买椟还珠 第31章

作者:涉雪穿林 标签: 古代架空

“说说看。”张道看着她,冷笑道:“能不能从这里竖着出去,端看你的表现了。”

第36章 吐露

张俭的手段狠戾,刑具才上了两样,女人就吐露了个干净。

私牢里潮得很,妇人晕死过去又冷醒,夜里来来回回好几次发热,张道怕她撑不到梁长宁来,只好扔了床烂棉絮给她。

她哆哆嗦嗦地捡起来裹在身上,湿气逼进身体里,骨头缝隙针扎似地疼。好在她这样的草根平民是吃惯了苦头的,竟也在这样饥寒中逐渐睡去了。

私牢里没关几个人,安静得很,她醒过来的时候已经分不清昼夜了,她攀着牢门往外探,声音嘶哑:“大人……”

张道没理她,又偏头往通道尽头望了望。

意料之中地,他听到了佩剑撞击盔甲的叮当声,接着张俭和辛庄一前一后走进来,大门开了又关,妇人趁着这间隙恍惚看见了外头漏进来的一丝亮光。

她眯着眼睛想,原来已经是早上了。

“王爷要提人。”张俭挥了挥手,示意狱卒开门,对着张道说:“你都问出来了?”

张道说,“都吐干净了,只是没写口供,怕她又不认。”

“王爷不要口供。”张俭让辛庄把人拎起来,看着她被五花大绑嘴里塞了布团后,才说:“白纸黑字的东西毕竟藏不住,你最好也把嘴巴闭牢实,王爷的性子你知道,叫你来审这个妇人不是杀鸡用牛刀,而是主子信你藏得住事,你明白吗?”

张道没想到还有这一层,连连点头:“昨夜我把人押到黑牢里单独去审的,除了我,别人都不知道她说了什么,王爷放心就是。”

张俭审视他一圈,说:“最好是。”

说罢他转身带着辛庄走了。

他们走的是偏路,没让人见着,隐蔽地把人带进了寒月阁,梁长宁坐在里面正翻棋谱看,见人来了,抬头打量着她。

辛庄把人解开,自去门口守着了。

妇人这才回过神来,张了张口,瑟缩道:“……这,这里不是官府!”

梁长宁没说话,妇人脑子清明起来,居然认出了他,“你,你是……是长宁王!”

那日长宁王凯旋时,三万雄兵就镇守城门外,妇人出去收香料,远远偷看过一眼,此刻竟然对上了脸。

她想起茶馆里说书先生的那些关于他血淋淋故事来,已经是怕极了。

梁长宁不置可否,看着跪匍在地的妇人说:“既然牢里都招了,那想必不用本王开口问。”

妇人这才想起昨夜发生的事来,她知道如果自己想从这里走出去,必然不能有所隐瞒。长宁王亲自提人,必然是要问出点什么有用的东西来的。

反正她也是收钱办事,怎么也怪不到她头上去。她跪爬在地上不住磕头,越说越急促:“是……我的那个院子,是做了些手脚的!”

梁长宁眯了眯眼,冷道:“从头讲起,说错一个字,拿舌头来抵。”

“要从……从三四年前说起了。”妇人声音越来越低,“约摸在四年前……我……民妇邻居家里住的那个得了痨病的瘸子死了,他媳妇想跟回龙湾里一家卖糖水的厨子跑,就把张瘸子的屋子挂出来卖。”

梁长宁没料到这妇人是从这么无关紧要的事情说起,他不想听这些乱七八糟的事,却又怕漏了什么消息,只好耐着性子忍住了,带着两分烦躁地摩挲了两下扳指。

妇人咽了下口水,继续说:“她要价高,挂了许久都没人要,咱们西街的街坊都知道,都把她当笑话看,就因为这事,她还和人打了起来。后来……后来没过多久,那房子竟然也有人要了!”

梁长宁微微皱眉,问:“是个中年男人买下来了?”

四年前梁长宁还在塞外征战,那时闵疏也不过才十二三岁,他只是个小探子,哪里来的钱买得起京城的院子?唯一的可能性,就是文沉买来安置他的。

文沉不会亲自去看房子,只会叫手底下的人去做。可文沉凭什么要单独买个院子安置闵疏?梁长宁想不通,收敛了手指,扣在了太师椅的扶手上。

他看起来就像是那种杀人不眨眼的纨绔,妇人怕他一个不开心就叫门口那两个凶煞进来砍自己,立刻拨浪鼓似地摇头回答他。

“不,不是。”妇人尽力回忆起来,说:“是个……是个这么高的老人,约莫七八十岁,看着很和善,出手也阔绰。”

她双手比了比,说:“按官府的公文,寡妇若是要卖亡夫的房子,得走好几道过程,没小半年是拿不到房契的,可这老人不知怎么的,竟两天就拿到房契了!后来嘛……后来他把这院子改成了个私塾,可是咱们这片都是穷人,哪里有钱供小子读书哦!”

