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宠难为 第224章

作者:陶瓷朋克少年 标签: 古代架空

  谁说他不思念大燕,不思念故土?

  他是不是每一个庆典节日,都默默站在那城池外的山上?孤零零一个人,看着同胞们的热闹与喜庆。而他自己就像是一个漂泊在外的游魂,有家难回。

  李广宁慢慢坐直身体,从后面抱住了杜玉章。

  他顺着杜玉章的视线看过去——窗外,是一片又一片金黄色的小麦。

  已经是秋日,农耕立国的大燕,快到了收获的季节。他们已经进入大燕腹地,正经过一片农庄。车轮滚滚,路边是翻滚的麦浪,农人弯着腰,挽着裤脚,在地里劳作。

  这是秋日里,大燕最常见的景象。

  看那麦子低垂的麦穗,杜玉章眼睛弯弯,带着温和的笑意。

  “陛下,你看,今年会是个丰收年。”

  “是啊。西蛮人淬炼钢刀很有一手。叫他们打造钢刃农具,果然比我们原来那些生铁铸成的强了不少。若不是与他们边贸,这边的庄稼就不会长得这样好。”

  李广宁很关注与西蛮贸易的成果,所以对这些如数家珍,

  “所以这丰收,也有你杜玉章一份功劳。玉章,这三年你不在大燕,但是大燕百姓依然因你而获益良多。”

  “嗯。”

  又静默片刻,两人一同看着眼前的风景。风吹起来,带着泥土和麦秸的气味,扑在他们脸上。灰尘很大,但两个人都没有将窗子关上。

  “玉章。”

  “嗯?”

  “我们先不回京城了。朕要带你到处走一走。我们一起看一看大燕的河山,听一听各地的民生风土。”

  李广宁已经从后面抱住了杜玉章。感觉到那人的嘴唇温柔地从自己耳侧滑过去,杜玉章微微一笑,回答道,

  “好。”

  他答应得这样痛快,李广宁倒有些惊奇。

  “我还以为,你一定会顾虑朝廷政务,劝我回去做个明君,可不能为了玩乐耽误朝政,更不能为了情爱不要民生。”

  “陛下不会。“

  杜玉章说话时,依然凝视窗外。明明是平常的农耕图景,他却看得那样痴迷,像是舍不得挪开眼睛。

  “我的陛下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他才不会为了玩乐不顾朝政,更不会只顾着情爱就不顾民生。我的陛下本来就是明君,我当然要相信他了。”

  “这样啊。”

  李广宁在他身后低低笑了。他的目光也越过杜玉章,投向外面繁忙的收获景象。

  他的王朝,他的伟业,他的巍巍大燕,辽阔的疆土,壮美的河山……都在这农人们手起镰刀落,一簇簇倒伏地面的麦穗之中了。

  一捧粮,一碗饭,一家老小,一脉存亡。最平凡的子民,在大燕广阔国土上生活着。有了他们,才有了那些你方唱罢我登场的帝王将相,那些动人心弦的悲欢离合。

  “玉章,我突然有个想法。”

  “什么想法?陛下你说。”

  “不如我们先不要回京城。我们可以去玉陵城……”

  车子轻快地驶过,车轮滚滚向前。

  他们交谈的声音也淹没在车轮转动的声音之中,听不清楚了。但最终,车子向着玉陵城而去,开始了青史留名的一段佳话——“布衣巡疆”。

  大燕靖帝以九五之尊,轻车布衣,不辞辛劳,亲自走遍大燕每一郡县,查探官场利弊,民生疾苦。然后一封封谕旨雪片一样飞到监国使韩渊与宰相白皎然的案头,迅速成为一道道雷厉风行的政令,以雷霆手段整饬官场,却以菩萨心肠哺育民生。这就是靖帝李广宁一生功绩中最为人称道的一项——布衣巡疆。

  但没人知道,当李广宁最初做出这个决定时,他的想法其实很单纯——他要带着他的良相,他的爱侣,一同走遍大燕的秀美山水,壮丽河山。他想让心中所爱不必拘于深宫,如养在花盆中离了大地的树,被精心修剪成规定模样,被那么多人品头论足。

  他希望杜玉章是肆意的,自由的。可以和他携着手,顶着灿烂阳光,踏在青青草地上。

  ——当然,这一趟,他们也可以顺路去亲自品查百姓疾苦,民间冷暖。这是先朝历代帝王都做不到的事情,但是李广宁不一样。

  ——李广宁手中,有即将成型的监国机构,还有两个可堪信任的治国良才。

  ——他可以试一试。

  这真的只是一个临时的决定。此时此刻,连李广宁本人都想象不到,这一个临时的决定,竟会给大燕朝百年中兴,悄悄地标下一个起点。

  车轮依旧在向前,扬起滚滚烟尘。

  属于大燕靖帝那彪炳千古的中兴盛世,就在这辆毫不起眼的小小马车上,悄悄拉开了帷幕。

  【正文完结】

  【感谢一路相伴。】

【韩白】错

  “陛下就这么走了?”

