买椟还珠 第11章

作者:涉雪穿林 标签: 古代架空

“那就先从怎么搭箭控弦开始学。”梁长宁抽出长尾箭矢,稳稳当当地按在弓弦上。“手要稳,眼睛往远处看。”

他几乎是把闵疏搂在怀里,手把手教他。

闵疏听着他的话,眯起眼睛盯着百步之外的草靶,极其认真地勾住弓弦。

细雪落在他睫毛上,闵疏忍不住后退,梁长宁的胸膛挡住他后退的步伐,不容置喙地把他按在原地。

梁长宁的手指插进闵疏的指缝里,几乎是和他十指相扣,他眯着眼睛,锁定草靶,说:“箭既然已经在弦上,就别留退路。”

梁长宁带着闵疏松开手,弓弦回弹颤动,震荡起空气中的细雪,箭矢上的苍鹰尾羽划开空气,凌厉直射而出。

——唰!正中靶心!

弓虽然在闵疏手里握着,出力的却是梁长宁。闵疏让出功劳,偏头睨他一眼笑道::“王爷好准头。”

梁长宁贴在他的侧脸边,不轻不重地握住他的腰:“挺直了,别朝后仰,拉弓干脆些,免得白白浪费力气。”

身后的侍卫抽出新的箭矢,双手奉在梁长宁面前。

梁长宁看也不看他,还是盯着靶子,执箭搭弦:“闭上眼睛,感受风的方向。”

风从面前吹来,把他耳畔散落的碎发往后吹,闵疏闻到腊梅的香气,他闭上眼轻声道:“……是逆风。”

梁长宁微微笑起来:“孺子可教。”

他松开手,把拉弓的权力让还给闵疏。

弓弦牢牢勒紧闵疏掌心的嫩肉,箭矢上的毫毛在风里轻轻震动,雪花落在闵疏纤长的睫毛上,他轻轻睁开眼,骤然松开了弓弦。

“——唰!”

侍从疾步上前,从草靶子的红心上拔出箭矢,又双手奉上。

“学得到挺快。”梁长宁不吝赞赏道:“看来这把轻弓选对了。”

闵疏站直身体,低眉顺眼道:“是王爷教得好,叫我明白了如今处于逆风,该怎么才能不白费力气。”

梁长宁低头瞟了眼侍从手里那支鹰羽箭,又定定地看着闵疏,片刻后才道:“得了,今儿也不过叫你上手摸摸弓,天寒地冻的,回去暖和着吧。”

闵疏把轻羽长弓交给他,跟着暮秋听话地回去了。

梁长宁对着张俭招手,张俭捧着匣子靠近,把长弓放回匣子里了。

“弓弦太松,箭矢毛糙,送去兵部叫人改。”梁长宁垂下眼帘,把匣子咔哒一声关上。

张俭应是,犹豫片刻,委婉道:“弓弦不紧,力道就不好掌控。箭矢毛糙,就不能抗风。即便如此,闵大人仍能够在逆风中正中红心,可见技艺高超,非一般人可比。”

小雪飘落,丫鬟捧着黑色长毛大氅来替他披上,梁长宁半张脸露在外头,一双眼睛隐在眉骨投射的阴影之下,看不清心思:“……怕是做给我看的呢。”

雪花落在通红的银丝炭上,火星子噼里啪啦爆开。

张俭没听清,歪了歪头,“王爷说什么?”

梁长宁遥遥看了眼百步之外立在雪中的草靶子,冷笑一声:“只怕他是在告诉我,即便是如今他屈居人下,受尽凌辱,也如他手里那支百步外逆风穿杨的箭,他箭无虚发、绝不白费力气。”

张俭这回听清了,半晌才恭敬道:“闵大人倒是……一如既往的有骨气。”

梁长宁面无表情:“去查。我要知道他怎么进的文府,到底会不会武功,学过射箭没有。还有那天西街是怎么甩掉你们这些暗卫的。最重要的一点,他从丞相府出来又见了谁。”

他微微抬手,是个决绝的手势:“不止胭脂铺,西街全都给我翻一遍,可疑人物收押入狱,叫张道去拷问。”

