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宠难为 第248章

作者:陶瓷朋克少年 标签: 古代架空

  “玉章?”

  李广宁又问了一声,但杜玉章依旧没有说话。

  他看着张煜,似乎有些明白那位偏位娘娘为何要将他与李广宁拉进这一场回忆中来了。

  他们两个人真的太像了。张煜的每一步选择,几乎都踩在了杜玉章的心上——若是他自己,也会这样做的。

  那么,这一次的选择,张煜大概也会与他一样吧?

【李杜】奉旨成婚之十一

  “现在跟我们去官府!走!”

  那徐府的老头扯过张煜胳膊,就要将他拽走。张煜踉跄一下,没有动。

  “家中事,家中毕。去什么官府?族叔,我跟你们回徐家。”

  “你!你真以为徐家处置不了你?!张煜,我劝你识时务者为俊杰,不要与徐家过不去!”

  “我怎么会与徐家过不去呢?毕竟是嫁入徐家,那也算是半个徐家人了。虽然,徐家从未将我与大人当成自己人看待。”

  张煜微微一笑。他一贯温润谦和,此刻却第一次露出了锋芒。

  “大人一日不休妻,我就一日不会离开徐家。我不会为了活命就辜负大人,你们不必白费心思了。不是带了这么多人来抓我么?却不必麻烦,张煜就站在这里,任凭你们处置!”

  老头脸都气青了。他面容狰狞扭曲,恶狠狠地指着张煜,

  “好,你胆敢与我徐家作对!将他给我捆上,在漳州游街示众!然后给我将他栓回徐家,家法处置!”

  一群人扑了上来,手中举着铁链。

  张煜安静地看着他们,他甚至没有躲闪,更没有告饶。他单手覆在胸前,在他外袍之下,胸口处,藏着一封薄薄的信笺。

  那信笺似乎有温度,似乎在随着他的心一同跳动。

  “徐郎……”

  一声轻喃。张煜面上浮起若有似无的笑容。虽然他是被捆缚的一方,可那笑容却带着轻蔑,仿佛他才是真正的胜利者。

  或许,他真的是胜利者。只不过这胜利的代价,太过沉重。

  面对铁链,张煜顺从地抬起手。他任凭一条拇指粗的铁链将他拦腰箍了几圈,那铁链将他两只手也拴在一处。

  虽然他柔顺至极,全无反抗,可那些人依旧将铁链向他身上用力砸过来,很快,他脸上身上都布满青紫伤痕。

  “东家!”

  那些工地上干活的劳力见此情景,终于忍不住了。劳力们都是些苦哈哈,不懂大户人家这种弯弯绕。但他们知道,这个张公子人很好,给他们吃饱,不克扣工钱,虽然工程催得急,但从不打骂他们,反而客客气气与他们讲话。而对面那些人……他们不分青红皂白就要打人,难道没王法了么?

  “东家,这都是些什么人!不要怕,论打架,咱们兄弟没怕过谁!”

  “别动手。”

  张煜冲他们摇头,声音依旧平静。

  “你们的好意张某心领了。但不要动手……我不会有事,所以你们别怕。我走后,就算有人来挑衅,你们也不要理会。工头,晚上在工地留人看守,遇到有人破坏就去报官。无论如何,筑堤不能停。你们只管修好堤坝,别与他们动手,我没事的,你们不用管我,我很快就回……”

  他的话没能说完。因为一个徐家的仆役举起铁链,冲着他的脸狠狠砸了过来。他向后仰过去,但依然勉力撑住身体没有跌倒。他嘴角连同半个腮都肿了起来,两颗牙齿带着鲜血,被他噗地吐在地上。

  “大言不惭!有事没事,现在可不是你张煜说了算了!带走!”

  就像扯牲口一样,徐家的人用力拽着铁链,将张煜拽得踉踉跄跄,往前扑倒在地。方才那一下不光砸到了腮边,还带到眼睛上。张煜眼角破了,血淌进眼睛里。眼珠子也***,视野里都是模糊的红影。他用手抹了一把,一手鲜红。

  不过如此。他想,不过如此!

