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月 第58章

作者:路嘻法 标签: 古代架空

  经过这一遭,闫东来心中已是明白了八分,方无竹此人从前天上地下目中无人的,如今看来也是被情拴住了。不过这家伙怎么也是个断袖!虽说他从前也没见他对女色有过什么兴趣……

  闫东来忍不住露出些许不解的鄙夷来,嘟嘟囔囔地打开门出去,心道一个二个的,不知和自己一样的男儿身有什么可痴迷的!不过若是萧阳月,那倒也不是不行……

  闫东来赶忙摇头,旁人敢痴心妄想,萧阳月他可不敢,方无竹可是一根手指便能捏死他的!

  闫东来借来衣裳,丢给方无竹后便将门掩上了,方无竹将萧阳月从凉水中抱出,替他擦干身体,换上了干净的衣裳。

  方无竹坐在床边,静静凝视着萧阳月,眸中的冷意挥之不去,当初在芥子岭,耿冲道那么轻易便死于霍乔之手,还真是便宜了他。

  半晌,方无竹缓缓叹出一口气,本做好了此生不复相见的打算,却没想到不到一个时辰,自己就已食言了。

  到底还是被他牵动着心思,戚怀恩说得不错,罢了,既然无法脱身,萧阳月因为他也陷入了如此险境,还是把他放在身边为好。

  两个时辰过去,天色逐渐暗下来,方无竹站在卧房窗边,院落中凉风簌簌,风中夹杂着桃花的芳馨。晏家庄是个几乎与世隔绝的地方,正如那幻境中的桃花源,方无竹入世前,也是居住在一个这样的地方。

  萧阳月已经昏睡了两个多时辰,虽然未曾苏醒,但呼吸很平缓,中途方无竹也把闫东来叫进来查看过多次以确认萧阳月的情况。

  就在此时,床榻上的萧阳月慢慢转醒,方无竹回到床边坐下,问:“身体还难受吗?”

  萧阳月略显呆滞地望着他,显然还未能厘清当下的情况,幽黑的眼瞳还茫然着。待得他看清眼前的人是谁,更是怔愣了一瞬,愤怒、寂寥和难过在眼中一一交织着隐去,他挣扎着想要坐起,又被方无竹按住了肩膀。

  方无竹:“你肋骨伤了,别乱动。”

  看见方无竹,先前他对自己说过的那些话又浮现在耳畔,萧阳月怒极了,却又感到失落极了,他沉声道:“你是回来看我笑话吗?”

  方无竹沉默地望着他,缓缓道:“我不能不管你。”

  “管我做什么?”萧阳月冷冷道,“说不想再见我的人是你。”

  “……”

  萧阳月撇过头,感受着呼吸间胸腔中泛起的刺痛:“你既不在乎我死活,我被谁杀死,落入谁手中,与你又有何干系?”

  方无竹:“我从未说过我不在乎你死活。”

  他心中有无数的思虑,无数的挣扎与矛盾,但当他见到萧阳月需要他的模样时,纵使心中有千言万语,最终也只化成了一句。

  “萧阳月……”方无竹叹道,“我舍不得你。”

第74章

  一瞬间,萧阳月似乎被方无竹的话烫到。

  “我原本的确做着再不与你相见的打算。”方无竹眉间多了几分自嘲,他闭眸缓缓一笑,转头凝视着萧阳月的双眸,看到他面上那一闪而过的茫然与错愕,仿佛是真的不信自己会舍不得他似的,令他的心更是疼了起来,“罢了,就是因为你总这样看我,叫我如何能放下你?”

  忆起当初那个浮萍阁阁主,萧阳月哪时哪刻不是被众人面上尊敬、私下畏惧。贪他容颜权势的人那么多,连地位尊贵如亲王都只敢暗自觊觎遐想,他何时会对自己是否能够在他人心目中占有一席之地抱有怀疑呢?

  方无竹伸手,抚摸上萧阳月的脸颊,感受到掌心中肌肤的微颤。

  “萧阳月,我对你……”

  萧阳月却猛地挣开方无竹的手,还带着潮气的发丝遮掩下的面容模糊不清,他沙哑道:“……出去。”

  萧阳月的反应大抵在方无竹的意料之中,自己辜负他如此久,如今却又说舍不得他,倒像是看他可怜施舍给他情谊似的,此时萧阳月心中,说不准对他的情和对他的恨哪个更大。

  既然决定向他坦诚、从今往后与他共度,也不急于这一时了。

  方无竹:“要我出去可以,不过你须得在床上好好躺着,就算不为了我,也为你自己。”

  方无竹说完,便起身朝房门外走去,又道:“我会守在外面。”

  说完,他轻轻掩上房门。

  闫东来站在外室,见方无竹出来,问他情况如何,方无竹回答:“他醒了,你晚些进去看看他情况,他现在不想见我。”

  “……不想见你?”闫东来神色怪异,“怎么,你想跟他好,他不从?”

