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侠 第212章

作者:群青微尘 标签: 悬疑推理 相爱相杀 强强 古代架空

  罗刹鬼的声音很冷。

  “你们是不是…把她的尸体剁碎了,喂给了乌嘴?”

  金一咧嘴一笑:“少楼主果真聪慧过人,一点就通。”

  “说来真是可笑,分明是它忠心服侍的小主人,可不过是上了醢刑,剁成了肉泥,那畜生便吃得欢快,吮骨头吮得正欢。”

  “特地把这些话儿说给我听,是有甚么用意?”罗刹眼里绽出令人心惊胆寒的凶光,对金一怒目而视,“是觉得这样就能惹我生气,教我气昏了头,遂了左不正那牲口的愿么?”

  蔼吉鬼的目光落在他手上,“可是少楼主,你如今已经生气了,不是么?剑柄的缠带上留了血痕,是你气得过了头,把自己手掌心攥破了罢?”

  罗刹鬼沉默不语,但眼里似已烧起了无边怒火,将要将一切燎尽。金一收了钩镰枪,金部刺客亦停了手中刀剑,他们僵立在火海中,飞灰落了满身,像死寂的雕塑。

  是满面焦黑的男人打破了这片死寂。金一道:“若是这些话还不能教你发火的话。接下来,我想同你说另一些话,少楼主。”

  金乌瞪着他。

  “你知道你的爹娘又是如何死的么?”蔼吉鬼露出了阴怖的笑容,“我将他们临终时的模样看在眼里,他们如何受的折磨,如何悲惨地咽气儿,皆看得一清二楚。”

  “是我用的刑,少楼主。是我杀了他们。”

第303章 【新年番外】相守夜欢哗(二)

  于公子醉眼惺忪,他看看王小元,又瞧瞧金乌,半晌才对金乌迟疑着道:“我…我认得你么?”

  这也难怪,往时他吃多了酒,胡说八道、四处轻薄肆中美姬时,旁人皆视他为麻烦,又见他颇有钱财,少有上前劝阻的。因而于公子在来嘉定前绝不会想到,如今能在这儿踢到一块铁板。

  金乌道:“你不认得我,我也不认得你。不过撒酒疯这事儿本来就不用咱们相认。我就是要找你的茬,没甚么别的事。”

  王小元偷偷打量他,忽地发现金乌今日似是难得的真喝醉了。只见他青荧荧的眼仁里泛着凶戾寒光,眼角却微红,似有晚霞落到了颊边。见他这副模样,王小元在心里偷叹着气,看来自家少爷来这处坐的时候不短,兴许早吃了几碗酒,把自己与于公子的话全听在了耳里。

  于公子瞪着眼,把瓷杯往桌上一拍,含混地嚷道:“来找我的茬?你知道本公子是何人么?随随便便,就敢来找本公子的事儿?”

  “我方才也说了,我与你素昧平生。”金乌道。“你姓甚名甚,是猪是狗,又同我何干?”

  “那本公子便把自个儿的大名告诉你!咱们祖上是西汉时馆陶公主驸马,世世代代吃官俸,大名响彻天府,就连镇国将军宁远侯都奉咱爹作座上宾!”

  “那还挺,”金乌顿了片刻,似在肚里搜刮了一番说辞,才说,“…厉害。”

  王小元如坐针毡。他看金乌如今面上没发火,只是一副冷冷淡淡的模样,便知这人火气正当头,且气得不轻。待回了金府自己定会免不了同他动起手来,把院里的花尊耳壶打个稀巴烂。

  于公子见金乌似是丝毫没被自己的名头吓到,一时也不知如何开口,先前趾高气扬的模样先散了半分,半晌才找回些气势,瞥了王小元几眼,又冲金乌挤眉弄眼道:

  “哈哈,我懂啦,你是为这小佣保来的罢?”

  金乌没答话,可王小元分明看见他手背上青筋暴起,微微鼓动。看来这暴脾性火|药桶已忍不得太久,再来点火星子拨弄便会彻底炸开。可于公子却没似未发觉金乌的异样,摆出一副拈花惹草的轻浮模样,又朝王小元抛来佻达目光,轻舔似的在他面颊上游弋。

  “本公子先几日正恰见到他在酒舍外招呼客人,一眼便相中了他!”于公子洋洋得意,打开手里象牙骨摺迭扇轻扇几下,道,“怎么,你也中意他模样,想买回府中去亵玩么?”