  不过是气急败坏,不过是恶意报复——除了铁链,你们还能做什么?捆起来又怎么样,打了我又怎么样?终究是我赢了,你们输了……我与徐郎赢了,我们依然在一起,一直会在一起……

  徐郎安全了,漳州安全了,堤坝就在身后,洪水袭来又如何?什么都不必怕了!宰相?徐家?权势?族权?滔天的恶意?陷害与阴谋?

  呵,你们费尽心思,也不过如此!

  他低声笑了起来。

  “你笑什么!”

  气急败坏的斥骂,伴随腰里一阵剧烈疼痛。他被拴得太紧了,铁链已经勒进皮肉。此刻,被人恶狠狠地用力撕拽,他根本站不稳当……他又一次摔在了道路中间,尘土飞扬,扑在他眼角伤口上,蛰得一阵生疼。

  这份疼,反而叫他笑得更畅快。

  “你还笑?!是失心疯了是不是!”

  张煜硬生生多受了几脚。可他脸上的笑容一直都没有消失。而他眼角的血,顺着腮帮子不停往下淌,一直都没有停。

  这场游街持续了两个时辰。到最后,张煜再也走不动了。他被拖行着,鞋边磨破了,露出一点血肉模糊的伤。他能听到周围有看热闹的百姓,有惊异的喧哗,有徐家人在大声地辱骂、四周如此嘈杂。

  但他的心很沉静。

  因为他知道徐大人不在这里。

  只要他不知道。只要他没看到。只要他不在。这些就都没什么。不过如此。

  ……徐郎没事就好。

  ……

  这一天,整个漳州城都知道了,徐府那位男夫人原来是个骗子。他勾引了徐大人,骗了他家的钱。好在天理恢恢,现在他得到了应有的惩罚,被徐家拴着拖着拽着,游遍了漳州诚。

  李广宁与杜玉章也随着他一步步走遍了整个漳州城。

  从头到尾,杜玉章眼中一直含着泪光,李广宁的脸更是铁青的。他们咬着牙,攥紧拳头,可他们能怎么办?别说阻止,就连碰都不可能碰到那些施暴者一下!这是早就发生过的事情了,无论是毒打,辱骂,推搡还是有意的羞辱,全都实实在在地发生过。他们无力回天。

  他们只能将这残酷的景象收在眼中,却无能为力。

  随着张煜被推搡着出了漳州城,他们就再也不能跟随了。四周的景物也飞快变幻起来。

  他们没有亲眼看到张煜之后的遭遇。随着眼前逐渐清楚起来,他们发现自己回到了徐府的庭院里。

  对面,是才迈入院门的徐大人。

  “夫人……呢?”

  身后的管家替他背着包袱。徐大人手里只提着一个小小的提盒,上面描绘着精致花纹。他目光从院子里一排仆役脸上扫过,那些人都低着头,没人敢看他的眼睛。

  “我问你们……夫人呢?”

  无人回答。

  徐大人脸色渐渐白了。

  啪地一声,他手中提盒落在地上,几块小巧精致的点心滚落在地,沾满灰尘。

  “张煜,张煜哪去了!只要我回来,他从不会不来迎接我——他人呢!他去哪了!”

  这一声吼,徐大人直接喊破了音,他的脸因恐惧而狰狞。

  那张脸与李广宁一般无二,杜玉章再熟悉不过。可他从没见过这张脸,露出这般表情。

  就好像他的全世界,都在他眼前坍塌了。

  “徐大人……”

