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侠 第223章

作者:群青微尘 标签: 悬疑推理 相爱相杀 强强 古代架空

  左不正朱唇含笑,眼波却似肃杀冬风,如藏雪窖冰天。

  她缓声报上自己名号,一字一顿地历数道:“鄙人——候天楼楼主、天山门玉白刀十六代传人、英宗近侍总管,夜叉左不正。”

  那一双眼深邃如夜,幽然凝望着对面的刀客。“…请赐教。”

  玉求瑕横刀于身前,热浪将染血白袍吹卷得猎猎作响。数百道目光落在他身上,惴惴不安地候着他发话。

  报上名号师门,便如押上了性命身家,若是不幸处在下风,那便是身败名裂,从此再难于江湖中抬头。听左不正报上的一连串名号,个个都大有来头,只一个便教人胆颤心惊。

  沉默片刻,玉白刀客从怀里也取出一枚枣木牌,扬手掷出。那是武立天给他的牌子,落地时清脆作响,好似平静水面上落了一粒石子儿,漾起道道波漪。

  他只道:

  “在下,嘉定金府王小元。”

  刹那间,风云忽变,刀光如水泻出,划破烈焰沙尘,天地间仿佛倏然被荡涤一空。凛冽刀锋如高悬白日,辽远冏天,让众人不由得在那一刹间目眩神迷,不由得在心中隐隐猜测,这究竟会是以守势为主的第一刀,还是锋芒毕现的第二刀?

  最上佳是将这两式刀法交杂,与左不正缠斗。夜叉胸口受了钧天剑一剑,定然支持不得长久,而此时临危攻势又最为猛烈,不若从长计议。

  玉求瑕暴起一步,两手紧攥刀柄,猛出一刀,但听他喝道:

  “第一刀——玉碎瓦全!”

  这一刀横烈而凄绝,正如拍岸阔浪,起势时极猛烈,可却有着曲终人尽的狠绝,直至在嶙峋山石上碎成点点银珠。一时间如风急雷动,鼓起丛簇烈焰,激起浩荡沧波。

  此刀刀势雄浑辽阔,虽与纤柔的前两式不同,却极尽天上地下,碧落黄泉,让人观之不由得心神震怖悚然,只愿拜伏于这惊世一刀之下。

  刀客仿佛将全身气力、元神尽皆灌注于此刀之上,此刀之后再无后招,因为刀主早已身死神灭。

  一起势便使出了杀招!

  众人倏然变色,急急后退,可烈风早已在面上擦出道道血痕。寻常刀法尽是循序渐进,渐入佳境,不然便会劳损筋骨,于修习者有害而无益。玉求瑕自知玉白刀第一、二式无法奈何夜叉,索性便不再用。

  旁人有所不知的是,玉求瑕如今可急着带重伤的金乌走,并无与左不正缠斗的功夫。不若起手便使出看家本领,搏个两败俱伤。

  左不正面上神情惊变,再不复从容之态。她望着那磅礴汹涌的一刀,仿若望见了崔巍天山上石刻的四枚天师头颅,那石像容颜被第三刀削去,仿若斫天辟地的玄钺所劈砍,至今仍留着天堑一般的深痕。换月宫石林间裂开一道巨渊,第三刀已不再像寻常刀剑一般只能分金断玉、削铁如泥,而是雕凿天地,宛若鬼神而为。

  这一刀直截她玉臂皓腕,转眼间便劈裂钢护臂、铁指套,将她整只手削下。可也只是能将左不正一手砍下。这夜叉如有神通,在这第三刀袭来之时低喝一声,五指抓出,撕开轰然烈风,先将玉白刀势消解了大半。此时断了一手,她却也不甚在意,另一手疾出几指,将穴道封住止血。

  玉求瑕神色清冷,身上却肌肤皲裂、骨裂声连绵不绝。才一会儿的功夫,雪袍便殷红一片,白纱上红斑点点,玛瑙珠子似的血珠漫溅。他手里的柳叶刀应声破裂,残片化作齑粉碎屑,流泻了一地。

  与此同时,心底仿佛有甚么碎裂了一般,记忆如冰消雪霁,融散在如潮痛苦里。可就算在这筋骨尽裂的剧烈痛楚中,他坚毅立定,并未退后半步。

  左不正捂着流血左腕冷笑:“‘玉碎瓦全’…不过尔尔!”

