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侠 第213章

作者:群青微尘 标签: 悬疑推理 相爱相杀 强强 古代架空

  一刹间,罗刹鬼箭步蹿出,身形宛若速疾鬼魅,漆黑短帔在眼前一闪而过,仿佛一道枯涸墨痕。狂烈而沙哑的吼声自胸腔中迸发而出,他吼道:

  “你们不是甘做候天楼之人,候得天令么?左不正算个狗屁玩意儿,根本没有甚么天命!”

  “即便有,那也是积恶余殃,天道好还。既然如此,我来做这个天命,拖你们一齐下地狱!”

  残损的天雨铁刀绽开动人心魄的寒光,黑衣罗刹嘶吼出声:

  “今日我必定身死于此,而你们——也一个都别想活!”

  炙热火浪里,天地似被熔浆淹没。罗刹鬼再分不清天与地的界限、生与死之别,他像离弦之箭般直射而出,双手、双腿、身躯中的每一根骨头,每一块肌肉都在深镌心底的恨意里颤抖战栗。金部刺客围了过来,像一群挥之不去、教人心烦意乱的鸦鸟。

  眼前是火的颜色,抑或是血的颜色。他嘶嚎着,无视了身躯中的疼痛,以最大气力挥舞起了刀刃。天雨铁刀的冷光覆上了滚烫的血浆,他刺破了袭来的金部刺客的胸膛,像发狂的恶鬼般旋动刀柄,任血水溅在身上。

  此时他用的并非任何一家的刀法,此刻的罗刹只想着如何杀人取命,如何让眼前之人丧命于自己刀下。

  “金乌,金乌……”冥冥中似有人唤他的名字,像是娘亲与宁远侯柔和的嗓音,却又湮没在纷杂的杀意里。昔日的美梦尽数破裂,和娘亲坐在檐下听雨耍水的光景、坐在宁远侯的白马上遍游嘉定的欢乐时光、被太公训斥着战战兢兢地练刀的时日,仿佛都在这火海中焚烧殆尽。

  恍然间,他觉得自己仿佛一直置身于囚笼中未曾脱身。左不正要他杀人,他便手染血腥;要他与血亲自相残杀,他便也害得太公自戕身亡;如今夜叉又要他杀了金部众人与她自己,而他也只能遂她的愿,在她所指之处挥动刀刃。

  罗刹在群鬼中搏杀。起手、劈砍、挑刺,他被金部刺客们的剑刺中,又将刀尖捅入他们的身躯。

  他忽而想:自己是为了甚么活着的呢?

  一定是为了受苦才在这世上苟延残喘的。而如今,这个单薄的缘由也将于烈火中灰飞烟灭,不复存在。他的名字化为飞灰,此时的他只是一只无情地挥动利刃的罗刹鬼。

  “金少爷,金少爷……!”

  似是有人在很远的地方叫他。罗刹挥刀的手忽而顿了一顿。

  昏沌的神智微微清醒了些,他记起这个声音的主人。那是个方才一直纠缠着他的嘉定孩童,跟着老黄牙一块来这处看武盟大会,是个只会叽叽喳喳地嘲弄他、一个劲儿地催他去寻人的小孩儿。

  那小孩儿方才一直躲在自己身后,露出一副被候天楼刺客吓着的畏缩模样。

  罗刹忽而想起这小孩儿,口里喃喃道:“对了,我得…护住他。”

  但他却先听得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收刀已来不及了,他方才杀得正酣,疯也似的朝金部刺客劈砍,将敌手的肉躯砍得支离破碎,杀得昏了头、红了眼。

  此时他一低头,被血浸红的眼里隐约映出了眼前的凄惨光景。

  有个金部刺客方才为了闪避他的刀刃,将那小孩儿挟了过来,挡在胸前,试图想叫他罢手。可他却没停下来,一刀劈了过去。

  罗刹鬼低头看着自己染血的锋刃。在刀锋之下,刺客与孩童分成两截的身躯格外刺目。那小孩儿不出声了,浑白的眼珠子却在死死盯着他。

  “六百一十七……六百一十八……”

  金乌看着那鲜血淋漓的尸首,轻声数着数。他目光战栗了一瞬,却又怔然失神,似陷入了更大的迷惘。最后他捂住了脑袋,颓然地想要跪在尸堆之间。

  “…我到底……又杀了多少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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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5章 【新年番外】相守夜欢哗(三)

  “蠢蛋!蹶蹄驴子!花心下作胚子!”

