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侠 第250章

作者:群青微尘 标签: 悬疑推理 相爱相杀 强强 古代架空

  刃尖刺破了容氏次子的喉咙。玉斜干脆利落地甩刀,面庞裂成两半的男人轰然倒下,溅了她一脸污血。

  众人为这一幕惊震不已。沉默弥漫在云杉林间,良久,才有人踌躇着发话:

  “死…容当家死了?”

  百十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瘫软在地的那一团血肉,血蛇在细貂皮上蜿蜒。那男人跨在黑骏上时神采飞扬,笑声粗狂,对下人颐指气使,可死时却只剩一具笨重的尸躯。

  只用了一瞬,那叫玉斜的少女便挣脱了他们的囚锢,一刀刺死了容氏次子。

  “是啊,他死了。”玉斜看起来很疲惫,她提着刀,紧了紧衣衫,弯腰从容将钟怀里摸出顺袋。

  她将钱袋子抛到容氏家丁与容将钟雇来的九流武人的脚下,“钱,你们自个儿拿去使。你们也是拿钱办事,与徐家无冤无仇,就这样下山罢,我不杀你们,你们也别动我。”

  人群窸窸窣窣地议论了片刻。

  那被玉斜劈裂耳廓的带剑侍卫笑眯眯地走出来,摇着手指道。“这可不成。”

  “有甚么成不成的?”玉斜冷视着他。

  侍卫虚情假意地一笑,说:“徐姑娘,你杀了咱们的主子,可咱们东家不止一人,若是咱们这末平白地空手回去,定会被容家其余人怪罪。”

  玉斜轻哼了一声,伸手将颊边垂落的血珠掸去,“你想带甚么回去?银钱?还是天山门的刀谱?”

  “不。”侍卫拱了一拱手,一晃眼,十枚银光烁动的短镖现在他指缝间。他抬起脸,露出一口森然白牙。

  “我要…姑娘的性命!”

  刹那间,短镖犹如流星般飞出,随着雪片翻飞。玉斜扫劈过去,刀刃旋了半弧,挡下七支短镖,刀柄在手里滴溜溜转了一周,抵住余下的三枚。一抬眼,那着辫线袍的侍卫已抽剑在手,一剑长驱直入,直袭玉斜的胸腹。

  玉斜抬刀一格,却听得喀喀嚓嚓的细小声响。她惊见刀刃上现出鱼鳞般的细纹,有细小的铁末从刃边落了下来。

  侍卫冲她狡黠地一笑:“姑娘方才撂了刀,我便做了些手脚。认输罢,你的头颅,我是割定了的。”

  少女咬牙切齿,真是个黑心肠的无赖。她在天山上与同门弟子比试时,讲求的是公正、不偏不倚,素来光明正大,点到为止,从未见过这下九流的招法。对上一人,她已觉得心头烦扰,若是对上一群如此狡诈无匹的人物,她还有胜算么?

  围在四周的人群突地惊叫了起来,七嘴八舌地叫嚷,像一锅沸水,举着刀剑的武人惊恐地后撤。从云杉林间传来深沉而剧烈的轰鸣,像蛰伏的巨兽醒觉,发出低沉的嗥鸣。

  四野八荒、围着他们的千百株云杉上发出了可怖的断裂声,百年古木像一片巨大的墨云,向众人缓缓压来。大片积雪扑簌簌地下落,浇在他们头上。

  “树…树全断了!”有人惊恐地喊道。这时其余人才发觉目之所及处,云杉树上皆有一道深壑,像有巨斧劈斫过一般。

  “这儿要塌了,快,快逃!”“别管容当家了,快些走!”

  武人们仓皇逃蹿,一个搭着另一个的胳膊,撒开腿没命也似的奔跑像溃散的蚁群。在他们身后,云杉次第訇然倒下,沉重的木林倏时倾坍了一片,大地嗡嗡震响,躁烈地震动。

  那侍卫嘁了一声,回头去寻玉斜与王小元,却见漫天雪尘遮天蔽日,四处一片茫白。

  杉林的倒坍似是掀起了狂烈暴风,在冰冷朔风间,两个身影在雪地里艰难的跋涉着。

  玉斜吃力地拄着刀,背着王小元往山上走,带血的脚印很快被雪掩埋,净荡荡的一片,不留痕迹。

  “对不住,我又要带你回去了,小元师弟。”她喘着气,迈开步子,“你伤得太重了,支持不到庭州的。待你伤养好了,我再…带你下来。”

  王小元含混地应了一声。他身上淋漓的鲜血似已被冻住,浑身被丢进了冰窖里似的发冷。他蜷在玉斜的背上,只觉脑壳发裂般的疼痛,不由得轻轻气喘了几声。

  “我…我的头好痛,像有…锤子在里头敲。”他紧紧地圈着玉斜的脖颈,喃喃自语道,“师姐,我要死了么?”

  苍白的天幕下,两个小小的人影在蜿蜒的山径上缓步跋涉。

  玉斜伸臂搂紧了他,低声说:“…不会的。”

  “可我听说,第三刀会死人…”王小元低垂着眼帘,说,“死的人是我…是么?”