  “什么从不从的。”方无竹瞥他一眼,“他还伤着,我能那样么?”

  闫东来心中腹诽,虽说和方无竹结识了这么几年,闫东来可不敢保证自己摸透了方无竹到底是什么性子,处于江湖武林顶端之人,总归和常人不同,哪能用寻常人的心思去猜呢?

  方无竹:“怀恩和庄英去哪儿了?”

  “他俩到南边那间屋子里去住了,说不打扰你们二人。”闫东来问,“方才在外边发生什么事了?”

  “是霍乔奇蛊门派的护法,公孙贺。”方无竹沉声道,“他大概是四处替霍乔打探消息的,就是不知霍乔在玢州是否还安插了其他人。”

  “公孙贺?”闫东来思索一阵,“没听过这号人,此人武功如何?”

  “他修炼飞鹤功法,轻功不容小觑,其他不值一提。”方无竹缓缓一摸手中的折扇,“早知当初在京郊芥子岭碰上他时,就该把他剁碎……玢州此地再不安全,你告诉庄英,尽早安排在别处重新安顿下来。此事因我而起,我定会助他,我过阵子还得回京一趟,之后便与‘戚逐’此身份再无瓜葛,也得找个地方安顿下来才是。”

  闫东来:“你实话告诉我,你的武功究竟恢复到几成了?”

  方无竹张开五指。

  闫东来讶异道:“只得五成?”

  方无竹:“暂时如此。”

  “你这话是何意?”闫东来脸上神情疑虑不定,半晌,他像是猛然记起了什么,倏地瞪大双眼,“莫非你……”

  “武功同瓶中之水一样,水少而空,水满则溢。”方无竹道,“这也是我为何会来玢州找你。”

  闫东来蹙眉片刻,道:“方无竹,你可得想清楚了。”

  “安心吧,有萧阳月在,我如今可比从前惜命了。时候不等人,等萧阳月伤养好了,我也该重新修炼地厄纲了,到时候少不了你的帮忙。”方无竹不甚在意地拍拍衣摆,“说起来,你几日没洗过澡了?身上一股子酸味。”

  “大男人,计较这么多作甚!真矫情!”

  方无竹并未理他,而是径直从木桌抽屉里找出纸笔,写了一封不过两行字的简信,他将信纸用笺封好,递给闫东来,望着他:“我还想让你照看萧阳月,你要是把他熏着了,我倒要先废了你。还有,你顺便帮我将这封信交给庄英,让他替我找个信差送出去,地方我都写在信封上了,务必找信得过的人。”

  闫东来破口大骂,从方无竹手中抓过信窜出门的速度倒是可见一斑。

  两刻钟后,闫东来回来了,沐浴之后的他看上去还算面容端正,行动间确有那么几分江湖郎中的意味。

  方无竹点点头:“替我去看看他。”

  闫东来抛出一枚白眼,嘴里嘟囔着,推开卧房的门进入,只是,他刚进去不过半分钟,方无竹便听得屋内传来隐隐的骚动声响,依稀还夹杂着一声闫东来的痛呼。

  还不等方无竹进去查看,闫东来便捂着淌着两行血的鼻子匆匆打开门,龇牙咧嘴地骂道:“娘的……老子不管了!”

  方无竹诧异道:“你这是怎么了?”

  “还不是想替他把把脉,谁曾想手刚一搭上去,那姓萧的居然睁眼就是一拳打过来!”闫东来胡乱拿布擦着鼻子,气得是青筋都出来了,“什么人哪这是!这都什么人!”

  “他近来累了,防备心重了点,多担待些就是。”方无竹深知闫东来此人性子,安抚道,“回头等我回京了让人给你支些银钱来,你这流点儿血罢了,他下手够轻的了。”

  听方无竹说要给他支银子,闫东来心里怒气稍稍消了些许,冷哼一声:“得啦,我看他精神好得很,没什么大碍了……我反正不去了!要去你自个儿去!我倒要看看他打不打你!”

  连着三天,萧阳月都没和方无竹相见。

  萧阳月身上有伤,方无竹留了两个小童子照看他饮食起居,而他就住在不远的一间偏房里。只是方无竹担心萧阳月体内的焚骨香复发,便会在夜中萧阳月熟睡之时,悄悄进他屋内看看他,以确认他无虞。

  这日午后,两个小童子过来给萧阳月送茶饮,对着乖巧伶俐的小童子,萧阳月也说不出什么,只得把他们送来的东西都用了。

  他近日一直待在这里,也没空向外传递自己的消息,只怕是自己那些下属们都到处在寻他,便对那两个小童子道:“我要出去走走。”

  两个小童子听后都是直摇头,纷纷瞪着稚气的圆眼睛看着他,其中一个小童子道:“不行呀,少爷,方大人说了,少爷必须待在屋里养伤,不能走动的。”

  萧阳月冷笑一声:“你们这么听他的做什么?”

