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侠 第208章

作者:群青微尘 标签: 悬疑推理 相爱相杀 强强 古代架空

  王太往江边努了努嘴,“将车整个儿推下去。”土部刺客有些犹豫,“可是,这兴许会打草惊蛇…”王太骂道:“打草个屁啊,咱们现在是直接把地犁了一遍嘞,那群痨鬼迟早都会摸上门来!”

  正说话间,空里忽地飞来一支火箭,直扎到麻包上。王太双目一凛,猛地伸手一把抓住燃烧的尾羽,顿时烫得龇牙咧嘴,掌心里冒出一股焦气。可还没等他松口气,便有燃着烈焰的飞刀箭接二连三地直射而来。

  “有敌袭——”

  王太才扯开嗓子嚷了一声,便忽觉身边热浪翻滚,耳边雷声大作,似有一只手把他死死捏住,按进油锅里。

  在震天轰鸣声过后,他带着一身焦灼坠入了无边黑暗。

  -

  四周是浓郁如墨的黑暗。

  金乌感到自己似散了架,骨头一片片地散在地上,手脚发疼,却难以动弹。他想眨眼,却觉有一边钻心地痛。

  他缓慢地弯起身子,爬了起来,却狠狠地磕到了额头。他才想起自己方才似是昏厥了过去,左不正命候天楼刺客引燃了各处的黑火末,宝殿中燃起无边火海,而他在提刀向夜叉杀去之时被坠下的梁木砸失了神志。

  罗刹摸了摸四周,察觉他被困在滚烫的焦木间。火不知烧了多久,他身上也挨了几片烫伤。四面一片漆黑,只听得远方传来喧杂哭喊声,似是从街上飘来的。那是女人护着小孩儿的悲泣声,抽抽噎噎,极为凄惨。兴许那是一对满心好奇、想来武盟大会一睹群雄风采的母子,如今却平白被困在火浪里,在此受着生死之罪。

  金乌缓慢地挪着灌了铅似的身躯,他昏了太久,血苦实快失效了,疼痛在一点点回到身体中。他的手里依然紧攥着天雨铁刀,此时他用刀柄支开焦木,挣扎着从倒坍的梁柱下爬出。

  也不知爬了多久,阻在前路的焦木稀落起来。火势小了许多,似乎是火兵丁赶来了,且街上有一伙人自告奋勇地扛着水缸,冲来给武场灭火,可宝殿边依然烈焰燎燎,将一众武盟中人困在其中。

  眼前微亮了些。在蔽日浓烟里,金乌总算瞧清了如今自己所在之处。他脚下是灼得漆黑的废墟,宝殿似已坍塌,他不知何时已爬到了殿外,被烤得浑身滚烫。

  有个浑身烟灰的小孩儿在不远处大声啼哭,像是和自家娘亲走失了一般,也不知是不是和方才啜泣的人是同一位。

  金乌用刀支起身子,踉跄着走过去,那哭声吵得他心乱,两耳连着心头怦怦鼓动发疼。他环顾四周,却不见左不正的身影。可火海的另一端却传来暴风骤雨似的短兵相接声,似乎有人在那儿动起了手,打得正酣。也许武无功正在火海那头。

  小孩儿依然放声啼哭,发黑的脸蛋上印着两道雪白泪痕。金乌一瘸一拐地走到他身后,开口道:

  “喂。”

  那小孩儿停了哭声,转头怔怔地望向他,又似是被吓了一跳,整个人弹了起来。

  金乌问:“你见过一个黑衣……不,浑身穿得雪白的女人么?她在哪里?”

  小孩儿摇头。但他依然直勾勾地盯着金乌,似是极为惊惶。

  也许是他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吓着了小孩儿,金乌想。他看了看自己,浑身衣衫破烂,都是被刀剑划出来的裂口。再加上他一边眼被夜叉伤着了,脸上血糊糊的一片,愈发可怖吓人。

  “那你有没有见过,一伙同我一样穿得黑不溜秋的人?”金乌又问。

  “见,见过…”小孩儿哆嗦着答,“他们像鬼一样,刚才倏地冒出来,又一会儿不知钻哪里去了……”

  看来候天楼刺客也暂且不在此处。金乌只觉心焦,血苦实的效用快过了,到那时,自己定会七窍鲜血横流,再也爬不起来。他得找到左不正,用尽自己这条残烛之命杀了她。

  心里虽如此想,金乌却蹲下身来,将目光与小孩儿齐平,声音放缓了些,问:“你爹娘在哪儿?”