  杜玉章转开视线,不忍再看。李广宁扶住他肩膀,将他揽在怀中。

  就在这时,对面传来砰地一声巨响。原来,就在二人对话这一时片刻,留在家中的仆役们已经将发生的事情告诉了徐大人。

  那一声巨响,是徐大人砸碎了院落中那一排盆花。此刻瓷片溅落满地,泥土连带花草洒落四处。张煜精心布置的庭院,此刻却是一片狼藉。

  徐大人肩膀到胳膊都在颤抖。那是砸碎了太多东西后,手臂筋肉脱力的震颤。他的牙咬出了血,血也涌进他脸上,涌进了他眼睛里。他双目赤红,大口大口喘气,额头上青筋突突地跳动着。

  在他面前,管家带着家中仆役跪了一地。

  “你们就这样让他们将夫人抓走了……你们就这样,让他们将他给抓走了!混账东西!你们是不是也收了他们的钱,你们也串通一气了!是不是!”

  他失去理智般撕心裂肺地大吼着,

  “是不是!是不是!”

  嘭地一声,一盆歪斜在地的盆花被他一脚踢飞,正飞向李杜二人站立的方向。虽然知道那东西碰不到二人,但李广宁还是下意识将杜玉章一把拽到自己身后。

  那盆花毫无阻隔地穿过李广宁的小腿,砸碎在墙角。

  “他是不是疯了!这时候不去找徐家算账,他在这里发火有什么用?能把张煜接回来吗?”

  “如何算账呢?张煜在徐家手中。”

  杜玉章摇摇头,声音悲悯。

  “该遭的罪,恐怕都已经遭过了。而想要张煜活着出徐家,也不会没有条件。徐大人这股火除了向这些人发,还能向谁发呢?”

  “……无论如何,也不能便宜了徐家这群畜生!”

  李广宁却将牙咬得直响,

  “大不了,就真的刨了那堤坝——他们徐家说将人逐出了族门,朝廷可是不认的!呵,擅自损坏水利堤坝,哪朝哪代都是重罪!这是徐家的嫡子,真的怪罪下来,阖族都要受牵连,哪个也不能置身事外!”

  杜玉章偏过头看了李广宁一眼。他轻声叹了口气,转身抱住了李广宁。

  “陛下的性子,是宁肯玉石同焚,也绝不会忍辱含垢的。徐大人虽然远不如陛下的韬略心智,却也有类似的刚烈性情。我想,他恐怕也会选择类似的法子吧。不过好在我们都知道,最后张煜活着回来了,还养大了一对儿女。想来不管徐大人做了什么,都算是逢凶化吉,是卓有成效的。”

  李广宁伸手按住杜玉章后脑,将他的脸埋进自己胸膛。他声音低落,

  “……但愿如此吧。”

  徐大人在失控地砸碎满院花草后,终于冷静下来。

  说是冷静,不如说是死一般地沉默。他就坐在那一院子狼藉中央,一夜没有动,更没有说话。

  他睁着一双眼,看着院落的偏门。偏门里有一条小径,再往里曾经住着一个人。

  但那个人,现在不在哪里了。

  ……

  第二天清晨,徐大人突然起身。他没有换衣服,带着身上的褶皱和尘土,直接出了门。

  没多久,有人惊慌失措地赶来报信——“你们府上的徐大人是不是患了失心疯?他带着一队人到了堤坝上,二话不说抡起锤子就砸!那堤坝原本马上就要封顶了,就这么被砸碎了一小半!别人拦他,他也不说话,一句也不说,就那么沉默着……可就在别人要去报官的时候,他就停了手,坐在堤坝上……”

  管家大吃一惊,带着人匆匆赶去了。不久,据说徐家的人也陆续赶到,在堤坝周围站了一圈。

  无关人等都被赶走了,没人知道他们在堤坝上说了些什么。

  但在这天晚上,杜玉章和李广宁再次见到了张煜。

  张煜是被抬回来的。他被换了一身衣服,很不合身,松松垮垮挂在身上。他意识一会儿清醒,一会儿模糊。但当看到徐大人时,他还是认出了他。

  那只被铁链打伤的眼睛,青得更厉害了。不知是不是被再次打过,所以伤势加重了。现在那眼睛肿得更高,只余一条细缝。张煜就透过那细缝看着徐大人,冲他微微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