  “爹娘说了,晏家庄是方大人和庄大人给我们的地方,他是大家伙的救命恩人,要是没有他们,爹娘都要死在荒山野岭,哪里还能有遮风挡雨的地方。”小童子回答,“方大人让我们好好照看少爷,要是少爷出了闪失,我们要挨罚的!”

  方无竹恐怕是看准了萧阳月不会和一些稚童过不去,偏生就找了小童子来看护他,要换做其他人,他大打出手也就自己出去了。

  其中一个小童子虎头楞脑的,抱着托盘道:“方大人对少爷真好。”

  “反正你们听他说什么就是什么。”萧阳月冷声道,“我不欲与你们争辩。”

  “是真的呀!”小童子脆生生道,“这几日夜里方大人都会来房里看少爷的。”

  另一个小童子机灵些,一听自己同伴这么说,立马抬起手掌往他脑袋后面轻轻一拍,道:“笨!方大人不让我们说的!”

  被敲脑袋的小童子反应过来,顿时瘪着嘴不说话了。

  萧阳月闻言微微一怔,方无竹夜里来看过他?此时他确实不知。若放在从前,有人在他熟睡时进入屋内,他定能眨眼间便清醒过来,如今不过是换了个地方,怎么连如此防备心都没有了?

  是近来太过于疲惫?还是……他太不设防。

  那日夜里,萧阳月辗转到半夜都未能入睡,果不其然,等到夜半十分,卧房门倏忽被人悄然打开,一人的衣摆扑簌声响如静夜中的虫鸣,细微而柔和。

  萧阳月没有睁眼,而是径自闭眼睡着,他感觉到方无竹来到他的床边,手指轻轻划过他露在被外的手背,指腹温热,萧阳月几乎是用尽了全力才忍住颤。

  方无竹的手指划过他的脸颊,最后轻轻梳理他散在枕头上的发,把鬓边的发丝拨到耳后。

  前几夜他也这么做了么?怎么可能!

  如此大胆的动作,再如何他都醒过来了,方无竹必是已经知道自己醒着了。

  果不其然,方无竹低声道:“既然醒了,就别由着我了。”

  萧阳月缓缓睁开眼,见方无竹坐在床边,微微低头凝视着他,眸色沉静而专注,眼中只有他一人。

  方无竹:“还不愿见我吗?”

  萧阳月撇过头去,心中却丝丝缕缕抽紧。

  “你愿意见我也好,不愿意见我也罢。”方无竹道,“我意已决。”

  萧阳月微微一颤,哑声道:“你这是在施舍我?”

  “我从未想过施舍你。我原本想着,我大仇未报,本是一个没有明日之人,不必再留下太多念想,免得日后离别伤悲。”方无竹沉声道,“但事到如今,见你伤了,我仍是无法不念着你。霍乔与我不共戴天,这个世上,我与他,必定只能留下一个。有此仇在身,我不得不顾忌许多,更不想把你卷入其中,我从前失去了许多重要之人,生离死别我经受过很多,但唯有你,我不能让你有任何闪失。很抱歉,先前对你说那些话。”

  萧阳月长久无言,双眸中逐渐聚起一层绯色薄雾,他紧握双拳,满腔的情绪全都郁积在胸口,让他几乎无从宣泄。

  “……你从前满口谎言的样子真是无比卑劣。”萧阳月声音微涩,“方无竹,你名震武林,我曾敬你是一个武林枭雄,如今看来,你竟连那些蝇营狗苟之人也不如。你不愿我被卷入,如今也已晚了!冠冕堂皇说出那些话来……你又是凭什么替我安排一切。”

  “我不愿再当什么武林枭雄,也不要什么名声。”方无竹道,“萧阳月,从今往后,我只要你一人,我不会再欺骗你。”

  如何走到今天这一步,萧阳月心中也不清楚。

  他本以为,自己永远不会像现在这样,被一人的一举一动牵绊着喜怒哀乐,被那双眼困住其中,无法抽身。

  他还伤他不够多吗?可他的心又为何还是如此为他震动?

  方无竹:“不管我今后还有多少时日,这些时日,都给你。”

  静默在屋内蔓延良久,窗外月色寂寥,萧阳月浮沉已久的身心,在这一刻,彻底地倦了下来,他只想栖息在某处,不愿像那浮云一般独自高悬了。

  “……你欠了我太多。”萧阳月终于肯抬眸看他,终于让方无竹的身影再度映于自己的眸中,他的眼中分明有泪,面前人的身影便如映在一片莹莹水中的白色圆月,“就按你说的,如此奉还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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