  “我不是随爹娘来的,我是和老…唉呀,他也是偷偷来的,进城时用的是假文书,不要我说他的名儿,总之是我的爷爷。可是他不知道去哪儿了,丢我一人在这里……”小孩儿愈说愈难过,垂下脑袋去,一副孤伶伶的模样。可不一会儿又抬起脸来,盯着金乌的脸,欲说还休。

  金乌沉默地看着他片刻,道:

  “我刚才问了你三个问题,现在轮到你问我了。你看起来很想问我话,是么?”

  小孩儿愣愣地盯着他,两只漆溜溜的眼在火光里闪烁发亮,忽地道:

  “你…是金少爷吗?”

  心口像中了一记闷锤。金乌愕然失色,张口结舌,半晌没说出一句话来。

  他好像认出了这个小孩儿,他俩在金府的墙头上见过。那时他还在嘉定的宅子里,总有群孩童攀到墙上偷看模样生得标致的左三娘,挤眉弄眼地笑他是个王八瘸子。他那时也总爱作出火冒三丈的模样,拿笤帚去撵他们下来,心里却是在怕他们摔着了。

  而如今他一副恶鬼模样,满身疮痍,却还被人当他是宁远侯府里那个咋呼的金少爷。

  金乌看着他,只觉喉头哽咽,不自觉撇开了眼。

  小孩儿左瞧又看,懵懂地问:“你流了好多血,都没人给你包扎么?”

  “嘉定到天府虽不远,但也不是你一个小毛头走得来的,你是怎么来的?”金乌没答他的话,话锋一转,问道。

  “咱们想看武盟大会,就背着爹娘偷跑来啦。是老黄牙带着咱们一伙儿来的,我们藏在小桅篷里,偷溜上了岸。同来的有三四个,可也都不知跑哪处去了……”小孩儿张望一番,忽地问道:

  “王小元呢,他在哪儿?”

  “……他不在。”

  “我就猜准他不在!”小孩儿不哭了,把鼻涕一吸溜,倒来了些精神嚷了起来,像叽喳的鸟雀,“因为你总爱拿他来撒火,他要是不在了,你的脾气会更坏,像现在一样!”

  金乌本欲起身离开,却不知觉止了动作,问:“现在我是甚么模样?”

  “像吃人的鬼一样。”

  “本来就是这样。”

  小孩儿不知如何接他的话,嚷道:“那你还去找王小元么?你要是去的话,我就和你一起,顺带去找老…老黄牙。”

  “才不去。”金乌说,口气似乎也染上了些许孩童模样,“他爱来不来。”

  “你们又吵架啦?准是你把他破口大骂撵出了门。咱们在嘉定好想见王小元……玉白刀客来这里了,他一定也会来的,他最喜欢玉白刀客了。”

  金乌难得地笑了笑,“是么。”他深吸了口气,慢慢地站起来。

  “可我现在希望,他能更喜欢黑衣罗刹一点。”

第297章 (二十)死当从此别

  金乌慢腾腾地往火海之处走,那小孩儿不依不饶地跟在身后。金乌瞥了他几眼,最后索性回头呵斥他:

  “滚,到一边去。”

  他俩往冲天火光处走去,天边像是被灼裂了一般,红得在淌血。小孩儿缩到他脑袋正后头,躲过他的视线,道:“我才不,我要跟着你去找老黄牙与王小元。”

  “那你随意,反正我可管不得你死活。”金乌拄着刀,蹙着眉骂他,“小拖油瓶。”

  “呸,瘸子!歪瓜!独眼龙!”小孩儿躲在他身后挤眉弄眼地喊,金乌又觉得回身打他会动到背上伤口,纵然烦心也只得作罢。可那叫骂声着实愈发过分,甚么“讨不到媳妇儿的癞疙瘩”“装饭板桶”这些杂七杂八的话也出来了。

  金乌倏地眼露凶光,此时离倾颓的宝殿愈来愈近,他也顾不上痛了,转身一把钳住小孩儿的嘴巴。小孩儿瞪着眼安静了片刻,忽地发起抖来。

  “怎么,总算知道怕啦?”金乌得意洋洋地问道。

  小孩儿却脸色惨白,一副活见了鬼的模样。待金乌将他嘴巴松开,他才上气不接下气地道:

  “鬼……鬼!”