  连这能劈山展石的惊世一刀都尚且未能取她性命,足见此人功力之深厚难测。众人不由得惊惶变色,他们站在旁侧,尚且教这凛冽刀风刮得面上、手足鲜血淋漓,有些功力尚浅的弟子更是被震得心胆欲裂,口中大吐鲜血,就此昏厥过去。

  夜叉被一刀结结实实地砍中,却只断了一腕。若是辅以候天楼木部的回春手段,这一腕过后兴许还能接得回去。

  此时只听得人群里有人瑟索着高呼:“…接住!”

  一条物事忽地飞来。玉求瑕咬牙抬手一接,欲碎的掌心里抓上了一柄雪白长刀。

  那长刀鞘身洁白,全无藻饰,却似有霜华流转。玉求瑕缓缓抽刀出鞘,那刀白若新雪,皎似明月,挥动时清影烂银,冰辉映地。

  这是天下第一名刀——玉白刀。它出鞘之时,人人屏息凝神,只觉心神皆被那清丽光辉攫去。玉求瑕往旁侧望去,只见钱仙儿气喘吁吁,仍保持着将玉白刀投出的姿势。

  钱仙儿与他目光相接,不由得蹙了蹙眉,撇过眼道:“这刀当不得几个子儿,我还你。”

  玉求瑕展颜一笑,“多谢,朝奉大人。”

  刀刃一翻,似抖落漫天霜雪,寒芒破开沉沉暗色。玉白刀客两手攥刀,银牙紧咬,疾步而进。他在心里默念残缺的心法,破碎的骨血里贯入强横内炁,朵朵血花在空里盛放。

  夜叉在火海里冷笑着望着他,也扑身而上,利指张开,如电般直插他咽喉。热风掀起白纱,露出玉求瑕怒睁的秀目。他声嘶力竭道:

  “第二刀,玉碎瓦全!”

  倏时间,尺骨、桡骨咯咯作响,在皮肉中破碎。肌肤上渗出豆大血珠,非人痛楚在身中流蹿。在疼痛之间,他甚而咬碎了半颗牙,白衣化作重重血衣。不待这痛楚稍缓,他又旋身如风,从带血喉中再迸发出一道撕心裂肺的呼喊。

  “第三刀,玉碎瓦全!”

  两刀齐出,携卷连天烈焰,宛似铺开万丈虹霓。刀光冷冽,恰若素虯凌空。千百条焦木霎时被齐齐斩断,黑板瓦盖摇摇欲坠,任他甚么华美花板、茅草屋盖,尽在这两刀之下被齐齐分断,坠入火中,一时间只见火云腾卷,飞灰漫空。

  左不正一手翻飞,每一指都凌厉无论,意欲撄锋。可一刀斩落了她肘下手臂,另一刀在她身上劈开一道深深血痕。

  接连三刀,出的都是“玉碎瓦全”!

  众人被这刀势掀起的鲸波鳄浪震得纷纷跪落在地,骨断吐血的不在少数,就连武无功都不由得拄剑跪伏,调息几番方才压下胸中翻涌的气血。此时天地间仿佛除却玉白刀客与候天楼夜叉,再无一人能毅然站立于此。

  玉求瑕双目通红,此时他肱骨、腿骨尽皆折裂,浑身殷红,每动一下都似有血泉奔涌。他从未如此接连使过杀人刀招,此时虽贯炁入骨脉中,却摇摇欲坠,垂死旦夕。

  刀客摇晃着架起玉白刀,血水从刀刃上淌过,染红了明镜一般的寒锋。即便如此,他还是抬起两目,望向与自己一般遍体鳞伤的夜叉。

  他从染血喉中挤出声音,嘶哑地道:

  “……第四刀,玉碎瓦全。”

第321章 (三十七)生当复相逢

  玉碎瓦全——这一刀招冠绝今世,鬼功神力,传闻中能劈山斩石、分河断海,却鲜少有人愿意习得。

  原因是这使出此招定会使得浑身骨裂,身躯支离破碎,刀主身受巨创。玉求瑕在对着龙尾山石室上的壁画时,曾于长久的冥想中思索着一个问题:

  凭着残缺的玉女心法,究竟要如何才能敌得过左不正?