张俭应下,又想起什么:“茂阁老退居之后,似乎也居于西街,这番动作,怕是瞒不住他。”

梁长宁笑了一声:“不必瞒着老师,朝廷动向、时局变化,没有人比他更清楚,他不会阻拦的。”

翌日西街进了逃犯,八百间铺子查了一大半。

包庇逃犯乃是重罪,掌管治安的兵马司查抄西街,连带着临近西街的丞相府也一并问候了。

文沉这几日都在家中呆着,还不知这场搜查是暗度陈仓。

不过郑思的案子还没着落,如今他自己的祖坟都哭过不来,哪有心情去乱葬岗号丧。

搜查的人转了一圈,俯身在张俭耳旁说了些什么。文沉心里一紧,盯着那侍卫的嘴巴,只读出大理寺三个字来。

张俭挥退侍卫,赔罪道:“既然什么都没查到,那卑职就带人回去了,叨扰丞相大人,真真是对不住了。”

文沉眯着眼睛看了他半天,才说:“张大人哪里的话,为圣上办事嘛,哪里能说得上对不住呢?”

张俭客气两句,带人离开了。

查了三天,一无所获。

只有文画扇嗅到了一点风头,即刻求见梁长宁,被拦在了安鸾殿外。

暮秋手里端着红泥小炉,炉子上煮了一碗浓香四溢的清粥。

她笑得疏离:“王爷此刻有要事办,王妃娘娘且请回吧。”

文画扇不是傻子,自然不信这幅说辞:“安鸾殿是王爷寝殿,有什么要事是在寝殿办的?暮秋姑娘莫不是哄本宫!本宫找王爷也是要事,若是今日耽搁,日后出了什么岔子,暮秋姑娘可能担责?”

暮秋垂首斜跨一步,摆明了是不让的意思,“寝殿也有寝殿要办的事,王爷命令,奴婢不敢不从。”

文画扇怔了片刻,咬牙道:“里边儿是哪个女人?”

暮秋巧笑道:“王妃娘娘请回吧,若真有急事,不妨晚上再来。”

文画扇已经冷静下来,恢复了往日贤良的样子:“姑娘说得是,过些时候抬入王府,说不得本宫还得称一声妹妹,到时候再见也不迟。”

她转身离开,身后的一串丫鬟快步跟上,大气也不敢出。

暮秋目送她离去,在心里轻轻嗤笑一声,哪儿来的什么妹妹呢?

她得叫一声闵大人。

床上一片凌乱,冬日的厚被褥早就撤下了,地龙热腾腾地烤着,如今用的都是轻薄的素色蚕丝锦被。

梁长宁将闵疏的发丝往后撩,盯着他痛苦的脸。

那当真是写着痛苦,看不出一点试图反抗的隐忍。

他微微叹口气,颇为惋惜:“怎么从前文沉就没想着找人教你武功?再不济也练练实实在在的拳脚功夫,也不至于像现在这样弱不禁风的,随便玩玩儿就哭得一塌糊涂了。”

闵疏抬起眼看梁长宁,笑得发颤:“王爷此话差矣,我要是会武功,又怎么会……被王爷捉住呢?”

“差点忘了,你做事也有百密一疏的时候。”梁长宁一只手状似无意地搭在他的颈间。

那处的皮肉随着高昂的脖颈而紧绷,粘腻的汗液丝滑如锦帛,脉搏在梁长宁的指下跳动,确实是没有一点内力波动的起伏,连带着脉搏都无比正常。

脉象虚浮,吐气不稳,似大病缠身慢毒入体,确实不像是有武功的样子。

梁长宁慢悠悠地上下一起施加力道,闵疏忍住惨叫,只是虚弱地笑:“王爷想知道什么,不如直接问我,何必让我白白遭罪呢?”