  金乌倏地打了个激灵。他入死出生已久,身躯先于神志作出了反应。那一刹间他将残刃从地中拔起,刃身划出一道雪亮长虹,正似流雪回风,猛然撞上身后袭来的剑刃!铮然作响间,刀剑迸出火花,映亮了来人的脸孔。

  那是一张焦黑的面庞,森然可怖,蔼吉鬼面松垮盖着,下半张脸没了面皮,露出两排白牙,其间一道闷沉笑声桀桀传来:

  “是你啊,金五。”

  漆黑的恶鬼截路于眼前。金乌一眼望去,冷汗直流。在他面前的正是金部之首金一,以及刀剑森然的金部阵仗。这是候天楼中最精锐的一队,也最不似行踪不定的夜行刺客,而是所过之处血流成河的戾鬼。

  面皮焦黑的男人森冷一笑,“楼主有令,要咱们拦住你。她着实看重你,不愿你死在她手上,便要咱们来收你的尸。”

  周围的金部刺客步步紧逼而来,明明四处是炙热火浪,却有严酷肃杀之气萦绕他们周身,透出一股刻骨霜寒。金乌扫了一眼过去,只见这群刺客中不乏他所熟悉之人,他也曾与金部刺客一齐蹚过刀山血河,只是如今这些曾深情厚谊的同僚尽皆向他露出尖利獠牙。

  金乌带着冷汗笑道:“这是要我把你们的尸首都踏在脚下,然后才能去杀她?”

  蔼吉鬼嘿嘿发笑:“金五,你太不自量力,你从来不敢与我交手,不是么?因为我比你强得太多!你虽身手矫捷,却也没能坐上金部之首的位子。而如今……”他看向金乌身后,目光中饱含怜悯,“你还带着个拖油瓶娃子,又如何能同我们尽力厮杀?”

  那小孩儿缩在金乌身后,蜷成了一团,似是吓得魂儿都飞出九天之外。金乌看了他一眼,道:“我不认得他,你们爱杀便杀。”

  倏时间,只听得叮当几声脆响,便瞧见半空里银光闪过,却又猝然停顿在那小孩儿头顶。金部刺客手执利刃,飘然闪身至身后,欲要往小孩儿头颅劈下,可一枚黑棋突地飞来,将剑刃格开。

  金一望着金乌,罗刹鬼指间扣着棋子,拇指按在两指之间,正往身后探出。他的目光冷冽,像在眼底铺开了霜雪。

  蔼吉鬼似是意料到了这一切,笑道:“你还是救了人。”

  “是啊,你们想杀便杀,我也想救便救,有甚么好奇怪的?”金乌讥诮地笑道,可下一刻,他便猛然往旁一翻身,滚在地上。斜里忽刺来几枚利刃,金乌抱住那小孩儿闪身避开,滚了一身的焦灰。

  浓重阴影落在身上,金乌猛地抬头,却撞上金一可怖的面庞。蔼吉鬼像沉重铁钟般轰然扑落下来,让他耳鼓被呼啸狂刮得剧痛不已。金一一剑袭来,刺透了他的肩骨,欲将他直钉在地上!

  罗刹鬼发出了不成声的悲鸣,他渐渐地觉得痛了,此时非但是一身的伤,连带着一相一味的毒也在内腑中蠢动不已。他紧按着剑锋,努力不让剑尖刺到怀里的小孩儿。

  “你不再是鬼了,金五。”金一瞪大眼,死盯着强忍痛楚的罗刹,“恶鬼历刀山铁树而不死,能从余烬中千百度复生!可你如今却是个人,只有人才会救人,是人便会有生老病死。”

  蔼吉鬼感到可惜似的喟叹:

  “而你现在……已在‘病’中,离‘死’不远了。”

  -

  四处亮如白昼,街中狼焰奔腾,刮杂烈焰正如狂乱的千军万马,所过之处化作漆黑焦土。奔逃的人充塞街巷,四下里皆是熙熙攘攘的惊惶面孔。

  “走水啦——”“候天楼的恶鬼来杀人取命了!”