  于公子沉吟片刻,又道,“不对不对,莫非你就是这小佣保口里的‘东家’?听他方才所言,你对他又打又骂,可真是待他不好!”说着便伸手要去牵王小元的手腕,脸上也现出一副情痴模样,道,“不如叫这小堂倌来本公子府上,我定会教他饱食暖衣,好好疼爱一番……”

  他话未说完,伸向王小元的腕节便被金乌猛地扣住。

  “听闻于公子出身朱门绣户,家财万贯,买个佣仆不在话下。”

  金乌道,从桌上移过一坛酒,抓着于公子的手放在坛布上。于公子只觉他的手冷硬似铁,气力极大,几番挣动竟是纹丝不动。再一抬头,正恰撞进金乌眼里,又见得那青碧眼瞳异于常人,幽瞑如狼瞳,禁不住打了个寒战。

  只见金乌微微一笑,道,“既然要从我这处抢人,不请我喝一杯,可真说不过去罢?”

  说着,他忽地猛然往下一按。于公子只觉有千斤铁块压在手上似的,整个人倏地往下坠去,只听得手底咯喇喇几声裂响,掌心里的酒坛子竟整个儿裂开来!

  陶土裂片迸溅,醇浓酒水流泻满桌,于公子捂着生疼的手掌大声嚷叫,金乌竟是隔着他的手按裂了酒坛子!这酒又偏生金贵得很,是从百年老窖里出来的“三月光”、嘉定里最贵的蜀黍酒,一斗九千钱,几乎能赶得上海津的棠下眠。此时于公子不但手疼,心里也痛得紧。

  可金乌却全无要放过他的模样,又微笑着挪过另一坛酒,“一坛不够尽兴,于公子,再请我一杯罢?”

  于公子认出这是江米酒“天下客”,数代前的御酒之一,又是一阵肉疼。

  “够啦,够啦!”于公子吓得脸白,狼狈大嚷,“你是甚么人!这末无礼,祖上三辈都是匪贼么?”

  这少年看着年纪轻轻,可手里劲道却极狠,似是有深厚的武学底子。于公子不怕惹事,却怕不好惹的人。他盘算了一番,只觉这人深不可测,也不知叫上全府的家丁能否将其好揍一顿,顿时泄了底气。

  金乌一手按着于公子,另一手抬起挥了挥,高声朝店伙招呼道:“跑堂的,帮忙把我的酒钱记到这位财大气粗的这位公子账上!”他蛮横之极,睃人时又像是在瞧着一只蝼蚁,直瞧得于公子觳觫不已,再不敢开口。

  王小元见那于公子蔫了下去,一副抖抖索索的模样,又见整个酒舍的酒客都悄然往他们瞥来,窃窃私语,便犹豫着开口对金乌道,“少爷…这位公子没怎么难为我,你不必如此……”

  他往时常挨些酒客作弄,却也都不大放在心上,顶多背地里将他们教训一顿,要这群酒客别再如此浮滑地对待姑娘,可金乌今儿倒直截了当地在大庭广众下闹起事来了。

  “不必如此?喂,王小元,你叫我罢手,我可还没找你算账呢。”金乌转过头来,摇摇晃晃地起身。他着实喝多了些,眼里发红,凶巴巴地瞪视着王小元,“你算一算,自己有几日没回金府了?”

  “十…十三日?”

  金乌冷笑,“是啊,你十三日没回金府了,也没同木婶儿说一声去了哪处。正是年关时候,府里忙得一人当作两人使,你倒好,也不知闪去哪儿同旁人鬼混去了!”

  王小元这才想起他已在这里帮工了十余日。酒舍里最近活计多,夜禁之后还要算账洒扫,他时常忙上整夜不得歇息,索性白日便在这处的下房里挨着打个盹儿,竟也忘了回金府。

  迎福酒舍里的酒客们都停了筷箸杯盏,目光直勾勾地投向他俩。

  金乌迈前一步,逼到王小元面前,伸指戳着他的胸膛冷冷道:“你是谁的人,不会忘了罢?”

  “我……”

  数十道目光落在身上,似将脊背烤得火辣辣的。王小元面带冷汗,一时间张口结舌,在众目睽睽之下说不出话来。金乌真喝醉了,贴近他时一股浓郁酒味儿,也不知道这主子方才看着他同于公子说话时醋劲大发,吃了多少酒。

  身后的于公子酒也未醒,这阵子好了伤疤忘了疼,胆子又壮了起来,对金乌大嚷大叫道:“我替你付了酒钱,这小佣保是我的了,我能带走他了罢?给我!”

  金乌转头瞪他:“谁说是你的了?”

  “你待他这末不好,他出走也不愿同你说一声,看来你这东家当得挺坏。”于公子酒劲儿上头,凑过来便想拉扯王小元,嚷道,“还不若把他给了我!”