梁长宁听明白了,这房子是茂广林买的。

这事儿他知道,茂广林隐退之后就给他回了信,说是不打算远走,准备在京城置办个小宅子,先隐秘地安顿下来。

可是茂广林怎么会跟胭脂铺有联系?

“奇怪的是,虽然没人去他那个学堂,他生活上却也还算过得去,听西街的买馄饨的阿婆说,他好像有些家底,不过也不奇怪嘛,京城脚下一砖头能砸死三个大人物……”

“说重点。”梁长宁微微皱眉。

“是,是!”妇人说到这里,又磕着头连连道:“说窜了,说窜了!”

她偷偷看了眼长宁王,见他没有杀人的意思,才继续道:“后来那个老头儿来我这儿买香料,过了两天又叫了个人来问我,愿不愿意把我的院子卖块地方给他。他只说想修条道出来,我本不愿意,怕官府查到了抓我,可他给了四十两银子!”

她比了个四,声音大起来,“四十两银子能买两个我这院子,我怎么还不乐意?这老头真是人傻钱多,好骗着哩!”

“后来才知道他有个学生,听说家里不让他读书,只能偷偷来,那老头儿怕他家里人发现,才让他从我这院子翻过去。这世道真是怪得很,还有人不让孩子白读书的!哪像咱们这些贫苦人家……”

梁长宁扣了两下扶手,妇人立刻噤声了。

“那学生长什么样子。”梁长宁眼色暗沉,冷不丁道:“约莫多大年纪,叫什么名字?”

妇人费力想了半天,模模糊糊说:“长得实在是好,跟咱们这些下力干活的小子不一样,他白得很,一双眼睛漂亮得很……叫什么就不知道,我问过他,他也不说,看起来年轻得很,最多也不过十七八岁的样子,对了!倒是有一次听到那老头叫他安芝什么的,哪有男孩子取名叫安芝的,跟小娘们一样。”

“安芝……”梁长宁咀嚼着这两个字,口舌间竟有一点刺痛感。

女人断断续续地又说了些别的。他沉吟片刻,理清了思绪,扬声叫辛庄进来。

辛庄进来等他吩咐,梁长宁还在思索着刚才妇人交代的话,心不在焉地对着辛庄扬了扬下巴。

“主子要灭口?”辛庄比了个手势,了然地说:“那我提到郊外去杀,做个火中烧死的样子。”

妇人听了这话立刻哭叫起来,梁长宁皱了皱眉,说,“把人先押回去。”

辛庄一愣,说:“押回私牢?”

“先关着,告诉张道不许把人搞死了,我还有用。”梁长宁说:“好生善后,别叫闵疏发觉此事,消息给我捂严实,连老师那儿也不许透出风去。”

辛庄应声,把妇人又绑好,提在手里准备退下。妇人蹬腿挣扎半天,呜呜叫唤,被辛庄举起手刀砍昏过去,扛在肩上带走了。

辛庄把人关下去了就折返回来,立在梁长宁后头。

梁长宁摩挲着扳指,突然道:“张俭呢?”

“他去大理寺取奏报了。”辛庄说:“走了有一会儿,估摸着快回来了。”

昨日大理寺借调了人手给巡检司,按规矩今日是要写奏报呈上的,正巧宋修文刚上任大理寺少卿,他就将这份奏报誊抄了一份,是特地留给梁长宁看的。

“他回来了就叫来见我。”梁长宁垂下眼皮,说:“行了,你出去吧。”

日上三竿,闵疏悠悠转醒。

“你家主子呢?”闵疏拥着被子坐起来,睡眼惺忪地看了眼窗外的天色,诧异道,“怎么已经正午了?我睡了这么久?”

暮秋把午膳端进来,摆在小饭桌上,说:“王爷出门去了,昨日不是城西走水了吗?圣上一早下的旨,要王爷接手巡检司,清点伤亡善后呢。”

闵疏心里一惊,不着痕迹地问:“怎么还有伤亡?火势很大吗?”