汗水从他额头滑落,他疼得发麻,下半身死死绞住梁长宁,已然是痛得麻木了。

梁长宁衣衫完好,闵疏乱得一塌糊涂。

身下的床好像是私牢的泥地,冷得闵疏骨头都在疼。

“上次你去西街胭脂铺……”梁长宁感受到闵疏突兀而微弱的收缩,似笑非笑地故意顿了顿:“……买的那盒香膏,还没用过呢。”

闵疏一双潮湿的眸子里光华流转,他费力地抬起头,后腰弯出一道诱人的弧度,陷下去的锁骨窝里头盛了一汪晶莹的汗,仿若琼浆玉液。

他就着这个姿势勾住梁长宁的脖子,把他朝着自己拉下来。

梁长宁从没见过这样主动的闵疏,下腹的火骤然高涨,当即就冲了上来。

闵疏痛得说不出话,声音细若蚊呐:“王爷……王爷是怕我死在这里吗?”

梁长宁愣了一下,闵疏已然力气用尽,噗通一声,跌回枕上,歪头昏去了。

久久之后,梁长宁才抽身离开,唤人来清洗善后。

明月高悬。

入冬之后,天色就黑得早,各殿常常要点满了灯才能用饭。

不过今日安鸾殿不同往日那般亮如白昼,只是点了几盏小烛,光亮堪堪盖过了火炉。

外头的大雪一直没停过,寒风冷得刺骨,暮秋在外头等了太久,炉子上的粥都煮干了。

她只好再去膳房换了一碗,一并挑了些好入口的小菜,用托盘装着,好生送进了安鸾殿。

梁长宁正坐在榻上,慢条斯理地系腰带。

屋子里的寝具都换了,闵疏缩紧被子深处,毫无意识地昏沉睡去。

“奴婢端了膳房做的香菇乌鸡粥,还有笋干做的小咸菜。”暮秋低着头,眼睛落在地面上。

“罢了,先搁着。”梁长宁摆摆手,“别把他叫起来了,等他醒了再传膳,香菇和乌鸡好像是发物?换个清淡的来。”

暮秋没想到这层,立刻就应下了。

梁长宁挥退屋子里的一众丫鬟仆人,等人都撤下之后,才抬手端起茶来。

第13章 查探

天已经大黑,屋子里光线昏暗,一道人影轻飘飘落下,正是张俭。

“西街八百七十间铺子和三百间屋舍已经查完了,除了茂阁老的小私塾,那日晚上并无异样。”

梁长宁端茶的手顿了顿,“老师的私塾?”

张俭颔首:“是,打更人说那日好似看见有人进了胭脂铺后头的小私塾,只是他没看清楚脸。”

梁长宁眯着眼睛,目光不定:“问过老师吗,他老人家怎么说?”

张俭嗯了一声:“问过,茂阁老说,那日是他和学生约好相见的日子,说是这个学生每月这个时候都会去看他,我问阁老那学生叫什么名名字,可有画像,茂阁老却不愿多说,只叫我不要再管。茂阁老定然没有问题,想来……怕是我们查错了方向。”

“那就派人暗地里守着,若是之后这个学生还会去,就看看这个学生长什么样子,记得派个会丹青的暗卫。”

张俭记住了,又道:“属下还借着查逃犯的名头,查了一遍丞相府,事后丞相府有个小厮给王妃报信去了,要不要……”

“不必,先留着。”梁长宁沉吟片刻,“还查到什么了?”

张俭又道:“查不到闵大人进丞相府的途径,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进的府,只是知道闵大人没上过学堂,才学却不错……,至于武功射箭,那确实是一点也不会。”

梁长宁把茶放回桌子上,摩挲着玉扳指,过了片刻道:“先别查西街了,着重查闵疏的来处,他这样的人,不太可能会乖乖听命于文沉,没见着文画扇他都不怎么放在眼里吗?”

“必然是有什么把柄落在文沉手里了,再不济也得有什么值得闵疏给他卖命的东西。”

张俭点头。

梁长宁又说:“先摸一道丞相府周边,看看能不能查到点什么,他不可能没上过学堂,必然有人教导他,他不是池中之物,也不是圣人返世,不可能这是干干净净不留痕迹。”

“是。”张俭点头,说:“只是文沉把他藏得深,丞相府的下人都不知道有他这么个人,查起来或许要废一番力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