椅旁,轻轻地叹息,“晚了,金五。你以为我是为了甚么才让你在宝殿中撒野至今?”

  武场周围传来整齐划一的簌簌声响,聚在宝殿内外的弟子们与栅栏外的看客惊见围住武场的武盟侍卫纷纷卸下布甲,露出一身捆得密密匝匝的黑火末包。

  他们摘下手上皮套,露出手背上以青莲汁刺上的如意纹,又吹着了火折子,向天高喊:“候天之道,执天之行!”

  这本源自阴符经里的言语被篡了字,变得颇为不伦不类,滑稽可笑,可旁人一听便惊恐万状,落荒而逃。栅栏外倏然人声鼎沸,乌泱泱的攒动人头像沸锅里的水泡,密密麻麻地挨挤着,争先恐后地往外逃。

  因为那群武盟侍卫喊的八个字是来自候天楼夜叉的训令,在很长的一段时日里,它教世人闻风丧胆。而这群遮住面庞的武盟侍卫并非武盟中人,而是候天楼刺客!

  火折子点燃了引线,不多时便迸开惊天巨响。霎时间血肉横飞,火光冲天,假扮成武盟侍卫的候天楼刺客的身躯在艳红火光里四分五裂,化作灰烬。与此同时,宝殿内亦响起一连串如雷轰鸣,梁柱倾塌,尘灰如雨而泻。

  先前冷淡疏离地伫立于一旁的天山门弟子忽而掀掉身上白衣,露出漆黑劲装,显出候天楼刺客的本来面目。他们抄起穿甲短剑,如猛兽般扑向其余门派的弟子,疯狂地厮杀舞剑。

  “候天楼…哪儿都是候天楼!”众人慌忙叫嚷,乱如无头乌蝇。此时宝殿上数处都绽开熏天火光,十六罗汉訇然炸裂,露出里头猛烈燃烧的黑火末。原来此处也早被刺客们布下火末,欲将殿中武盟众人一网打尽。

  四面燃起了烈火,夜叉忽地双手扬起,接住自天顶藻井上飘落的飞灰。她疯也似的大笑,眼里映出武盟众人身陷火海的无助身影。

  “罗刹,你知道么,我就是你抽中的死签,你的能耐究竟有几何,今日便让我来试探一番!”左不正狰狞一笑,发丝在呼啸烈风中散乱,让她看起来更似生啖人肉的捷疾鬼。在轰然倒落的燃烧梁柱间,金乌最后一眼看到的是她血红的双目。她喝道:

  “这一日我也等了十年有余,我在等你站在我面前,提刀来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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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府中人流如潮。

  哭叫声、轰鸣声四处迭起,血一般的鲜红火光染红天地,直将此处化作人间炼狱。

  那武盟大会召开的武场正处在天府中央,风一吹便将火势往旁铺散。武场栅栏边散着许多零碎的焦肉断骨,都是无辜看客的残骸。谁也没料到那身着红面布甲的武盟侍卫的壳子底下竟是候天楼刺客,还在身上捆了许多火末包,意欲将此处化作火海。

  一串敞车停在了锦江边,作马夫打扮的土部刺客正手忙脚乱地向下卸黑火末包。王太望着鲜红的天角,眉间拧成了结。

  “黑火末还有多少?”他拧头问土部刺客道。

  “很多,一时半会儿卸不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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