  少女不愿同他再说这些生死的话,想了一想,转了话锋,局促地一笑。“你真厉害呀,小元师弟。我还从未挥出过第三刀,你却已经…能完完本本地出一回‘玉碎瓦全’啦。”

  那云杉林中横亘于巨木之上的刀痕,正是王小元使出来的“玉碎瓦全”的刀招。他第一回 使,劈出的力道浅,好一会儿才让杉木折断。

  玉斜也说不清心底是不是涌起了些微妒意。一个方才学刀两年的小子,怎么就能豁出性命去使出这要命的刀法?

  “连复仇…都未能让我挥出这第三刀。”她轻声道,鼻头有些酸涩,“小元师弟,你为何能为了救我…出了这一刀?”

  静默延续了许久,久到玉斜以为王小元已然昏厥过去,他才低低地开口。

  “第三刀…一定不是杀人的刀。”王小元像是在她背上笑了,在迷糊间断续地道。“它是…救人的刀法。若要杀人,杀我一个…便够了。”

  玉斜倏然停住了脚步。

  王小元搂着她的脖颈,鲜血从臂上淌进她的衫子里。他眼皮直打架,困乏得厉害,头又一下下地发疼。他小声说:“…师姐?”

  “嗯?”

  “我现在…好困,好困。脑袋好像…在出了那一刀后…变得很糊涂。”王小元闭上眼,梦呓似的道,“师姐……”

  “…你叫甚么名字…来着?”

  玉斜没说话,只是迈开了步子。他俩顺着太乙溪缓缓地往回走,落雪的长阶在遥远的梅林后。梦呓声渐息,王小元伏在她背上,似是昏了过去。

  第三刀玉碎瓦全需凝尽心力,不仅在挥刀的那一刻会筋骨尽裂,还会神思耗竭。后果重些的,出刀后便会立刻毙亡,好些的也会神志紊乱,有的成了疯傻呆儿,有些却是头脑空空,忘尽了过往。

  她望了一眼手里提着的两柄长刀,一柄是她的,月纹鎏金的鞘,刃上沾了许多人油与鲜血;另一柄是王小元的,虽只有寒酸的铁鞘套着,刀刃却明净如镜。

  “师弟,你救了我,可我却杀了人,破了门规,心里从此一定再无清净。”

  玉斜低声自语,她把自己的长刀丢进雪地里。鎏金的刀鞘骨碌碌滚动,在日头里发出鳞鳞的金光,往山下滚去。

  她破了门规,再不得是天山门的刀。可天山门一定会有一把刀,若她不能被打磨,那便会是——

  少女别过脸,深深地望了一眼昏睡的王小元,他阖着眼,乌发垂泻着,将面庞衬得愈发雪白。她笑了一笑,笑容里带着些微的凄婉。

  “对不住,玉白刀只能由你接任了,小元。”

  --------------------

  还有两章完结?*。?(ˊωˋ*)??*。

第361章 (三十七)昔去雪如花

  光阴荏苒,斗转星移,自他踏入天山门的那一日算起,转眼已过五年。

  天山依然在时而静静地落雪,崖尖上云缭雾绕,似披上了袅柔轻纱。与往时不同的却是山道上插了些灵幡,白穗子随风飘荡,崖洞里拉起了素白的帐幔。

  玉白刀客过世了。天山门里少有人知道这件事,只有长老与寥寥几人知晓。她身体底子弱,在与叛出天山门的前一任玉斜对刀时又落了病根,这些年月里时常流连床榻。

  如今她逝世,虽少人觉察,可天山门里却愈发有冷肃的气象。朔风掠过灵幡,发出哀婉的呜咽声,久久不息。

  后殿里青烟缭绕。

  昊天大帝身披龙袍,于正龛之中威严端坐。金像黑匾之下,几个白须老头儿围坐在紫檀桌前,天山门四长老正围聚在此,低声论议。

  抱着七星龙纹剑的是东青长老,他垂着眉,沉声道:“玉求瑕过世了。”

  “没法子,她本来就身子不大好,是咱们勉强她长待着苦寒之处了。玉白刀客数十年没一代善终,她也…唉,罢了,长病与短痛,一时也说不准哪边更磨人。”玉南赤挺着便便大腹,自顾自地煮茶,从汉阳峰取的茶末到了,滚水浇下去,浮起一层芳萋碧色。他捏着细须,问,“她的得意门生是哪一位?是那叫玉斜的小女娃么?”

  坐在西首的是身板颀长的西巽长老,棱角分明的脸孔上现出沉凝之色:

  “不,不是她。”

  其余三长老皆略略一惊,玉北玄缓缓抬起肃冷而威严的面容。

  玉西巽手里竹笏一敲,迸出一声脆响,却像一声重重叹息。“那丫头太傻,犯了杀人的戒规,心里有了痴魔。她同我说过,从此不再学玉白刀,我那时怜她才能,没准她下山。不想她静思时被心瘴所困,结果……”

  “结果?”