  他曾于两年前在天山崖上出过杀招,那时左不正只是被第三刀削去了半只手掌。若是他拼尽性命的一刀尚且不能取得左不正性命,那又有谁能降伏夜叉?

  玉东青的影子在幻境中浮现,慈爱地微笑着,摩挲着他的脑袋道:“那便再出一刀好了!”

  那时,王小元懵懂不解,问他:“出第一次‘玉碎瓦全’后,我的骨头都要碎掉啦,哪儿还能出得了第二次?”

  虽说他以前曾在重伤未愈之时接连着出过“玉碎瓦全”的刀招,可两次出刀之间倒也间隔了数日,有略略休整的功夫。可真正对上夜叉之时,恐怕他得接连不断地频出杀招。

  东青长老的影子对他笑道:“傻小子,你在刀上减半分势头,再多出几刀不就成了么?”

  王小元想到出一刀要经受的非人痛楚,不由得打了个寒战。

  玉东青道:“没有全本玉女心法,你那刀招本就火候不到,减半分力道又有何妨?但夜叉爪利甲坚,非要多次劈斫才能抓得她破绽。你要同她拼的不是刀法高妙…”

  “…而是性命。”

  现今想来,东青长老的此话的确不错。要抵敌得过夜叉,除却以性命相搏再无办法。

  焰海之中,玉求瑕口中吐血,只觉手足皆剧痛得难以动弹。头脑一片空白,疼痛欲裂,仿佛忘却了诸多重要物事。但他再绞尽脑汁一想,发觉自己还记得金乌名姓,便已十分知足,便不再去挂记了。

  玉求瑕一咬牙,在无边痛楚间举起了玉白刀。如今他只能用尽心力,在死亡降临之前再出几回“玉碎瓦全”。

  可就在那一刻,他止住了动作。耳边传来几声轻咳,旋即是醉春园女子急切地呼喊。玉求瑕艰难地回头望去,只见醉春园女子围着面无人色的金乌,急得满面薄汗,不住地按压他穴道,敷上刀尖药。而金乌眉头紧蹙,低咳之下鲜血涌出,将惨白面庞染得殷红。

  “少爷……”玉求瑕心中忽地一抽痛。这心中一痛竟压过了周身疼痛,教他几近窒息。

  浑身鲜血淋漓的夜叉忽而从怀中取出一物,高高悬在他面前。那是一枚鲜红丹丸,被拈在夜叉的纤纤玉指之间。

  玉求瑕回头望她,声音淡冷:“您这是…甚么意思?”

  “你不认得么?”左不正面带虚汗,“能救金五的玩意儿。”

  “真是奇事。您竟不留着自己使,倒有一副菩萨心肠,愿意给在下少爷吃了这丹丸。”玉求瑕喘息微笑道。

  “我死了倒无甚所谓,但我一直……将他当作易情,想留着他,但现在却不同了。”左不正低眉垂眼,眼中似有无限愁绪遐思。此时她轻声细语的模样,浑似一位怀春少女,让人不由得心中为之一颤。“你也想救他,不是么?”

  她面上隐现凄绝之色,将那血红丹丸高举,道:“这是我自万医谷的小姑娘手里得来的丸药,名唤还丹。从二十年前汉真人到访万医谷,携全谷人炼成的仙丹,可谓举世无双,乃是全天下人皆渴求的生死人、肉白骨的丹丸。”

  “金五已中一相一味之毒,此毒无药可医,不过兴许还丹能暂救他性命。”左不正微笑着将那拈着血红丹药的手向旁轻移,悬在了熊熊烈焰之上,两指轻放,似是有要将还丹投入火海中之意。“这药可不是火炼的,若是它烧没了,金五就再也无药可救了。”

  玉求瑕浑身一颤,牙关紧咬,颤巍巍地抬起刀尖。

  左不正冷笑:“你若再将那刀举起一寸,我便将这还丹扔进火里!”

  “你想要…在下做甚么?”玉求瑕咬牙切齿地道。

  此时群雄皆以看得清楚明白,知道左不正想要以这还丹作要挟,让玉求瑕再也奈何她不得,一时间心急如焚,不住开口嚷道:“玉白刀客,休听她胡言乱语!”“武林大计为重,不过断送一二人性命,又有何惧!”