  “休想!”金乌也嚷道,“他是我的!”

  这一声差点把王小元震掉了下巴。若在往日,金乌绝不会说这话,顶多对他冷哼几声,再伸指叩他脑袋;若真说了这话,那便意味着这瘸子着实是喝多了。

  这时金乌先一步凑上来了,两臂箍着他紧紧不放。王小元被他像揉面团似的抱着,几乎要被挤得变了形。过了片刻,金乌微松了双臂,可还未等王小元喘口气儿,他便猛地钳住王小元的头,将脸拧向自己,眼里荧荧发亮, 道。

  “说啊,说你是我的人。”

  带着春醪醇香的气息扑在面上,竟也教王小元醺醺然不知东南西北。他不知自己是醉在了金乌幽碧莹亮的眼瞳里,还是因这酒气而飘然。

  可不一会儿王小元便清醒过来,用余光瞥了瞥一旁的酒客,众人多有认得他俩的,在津津有味地看戏;也有从外地来的酒客,亦云里雾里地望着他俩。于是他欲哭无泪,踌躇着道:“我…我能不能别在这儿说这些话……”

  天知道金乌是吃了几斤几两的酒,竟然醉成这样,平日里禁闭的嘴被撬开了似的,净说些胡话。王小元估摸着要是他之后酒醒了,非得红着脸撵他追出三里地才成。

  “不行!”金乌凶相毕露,忽地一口叼住了他的脸颊,含糊道,“你给我说!不然我便咬烂你。”

  他犬齿锋利,硌得王小元的脸蛋生疼。可他偏还一面咬,一面口齿不清地骂道:“你这死呆瓜,蠢驴,狗骨秃儿,生了八条腿的昏沌虫!跑这末快作甚么,你以为我在嘉定找了你多久?每间摊棚、每个店铺我都寻过了,都没找到你的半个影儿!”

  王小元被他咬得没办法,索性丢开了面皮大嚷:“对不住,少爷,别咬我啦!我是你俯首帖耳的狗腿子,这样成了吧!”

第304章 (二十五)死当从此别

  十年前,金一曾看过眼前人的这个眼神。

  那时他也正处于一片火海之中,热浪袭天,火光灼灼,四垣焦烂,血河间横七竖八地倒着不可数计的尸首。铺天盖地的焦肉味之中,他手执淌血利刃,站在被候天楼刺客按着的一个小孩儿面前。

  那孩童被候天楼刺客死死按住,卸了手脚关节,在撕心裂肺地嚎哭。可当金一缓步走来时,他却不哭了,转而从喉间发出野兽般的嘶嚎。金一打量着他,那孩子身上虽着破衣烂衫,却看得出原本华美的锦衣模样,披发垢面,蓬乱发丝间掩着一对苍翠而冽厉的眸子。

  金一凝望着那对眼,那是对深蕴仇恨之色的眼眸。当注视着它时,金一倏然回想起面对哈茨路骑兵时自己内心的怖惧。那群荒原上的狼将两枚弯刀悬在身侧,马蹄蹬起飞尘。他们横冲直撞,仰天长啸,在敌群中驰骋,带起大片血花。这孩子眼里也有不息的野性,就如同在他胸口留下狭长刀痕的哈茨路人一样。

  他在那一朝种下忿恨的种子,那仇怨便会生根发芽,终有一天会让那孩童长成鸷狠狼戾的恶鬼。

  而如今,罗刹鬼微微睁大了眼,瞪视着金一,金一从那碧眸里看出了同十年前一般的迷惘、痛苦与恨意。

  金乌喃喃道:“是你杀了…我的爹和娘?”

  蔼吉鬼将这目光收入眼底,咧嘴一笑,将那残忍的言辞再度吐出口,道:

  “不必疑心方才我说的话!这事你从来无从知晓。因为你先前被带到楼中后便被左楼主吩咐灌了药,兴许过去的事大多都记不得了。我的的确确,是亲眼看着你爹娘毙命的。”

  刀光枪影间,他们猝然出手,掀起潇潇风声。金一甩出三截枪,将金乌刀尖猛地绞住。他缓缓道:“你的娘亲,是黑水边会兰巴图的九女儿,曾经令北营军闻风丧胆的‘碧眼罗刹女’,你可知她最后的下场为何么?”