  “…她拿刀剖出了自己的眼。”玉西巽闭着眼,两眉在不忍地发颤,“她说,从此往后,玉白刀法便全数授给那位玉求瑕的收山弟子。”

  有个人影站在崖顶,风掀起薄雾似的笠纱,将一身白袍鼓得猎猎作响。他静静地望着底下山径上经行的弟子,人影像微小的涓滴,缓缓地汇成细流。

  他隐约地想起初入山时的自己,也像这些弟子一般虔诚而卑怯地踏上山径,可当他还要想起更多过往时,头脑中一片云雾迷濛。他只知自己是天山门玉白刀客的最末位的弟子,玉求瑕授他三式刀法,在她过世后,他便是玉求瑕。

  在山径上攀爬的弟子似是望见了他,惊喜地仰头长望,有人甚而屈膝,向他重重地跪拜。如今他是天山门里唯一一位能演出第三式刀法的人,也亏得他命大,出了几回第三刀后浑身骨裂,却能硬撑着不断气。人人将他奉若神明,高呼玉白刀客的名讳。

  可只有在太乙溪上撑着舠舟的瞽目少女会和柔地叫他:“小元师弟。”她还会细细地嘱咐他练刀的要诀,时而有些悲哀地沉默不语。她有时会向他叹息,对他道歉,说:“对不住,是师姐把你留在了这冰天雪地里。”

  他心里隐隐知道她向自己道歉的缘由,却从不发一回怨。师姐想教他得师父的真传,可刀法学成之后,他便会被囚困于此,做天山门的镇门之主。

  于是他时常怔怔地望着天边展翅的白鸷,它们悠游自在,仿佛能飞越这连绵无垠雪山所铸成的樊笼。心底空落落的,他想,他一定忘记了甚么事。

  夜里,天山崖上冷寂而幽黑。盆里烧着些火炭,滋滋地作响,在长夜里格外寂寥。玉求瑕将刀放在一旁,展开毡毯,裹着自己入睡。

  梦中,他似是变回了一个小孩儿,坐在熊熊燃烧的篝火边,周围是漆黑延绵的群山,山尖似是戳到了天顶。他坐在黛青的天穹下,听着夏虫沙沙的鸣声,土里散出潮热的腥气,枝叶似是带着苦涩的清香。山鬼们发出醺然的歌声,晃悠悠地从林里走出,在他身旁坐下。

  燃烧的火焰后似是有个影子,一动不动地猫着。他做过这梦好几趟,对这黑影并不陌生。

  “喂,你是谁?”他又一次开口发问。

  “为甚么老看着我?为甚么总不说话?”

  他一次又一次地梦见自己坐在这篝火边,对着这古怪的人影。那人影朦朦胧胧的,没有脸,像是在眼前覆上了层水雾。

  等了一会儿,他有些发闷了,在火旁伸直酸软的两腿,想着要这梦尽早结束。

  “……小元。”

  在长久的寂静中,他隐约地听见了一道唤声,似蕴着无尽的欣喜,却又有几分悲凉。

  他猛地坐直了身子。

  那黑影就坐在他身边,不知何时,它已穿过明耀的火光,落在了他身旁。

  “…王小元。”那黑影轻声道。

  如雾般的漆黑渐渐散去,他惊愕地从那影子里看出了依稀的人面。先是面颊、后是眉眼,陌生又熟悉,虽似未曾谋面,却又像久别重逢的乡人。

  “你还认得我么?”人影道。他望见了一对苍碧的瞳仁,目光如翠波潋灩,难得地有些柔和。那人影静静地望着他,低声地唤他的名字。“王小元。”

  霎时间,泪水如泉般奔涌而出。他望着那曾教他日思夜想的面容,泣不成声。恍然间,头脑中的迷瘴烟消云散。他想起了这张脸孔,他曾翻翻覆覆地用刀在天山崖的雪地里画了百来回。

  金乌坐在他身边,凝望着他。

  火光摇曳,在地上投下虚如梦幻的影子。

  两人坐在这热烈却有些清寂的篝火边,相顾无言。在那一刹,天山门的玉白刀客烟消云散,他又变回了那个往日里惴惴不安的小少年。

  此处既非漫天飞雪的天山,也不是群峰连绵的南海顶天大山,是梦又非幻。

  泪珠顺着颊边滚落,王小元泪流满面,却又抑止不住地在笑。许久,他才嘶哑着开口:

  “…少……爷。”

  倏然间,那本应支离破碎的过往如今终于被他一片片拾起、拼合。他认出了眼前的人影,也想起了自己原本的模样。

  “我是在做梦么?”他几乎是恳求一般地发问,用目光描摹着那人的眉眼,伸手想捉住一缕影子,却发觉那身影如黑烟般从指缝间丝丝缕缕地冒走了。“…少爷?”

  “如果这不是梦,你也不会见着我。”金乌支着脸,狡黠地对他道。

上一篇:赝君

下一篇:我成了偏执帝的豹崽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