  王小元费了老大工夫,才把醉得稀里糊涂的自家少爷拖出酒舍。一路上金乌不住地撒泼,朝他破口大骂,还像条搁浅鱼儿般不住地扑腾挣扎,惹得行人纷纷侧目。王小元脸上热辣辣的,揪着他的后领,好不容易才把他拖进金府里。

  折腾了一路,金乌的声音总算小了些,可口里还在叽里咕噜地唾骂他:“狗攮的王八蛋,你以为我找了你多久…可你却去同旁人亲亲热热,唧唧歪歪……”

  这人烂醉如泥,却还总惦记着方才酒舍里看到的那一幕。方才一路上污言秽语听得多了,王小元心里也窝了火,低身揪起金乌道,“我才没有!我那是想多寻些银子……”

  金乌凶恶地道:“是我给你的月钱不够多么?用得着去求那猢狲?”

  说着,他从怀里掏出沉甸甸的荷包,一把砸在王小元脸上。王小元眼疾手快,抬手接住,却也险些被砸断了鼻梁骨。

  “我…嗯……唉,我寻银子还有别的用处。”王小元只得道。

  “甚么用处?”

  “如今我不能说,过一阵子你就会明白了,少爷。”

  金乌却不领情,咄咄逼人地高声叫道,“我才不要你听你说甚么‘过一阵子’!有甚么事儿是不能同我说的?”

  说着他便从地上一跃而起,抓住王小元便往地上掼。新雪还未融,他俩在雪地里拳打脚踢,滚来滚去,扑腾得白雾弥散。

  王小元被他掀翻,按在雪地里。金乌抓着他,恶狠狠盯着他道:“你不会真想跑去那酒鬼色胚府上替他暖床罢?”

  “不…不会。我只是想…偷点银钱便溜回来……”王小元赶忙道,不想脸上便先挨了一拳,金乌嚷道,“偷钱也不许!”

  他俩在雪里又打闹了一阵,直挂得一身雪屑,眉头发上一片星白,总算罢了手。金乌爬起来,挨着海棠树坐着,可依旧一副气鼓鼓的模样,从鼻中不知哼了十几声。

  这副模样遂不少见,却也稀奇。王小元总觉得他是在为别的事气恼,以往他有时会撂了活儿偷溜出去玩,金乌虽也呵斥他,骂几声后便也了事。

  若是在气他同那于公子勾勾搭搭,却也不像。王小元可还记得以前金乌几回把他卖到醉春园的事儿,他家少爷可不在乎他同旁人是不是真你侬我侬起来,因为这天下确实没人能奈何得了他。

  此时他俩坐在树边。每每王小元一眼瞥去,同他目光相撞,金乌便会再重重冷哼一声,凶狠地瞪着他,像要直将他扒皮抽筋一般。王小元没法子,先到里屋去寻了条绢巾,犹豫着靠到他身边,替他抹去脸上雪末,道。

  “少爷,你在气甚么?”

  “你长得就叫我生气。”金乌说,“要是生气能当饭吃,看着你这张脸,我一日能气饱三餐。”

  王小元很是委屈:“可这张脸是爹娘给的呀,骨肉皮囊,如何改得了?要不少爷,你别再瞧我一眼了,我替你捂着眼。”

  他伸手过去作势要捂眼睛,可金乌把牙咬得咯咯响,王小元只得作罢,又道:“说实在话,少爷,你到底在气甚么事?是在气我一声不吭地跑出金府去十三日么?”

  金乌瞥了他一眼,道:“这件事也气。”

  “那就是在气我给那于公子陪酒的事啦,可是我也没被他摸几下,身上也没掉肉。他要是真逾了矩,我会打得他哭爹叫娘的。”

  “只是哭爹叫娘么?若是我,非得打他个脑袋开花。”金乌道,“如此一想,这事倒还比方才那件要叫人生气一些。”

  看来果真不是这两事引得金乌发火。王小元左猜右想,始终猜不透金乌心思。有句话道女人心海底针,王小元却认为不然,金乌的心要难猜多了。

  “那你究竟在气甚么?”王小元问。

  金乌凶巴巴地道:“你自个儿猜。”

  王小元诚实以对:“我猜不出来……”可他方才说完这话,便见金乌脸上掠过一片阴霾,活像生吞了一只耗子,便只得把接下来的话咽回去。

  “你想想今天是甚么日子。”

  “倒不是甚么日子,不过明儿是除夕。”王小元答道。他心想,莫不是自己是忘了要回来同金府里的大伙儿守岁,才惹得金乌如此动怒?

  金乌又道:“你再往前数十日,想想又是甚么日子?”