  金乌的心跳得很快,一下一下,似要将胸膛撞裂。他死盯着金一无唇的嘴巴,想冲上去将那张开阖的嘴撕碎。

  “听说哈茨路人虽勇猛善战,却总因寒症而死。她那时已力衰体弱,再不复罗刹女之姿。”

  蔼吉鬼焦烂的脸上浮现出让人毛骨悚然的微笑,道,“但你知道么?她一直想护着你。那一夜,她从榻上爬了下来,背上插着三柄剑,一直爬到院里。”

  “刺客们挖出了她的眼,她不知你在哪儿,就同无头苍蝇似的乱撞,不知在院墙上撞了多少次,院里都是她的血……”

  一颗心似是在胸口倏然破裂了一般,金乌浑身发颤,怔怔地听着金一的话,甚而忘了打断或反驳。

  嘉定金府里血迹七年未干,以前回金府见太公时,他曾在那斑驳的断壁前伫立良久。经年累月的暴雨不曾洗去他娘那一夜沾在墙上的血手印,在那个风雨凄寒的夜晚,双眼被挖去的女人瑟索地摸索着前路,倒在了府门前。

  金乌虽知自己爹娘已逝,可却不知他们因何而死,心底里亦存有几丝侥幸,希望有一驲能在这尘世里同他们重逢。可如今金一却斩钉截铁地与他说他爹娘是遭候天楼虐杀而死,他在怒火填胸之时竟可悲地无法打断金一,只因他想再多听一些关于他爹娘的事。

  “而你的爹宁远侯金昊,他让候天楼刺客折损了好些人手,咱们把重伤的他押到了刑房,多让他活了些时日。”

  蔼吉鬼幽幽地道,笑容仿佛面上的一道豁口,“哼,真是可笑!世人常道宁远侯英武难当,出入万军之中如入无人之境,可他却为了一个病女子和一个毛都未长齐的小崽子身披数创,落到了我们手里。”

  罗刹鬼别过了脸,心里沉甸酸涩。他没能见上他爹最后一面,所以在他心里,金昊的身影一直是高大而伟岸的。宁远侯只会温和地摸他的脑袋,微笑着看他撒泼耍闹,干干净净,不沾半点血污。

  “你知道他最后是甚么模样么?”说到此处,金一笑意愈深,漆黑如炭的面庞抖动,浮现出狰狞之极的笑容,“咱们剜掉了他的膝盖骨,同他说,只要向金部的每个人磕三个响头,咱们便放过你同你娘。”

  蔼吉鬼再不复沉稳模样,笑声嘶哑却尖利:“他真的磕头了!那位几乎被世上人奉作神祇的镇国将军向咱们低了头!他拖着流血的膝,摇尾乞怜地向我们磕头。”

  “哈哈,罗刹,你没见过他那时的模样,那人全不似名震天下的宁远侯,而是跪在候天楼刺客脚底的一条狗!”

  “过了几日,他便死了,死得同隧沟里的耗子一般。死前我们金部每人在他面前将你娘……”金一森冷发笑,可话只说了一半,他便忽地话锋一转,“喂,你怎的了,金五?”

  金乌静静地望向他。此时他们已在言语间放下刀枪,面朝面伫立着,将兵刃插进土里支撑着身躯。蔼吉鬼分明瞥见罗刹鬼那沾染着血污与尘土的惨白面颊上闪过一线莹亮,水珠子滑过面颊,在下巴处垂落。

  “你是在哭么,金五?”金一道。“真是出人意料,杀人如麻的罗刹也会落泪。”

  蔼吉鬼从怀里掏出一只鬼面,丢到金乌脚下。那是罗刹的铜面,獠牙似剑,牛角尖突。

  金一说:“我从宝殿里捡回了它,戴上吧,这样才不会被血和泪迷了眼。左楼主常说,覆厉鬼之面,方有恶鬼之心。抱着恶鬼之心来杀我们和左楼主罢。”

  无边火光里,金乌的眼眶里泛着涟涟水光,泪珠子缓慢地滑过面颊,落在漆黑戎衣上。

  但他太安静了,从始至终未吐出半个字眼,既未紧蹙眉头,也没对金一发狂吼叫。他只是站在那处,身影孤伶伶的,仿佛一个怅然若失的孩童。

  许久,罗刹鬼垂下头,忽而长出一口气:

  “……多谢。”

  金一奇道:“我杀了你爹娘,金府已灭,你的亲故因此或不在人世,或已淡薄疏离,你却怎的忽而同我道谢?”

  “我今日前来,其实还未真正做好赴死的准备。”金乌缓缓道,“可听你方才那番话,我总算下定了决心。”

  天雨铁刀刃尖抬起,挑起鬼面往上一抛,霎时间尘土飞散。罗刹鬼抬起头,金一只见他目眦欲裂,眼里怒火冲天而起,几乎要将一对眼烧的血红。鬼面在空里一闪,稳稳落到了他手中。金乌把系带绑在脑后,将鬼面盖在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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