  巷里忽而冲出一干人影,为首的人叫道:“别怕,咱们来帮一把手!”街中奔走的中人定睛一看,却见那群人衣衫褴褛,尘灰满面,俨然一副叫化子模样,原本高昂的心情瞬时便低落下来。

  可这群叫化子却身手敏捷、手脚伶俐,不一会儿便从各家各户门前扛来盛水大缸与提桶,往火海里浇,又一溜烟跑去锦江边舀了水,交给提着水囊满头大汗地赶来的火兵丁。

  这群叫化子正是下了龙尾山后的天山门弟子,玉甲辰指挥着运水救火的弟子,直忙得满头大汗、焦头烂额。弟子中有人忧心道:“咱们不急着去武盟大会,成么?”

  玉甲辰沉吟片刻,又坚定点头道,“先救眼下的人要紧,若是师兄在此,也绝不会对有难之人坐视不管。”

  “可、可是…候天楼让咱们许多门生惨死,若是不去阻拦他们,只怕那群恶鬼会危及更多百姓……”又有人嗫嚅着道。玉甲辰也觉得有理,一时间为难不已,但思忖稍许后仍道,“武盟中有许多老前辈正与夜叉周旋,暂且不必惊惶。咱们只尽快动作便是。”

  此时火海之中,武林群雄正焦灼地与夜叉对峙。

  热浪蒸腾,灼目火光环绕于众人身边。女人立于焦土之上,一袭白衣纤尘不染。

  群雄望着那白衣女子,只觉心中五味杂陈。武无功深重叹息,道:“你…你不是玉白刀客,对么?”左不正微笑:“我以为你们早就察觉此事,不想却愚鲁至此。”

  此时众人看那女子,只觉她年纪轻轻,眼里却又似含着日暮之色,兼之众人早已听说不少关于她的江湖传言,一时间不知是拿她当前辈好,还是将她看作后生。

  武无功皱眉,心里想,难道那与自己侄儿面目极像的黑衣罗刹所言非虚,此人正是候天楼夜叉?他又不由得想起罗刹鬼笑意盈盈地望着自己时的模样,碧眸里似透着几分他所熟稔的狡黠,像极了那个他在十年前宁远侯府中见到的孩童。

  迷阵子懒洋洋地从地上爬起,无精打采地站着,却似是看穿了武无功心中所想一般,道:“不错,她正是候天楼主,夜叉左不正。”

  朗思方丈一见那女人,便即浑身悚然战栗,他双手合十,高声叫道:“老衲也如此以为!千僧会时,老衲见过许多候天楼刺客,他们身上血气杀戾着实很重,这位女施主却比他们更甚,是个杀人如麻的魔头!”

  众人此时伫立于殿上,焰浪围裹四周,且愈发逼近。若不是在场诸人皆是江湖群雄,功力深厚,准已被烤得浑身发焦。

  武无功沉声道:“候天楼的夜叉,你在宝殿和天府中藏了这末多黑火末,究竟想作甚么?”左不正当即笑道:“想杀了你们。”

  江湖群雄面面相觑,虽觉这魔头素来行奸邪之事,这理由倒十分昭然,但一想起那在火海之外生死未卜的门派弟子,顿时气血上涌,恨不得将这女人撕成碎片。

  见众人不吭声,左不正轻松道:“你们如今被我困在这火海里,不一会儿便会被我一个个杀死,而你们外头的弟子也有候天楼刺客守株待兔,都会作了刀下亡魂。”

  武无功听了此话,只觉忿怒不已,不自觉暴喝出声:“你究竟想作甚么!”

  还未等夜叉开口,话音刚落,朗思方丈便倏然迈开步伐,手持宝杵,却摆开天台拳的阵势,转眼间便向夜叉打出七次杀招。这招法叫“佛相鬼心”,尖利的伏魔杵只摆虚架势,而杀伐之气尽缠绕于拳脚之上。

  可那七拳打出,竟似是全落了空。左不正托花儿似的一接,便把他拳脚气势全截杀在半空里。红烛夫人掀起披帛,使出四两拨千斤之技,将用长帛捆着的吞日帮主旋秤砣似的转了起来。能大梁高声大嚷,沉重身躯向夜叉砸来,却扑了个空,胖脸砸在地上,凹出蛛网似的裂痕,狼狈之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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