暮秋过来给他穿外袍,对他身上遍布的那些暧昧痕迹视而不见,说:“只是伤了两个妇女罢了,都是皮肉伤,所幸火势不大。巡检司早上派人来了,说是昨日有人放烟火,结果火星子落到了干草堆上,火一开始烧得旺,不过也就那一阵的事。只是听说那烟火是违禁品,盘查关口出了问题,王爷应该是去查这件事。”

闵疏轻轻松口气,说:“都怪我睡了这么久,要是能早些醒,说不定还能帮上忙,大家昨夜累坏了吧?”

暮秋指挥着小丫鬟准备洗漱用具,又把梁长宁吩咐的枸杞乌鸡汤搁在餐桌正中,说:“孔大人说那药没什么大的坏处,厨房今天做了乌鸡汤,正好补补。”

闵疏突然听她提起这药,耳根子悄悄绯红一片。他尴尬了片刻,只能低头吃饭。

第37章 暗思

暮秋布菜,说:“眼下也没什么要紧的事,大人睡到下午都不为过,再说好生养养身子也好,王爷出门前嘱咐过不许叫您的。”

闵疏抬起手握住筷子,他袖袍宽大,顺着手腕滑到了手肘,露出小臂内侧的斑驳红痕来。他自己没发觉,暮秋却移开了目光。

血气方刚啊!她又给闵疏夹了块鸡肉。还是能补则补吧。

闵疏把鸡肉吃了,问:“今日外头下雪了?”

“飘了点小雪。”暮秋说:“要过年了,下雪也好,瑞雪兆丰年嘛。”

闵疏笑了一下,说:“我今日能出门吗?”

暮秋也笑,说:“王爷走的时候也嘱咐过了,大人若是要出门,得带人,闵大人不如等着张俭和辛庄大人回来再说吧。”

闵疏看着暮秋,说:“听说昨夜西街走水了?我反正也是闲着无事,出去走动走动,若是他们回来了,你叫他们来寻我就是,我走正路大道,晚饭前回。”

暮秋看他说得有条有理,不好再反驳。

张俭捧着奏报掀帘进来,他把书卷搁在桌子上,说:“辛庄说您找我。”

梁长宁手指按在奏报上,说:“闵疏呢?”

张俭啊了一声,说:“这要问暮秋吧,我又不是贴身伺候闵大人的丫鬟……”

梁长宁头也不抬,没说话。

张俭只好道:“回来的时候跟门房张叔聊了两句,闵大人应该是出府了,估摸着去西街了吧。”

“正好他不在府里。”梁长宁说,“你去私牢把那妇人带出来,别惊动了人。”

“要杀?”张俭问。

“不。”梁长宁往后倚靠,微微带了点冷意,说:“你带着她守在闵疏回府的路上,找个地方藏好了,叫她远远儿地望一眼,看看是不是她见过的人,确认之后即刻来报我。”

张俭明白了,提着人往房梁上一蹿,片刻就不见了踪影。

闵疏去了趟西街,他本是想看看火势,只是各方人马围了西街两处入口,说是里面还在清理。他没再问,回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

廊下的铁杆海棠竟然奇迹般地冒了颗新芽,闵疏驻足去看,俯下身子仔细看了看,眼里带了点笑意。

他今日只用木簪半挽了黑发,此刻青丝垂落半边,勾住了铁杆海棠的花枝。

“闵大人刚回来?”张俭从他后面走过来,收了伞说:“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外头下了小雪,闵大人当心着了风寒。”

闵疏听出他的声音,收回手解开了缠在铁杆海棠上的发丝,直起身子来扫了他一眼,笑道:“小雪而已,且作闲逛时的趣味也好。倒是张大人……刚才送了谁出门?”

张俭眼皮子一跳,不着痕迹问:“闵大人何来此问?”

“外头下了小雪,”闵疏重复他的话,说:“张大人是从军之人,塞外三九寒暑都是挺着过来的,往日再大的风雪,我也只见过大人披斗篷,今日区区一场小雪,大人却撑了伞。可见大人不是给自己撑的,是为别人撑的。更何况大人是从外头进来的,那想必不是接人进府,而是送人出府了。”

张俭面色不改,挑起帘子问:“闵大人说得这么真,莫不是瞧见我了,特地拿话来晃我的。”

闵疏低头跨进门,说:“我若是瞧见了,大人你难道还能没有觉察?”

张俭知道他不可能看见。他把那民妇带到西街隔壁的落蝶轩里去了,落蝶轩有座三层的小阁楼,那地方隐蔽,四面都是高树,闵疏不可能瞧见。

他略略松口气,跟着闵疏跨进了门。

梁长宁今日没什么要紧事,早就换了舒适的棉袍等着他了。他斜倚在塌上,其实已经听到了二人在廊下的对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