  草原深处,韩渊坐在自己的帐子里,半倚在床上。他单手撑着头,撩起眼皮盯着眼前那小吏。

  “回韩大人的话,陛下确实走了。原本预备直接回京城,随行的大人们也都跟着一起上了路。可是没走多远,大家才停下来休息一次,陛下就改了心意。他让诸位大人按照原定计划回京,自己则带着一些侍卫,直接往东边去了。”

  “这样啊。也好,不然那一位的身份,也确实是个问题。”

  韩渊点头,表示知道了。那来报信的小吏才要退下,韩渊又叫住了他。

  “对了,这消息你去禀告了白大人不成?”

  “回韩大人的话,小的正是从宰相大人那里来。是他提醒小的,这件事该报给韩大人知道。”

  “……是吗。”

  韩渊捏了捏眉心,唇角随意一勾。明明是笑,可看起来却有些苦涩。

  “若是以往,也不必再折腾你一次。他自己顺口告诉我也就是了……”

  这话像是自言自语,那小吏一时不知道怎么接。他职位低微,不怎么在韩渊白皎然身边往来,当然更不知道这二人之前是如何形影不离,如今却已经几日不曾说过一句话。

  于是只好沉默。

  房间内安静了片刻,韩渊摆摆手,

  “你去吧。”

  “是,韩大人。”

  那小吏诺诺答应着,脚底下却迟疑。韩渊见他不走,低声问道,

  “还有事么?”

  韩渊说着,又用力捏住眉心,皱起眉头。他忍着一阵阵涌上来的恶心——自那一日染了风寒,他就一直低热不退。每日头晕恶心,吃不下饭。可眼前公务繁多,只剩下他和白皎然两个主持大局,他又没法偷懒静养。拖来拖去,小病也给拖得有些大发了。

  只是他原本身体底子好,还能死撑着。远远看去,除了脸色难看些,依然是那个精力充沛到可怕的韩渊韩大人。

  “没什么……就是……韩大人,您是不是病了?”

  韩渊动作一顿,抬起眼皮。他看了看那小吏有些畏缩的神色,轻声问道,

  “莫非,有人托你打听我不成?”

  “没……没有。”

  那小吏一慌,忙说道,

  “我是看韩大人您脸色不好,有些担心大人。只是问一句,大人您别怪罪……”

  “这有什么好怪罪。”

  不知是不是错觉,小吏觉得韩渊声音里突然带了些失落,

  “我没事,不过是累了些,睡得少了些。你们不必担心。倒是白……倒是……”

  他眯起眼,犹豫片刻,才措好词,继续说道。

  “倒是你如果遇到其他大人,可以劝告一句。他们从京城来,不比我从西域到西蛮都待过。本来就不适应,就不要太累。若是病了,这里缺医少药,恐怕会很不妥。”

  说完,他又叮嘱一句,

  “我说的,你记住了吗?”

  “记住了,韩大人!”

  “嗯,去吧。”

  那小吏走过,韩渊轻叹了口气。

  房间里生着火炉,可韩渊却依然觉得有些冷。他裹紧身上袍服,用力揉了揉额角。他当真很累,身体又不舒服,很想倒头就睡,什么都不要去想。

  可书案上,还堆着半人高的文书。

  每一份都不能轻忽,都要人好好审阅。就这么几日时间,就这么两个人。他推脱出去,只怕明日这些东西就要堆上那人的桌案了。

  罢了。

  他那边的文书,本来也不比这里少。恐怕此刻也在灯光下奋笔疾书呢吧。

  韩渊轻声叹了口气,又揉捏着额头,坐在书案后面。

  “来人,将火炉烧得再旺些。今夜怎么这样冷。”

  说完,他坐在书案后。侍从进来,替他换了一根全新的长蜡烛——这一夜又不知道要忙到多晚。有备无患,还是长蜡烛好。

  待到都处理完毕,夜已三更。韩渊长吐了一口气,将还染着墨的毛笔丢在桌上,溅了一边书册上满是墨滴。他却顾不得收拾,直接倒在一边的床榻上。

  裹上被褥,许久都不觉得暖和。反而是头更加昏沉,忍不住咳嗽了几声。

  ——看来,真的得找个大夫喝点汤药了。

  韩渊想找人去唤,却又有些迟疑。因为随行的大夫都是跟着白皎然来的,都驻扎在白皎然那边营帐里。他怕半夜三更大张旗鼓地去找,惊动了白皎然,连累他担心。

  其实也没什么。若是往常,这种风寒,抗一抗就过去了。这一次恐怕也是之前战场上那两箭伤了元气,又没有好好养着。但是自己从来身体都好,应该也不会有什么问题吧……

  偶尔一声咳嗽,再上昏沉沉的头。虽然难受,但也没到不能忍耐的地步。韩渊在床上躺了片刻,终究还是睡着了。

  却不知怎么,竟梦到了当初与白皎然一起考科举的时光。

  ……

  那是科举考试过去,即将放榜的那一日。

  “韩兄!”

  破庙里,韩渊蹲坐在地上,一边啃馒头,一边看书。听到这声音,他唇边露出一点笑容,快速嚼了嚼嘴巴里的馒头,用力咽下去。

  然后他从一边水桶里舀出一勺,咕噜噜灌下去。这才一抹嘴巴,站起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