  王小元扳着指头数了一数:“也不是甚么稀奇日子。”他说罢此话,便见金乌眼里杀气腾腾,赶忙开转脑筋,绞尽脑汁地想了一番。冥思苦想之下,他忽地想起约莫一二十日前木婶儿同他打过一声招呼,说要办金乌的生辰宴。

  本来金乌的生辰在冬至,那段时日他俩还在养伤,便也没办宴。金乌也觉得颇为麻烦,想着干脆不办了,但武盟主却颇为郑重地登门拜访,同他唠叨了两个时辰有余,大抵是说他已年至加冠之龄,总得行过冠礼,让师长取字,这才将生辰宴的时日定下来。

  这么算来,十日前就该是开金乌生辰宴的日子。

  一想清这事儿,王小元脸都白了。

  他没去金乌的生辰宴!

  “想起来了?”金乌死盯着他,语气不善。“十天前我好不容易才将府中物件置办好,你却不见踪影。我走了半个嘉定,嗓子都快喊破了,都没见着你半个人影!”

  王小元脸色煞白,嗫嚅道:“嗯…对,这……这是我不对……”

  天知道他是怎么就错过这件事的!他在迎福酒舍里起早贪黑、昼夜不分的干活,满心想着如何攒银钱,却把最要紧的事抛在了脑后。

  金乌看他畏畏缩缩,道:“你若是缺银子用,怎么不同我说一声?虽说我总要散了家财,可一两个饭桶还是养得起的。”

  犹豫了许久,王小元垂着头闷闷地道,“拿你的银子…就不成了。”

  “为甚么?”金乌蹙眉道。

  沉默良久,王小元总算鼓起勇气,抬头道,“我想给你买生辰贺礼,要是拿了你的银钱去买,那还怎么能算作贺礼?”他紧张地用手指绞着衣角,扑眨着眼,愈说愈小声,“所以我…才想来迎福酒舍帮工。”

  金乌似没想到他会这样说,怔怔地望着他,半晌无言。

  “对不住…”王小元抹了抹脸,“生辰宴过了么?我的银钱一直攒不够…”

  金乌却问:“你想给我买甚么东西作贺礼?”

  王小元赧然地撇过眼,“…我……”

  “…我想给你修好那把狼头天雨铁刀。”他不安地道,“因为少爷你一直带着,所以我觉得那一定是你最珍重的爱刀。那刀碎得厉害,要修好得花大价钱。我问了铁铺里的隆大哥,他说那铁材着实贵重,得等西边的商队带些回来才补得了。”

  “修甚么修,那刀用的是迦沙铁,算得上是贡品。你在酒舍帮工几日哪里挣得回修它的本?把你卖个五六十回都未必修得起,呆子。”金乌无情地叱责他。

  这回王小元可真蔫下去了。

  “那…那我给你买糖糕吃!”王小元手舞足蹈,语无伦次道,“咱们上酒楼去,我请你吃酥点心、甜栗子和烧鹌鹑!”

  “你以为平日里你的吃食就比酒楼里便宜多少么?”金乌道,“何必到府外吃些掉价玩意儿?”

  王小元挖空心思,从脑海里搜罗一切能作贺礼的物件,一一数来:“送你玉帛、香缨,成么?”

  金乌道:“不要。要那些花哨玩意儿有何用?”

  “送你一对百灵鸟、小娇凤,养着讨你欢心?”

  “我看过不了多少时日,你便会偷偷捉了烤来吃。”

  “那送你一支如意罢,我看许多秀才拿它作送人贺礼。”王小元苦恼地挠头。

  金乌冷笑:“你好大的胆子,竟然把候天楼的纹饰图案送给我。”

  这回王小元可没辙了,他左思右想,就是不知送甚么能让金乌欢喜。他身上银钱不多,买不起贵重物事,又不敢买些便宜的小物件糊弄锦衣玉食惯了的自家少爷。

  “那你要甚么,少爷?”王小元惴惴不安道,“我甚么也买不起,迎福酒舍的工钱过几日才发。可即便发了,我也买不成甚么金贵的玩意儿。”

  空里飘起了细雪,雪末袅娜而轻柔地落在他们身上,带来丝丝缕缕的寒意,却又不算得太过寒冷。金府里点起了圆滚滚的灯笼,悬在檐下,火红的光洒过来,似能将雪融化。

  他俩坐在树下,安静地对视了片刻。王小元因这片刻的沉默而忐忑不安,他注视着金乌幽碧的两眼,想从那瞑晦双目里寻到一点关于此时心绪的蛛丝马迹。

  良久,金乌道:

  “我要你。”

  王小元愕然地眨了眨眼。那对苍碧的眼里似含着讥诮与狡黠,要把他的措手不及与狼狈不堪之色尽收眼底。

  金乌将胳膊支在腿上,托着下颌。此时他歪过脑袋,凝视着王小元,一字一顿道。

  “就在今天晚上,我要你。王小元。”

第306章 (二十六)死当从此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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