  夜叉微笑道:“我想要你震碎玉白刀,如此一来,我便将还丹给金五。”

  玉求瑕神色凝重。金乌伤势如此之重,要救得他性命非还丹不可。可在敌过夜叉之前要震碎玉白刀此事又万万不得。他垂头望着晶莹雪白的玉白刀,鲜血淌过刀缰,垂落入剑刃之上,仿若一道怵目惊心的裂痕。

  真要震碎刀刃么?

  不,不行。若是没了玉白刀,他得如何在夜叉利爪下保住金乌性命?还丹…他得想尽办法从夜叉手中夺下还丹。

  他正踟蹰,忽觉耳边一道疾风掠过。尖利啸声之后,但见得几枚黑子迅捷飞出,一下便将左不正手中丹丸打落。

  左不正未曾料想竟会有如此凌厉的攻击,加之身受重伤,竟一时反应不及,没将那还丹紧握在手里,将丹丸失手跌在火里。

  “……!”

  玉求瑕与左不正俱是一惊,不由得惊呼出声。低头望向焦黑地里,只见焦木纵横,烈焰熊熊,哪儿还见还丹踪影?

  霎时间,玉求瑕几近心胆俱裂,冷汗如瀑而下。还丹多半已落入火中,被烧灼成灰烬。他扭头望去,正想向那掷出黑子之人嘶声怒喝,一泄填胸怒火,却见金乌倒在血泊之中,被鲜血染红的指尖微微抬起,仍作扣着棋子的模样。那一瞬间,是金乌扔出了棋子,将还丹打落。

  金乌气若游丝地向他一笑,嘴唇微微翕动:

  “王小元,我才不要…甚么还丹。”

  玉求瑕长久无言,他望着金乌几近魄散魂飘的孱弱模样,心中宛若绞割一般剧痛难当。

  一滴晶泪混着面上血迹缓缓滑落,他喃喃道:

  “可是少爷…我是为了救你才去学玉白刀的。”

  “以前我总同你说我有许多愿望,甚么要买大宅子,要顿顿食能果腹,酒足饭饱,其实那都是骗你的。”玉求瑕水润莹然的双眸望向金乌,难得地显出几分情难自控的恼怒。他声泪俱下,低喝出声,道,“我只想要你活着,一直待在你身边,难道这点心愿你都不能成全我么?”

  武盟众人早已目瞠口哑,望着这二人,久久无言。江湖榜首的玉白刀客竟与候天楼黑衣罗刹有旧,这是他们转破脑筋都尚且未曾想到的事。可看他二人言语间甚是坦然诚挚,不自觉间竟也觉得这并非奇事了。

  金乌却艰难地扭过头,对跪坐一旁的醉春园女子道:“醉春园的姑娘,从我衣袋里…拿一个…白药瓶。”

  醉春园女子小心地拨开他被血浸得湿漉漉的衣衫,从袋里摸出一只玉兰白的药瓶,在里头倒出一粒扁圆的果豆子。只是那果实上有丝缕如血红线,看着甚是不祥。

  “金公子,这是甚么物事?”那醉春园女子已看出了些不对,大惊失色,赶忙收拢手掌,可金乌却已颤抖着伸出手,将那果实捏在手中,放入口里咬碎。

  他身上带了三粒血苦实。一粒在入武场之前服了,还有一粒是颜九变在离开时塞到了他口中,如今这最后一粒被他咬碎在齿间。

  疼痛似是消失了,可与此同时口鼻中涌来厚重铁锈味,身躯轻飘飘的,仿佛不是自己的身体。金乌抓起落在地上的刀鞘,抖抖瑟瑟地起身。他身上沥血不已,宛如雨落,可神智却似恢复了短暂的清明。

  醉春园女子惊呼:“金公子,不可动弹!”可金乌却置若罔闻,踉跄着一步又一步地腾挪开步子。

  鲜血淋漓的罗刹步履蹒跚地行至武无功身边。武无功吃惊尤甚,仰头望着这个遍体鳞伤的候天楼刺客。

  金乌低头道:“武伯伯,借你的钧天剑一用。”

  话音方落,他已一把抓住了钧天剑的剑柄,将其从地上拔出,带出一道朦胧尘烟。

  罗刹鬼一瘸一拐地挪到了玉求瑕身边。玉求瑕听见金乌低低的气喘,望见他残破身躯在热风间簌簌战栗。即便只是支撑着身体,便似已竭尽全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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