买椟还珠 第45章

作者:涉雪穿林 标签: 古代架空

第54章 故友

应三川的事,还是没议出个样子来。

闵疏觉得这事不该归自己管,应三川如今是锦衣卫镇抚使,要升也是再多兼个北镇抚司的职,这两处都握着军权直属皇上。要动手对付他,也该是梁长宁想法子。

闵疏想烦了,干脆撂挑子不干,窝在塌边看棋。

今日厨房开了药灶,煮了祛风湿的药,每个殿都分了一份。

文画扇身边的丫头亲自送了药来,说是王妃娘娘特意赏的。

闵疏笑着端起药喝了,状似无意地问:“这两天升温了,二十七那天才冷呢,娘娘怎么选在这天煮药?”

小丫头抿唇一笑:“那天也煮药呢,只是后来庄子上送了账目来,娘娘就耽搁了。这几日娘娘都在对账,下头账房的先生不顶用,娘娘还想着问王爷借人呢。”

闵疏偏头看了眼廊下立着的张俭,说:“年后账目乱,是要好好理一理,娘娘主持中馈,忙中还想着我们这些下人,是我们的福分。”

小丫头把他喝完的药碗收回去,闵疏没吃蜜饯,任由口齿弥漫苦味。

“闵大人哪是下人,从前闵大人还是咱们王妃的侍卫时,娘娘就把大人当亲信对待——”丫鬟站在窗下,探身看了看,说:“呀!这么漂亮的一缸荷花,是哪儿来的?”

张俭立在廊下摆弄那一串风铃,插了句嘴说,“王爷问危大人要的,说是一路用温泉水泡着,从南边儿拉回来的。”

梁长宁净了手从屏风后转出来,问:“说我什么呢?”

小丫鬟有些怕他,结结巴巴没说明白,梁长宁懒得听,挥手叫她退下了。

闵疏摸着棋子把玩儿,梁长宁才落座,扫了一眼残局,问:“还没想好落哪处?”

闵疏小幅度摇摇头,又问:“急什么……”

梁长宁明了:“走神了,心不在棋上。”

“怎么不在棋上?”闵疏干脆把手里的白子丢进棋篓,说:“排兵布阵,设局摆卦,哪颗棋子不用思虑?如今棘手的棋是应三川,吏部用人,兵部囤人,应三川养不肥啊!”

梁长宁斜靠着,手肘撑在棋盘上,说:“这事你确实不好办,得梁长风去办,谁是狗主人谁喂肉骨头,我推他一把,他还能放过眼前的肉不成?”

看样子他心里早有数,闵疏没开口,偏头抬起眼帘看他,一副说来听听的样子。

闵疏这模样实在撩人,今日无事不必外出,二人都穿着随意,闵疏更是连发冠也不带,随便抽了根带子把头发绑起来完事。

他很少这样闲散慵懒,叫人看着就想抓到怀里抱着。

“应三川是亲军,要晋升,得靠护驾之功。”梁长宁说,“可护驾之功升的是官职,不是实权,咱们给他个机会才行。”

将欲败之,必姑辅之。将欲取之,必姑与之。这个道理闵疏懂,梁长宁也懂。

“给他一支两百人的队伍就够他抢危移的货了,大理寺放个逃犯,露个错,再叫严瑞上个折子,这事能办得快。”

闵疏将信将疑地望着他,梁长宁说:“这是军中惯用的手段,专门给世家子弟铺路的,比抢功稳妥。”

闵疏笑了一声,想起什么似地又问:“王爷怎么想起养荷花来了?”

梁长宁顺着他的目光看了一眼,不甚在意地说:“看危浪平养了两缸,我就顺手带了几支回来,这花不是这个季节的,到了京城也养不活,放廊下看个漂亮也就过了。我看你喜欢花呢,之前那株铁杆海棠和窗外的腊梅你都好好养着,怎么,这缸荷花你不喜欢?”

闵疏没想到他是带回来给自己的,顿了片刻才说:“荷花不该开在冬日,即便是迫于权势……也终究活不久,何必呢?”

“荷花不是不该开在冬日,”梁长宁终于落子,让给闵疏一个小小的破绽,他没看闵疏,话里有话:“荷花是不该开在冰水里,可你看,如今我叫人用炭盆温着,用温泉水养着,对这花来说,那就是她能绽放的日子。”

就好比苍鹰,只要金丝笼足够大,那笼子就是他的天空。

闵疏没说话,他捉住了梁长宁的这个小小破绽,击溃了他围起来的阵。

棋从断处生,闵疏捏着棋子,静静地想,切断应三川和梁长风的联系,应三川才能动手。

“养不活的。”闵疏语气清淡,说:“强扭的瓜不甜,王爷要不要跟我赌一局?”

他的目光偏向窗外,那支含苞待放玉立婷婷的荷花娇嫩又脆弱地立在白瓷缸中,荷叶上有一层薄雪,看起来违和又有些怪异的美。

“就赌这花能不能活。”

裴三的宅子挂了个高价,奈何京中官吏不敢同他有牵连,怕招了圣上的眼,因而除了些商贾,一个去看宅子的都没有。

商贾看完了宅子又觉得这价格太高,不划算,更何况裴三的这处宅子挨着长宁王府,他们心里还忌惮着梁长宁凶恶的风评。

张俭一直叫人盯着那宅子,没过几日,陈聪与孔宗已经到了京城。周锐早前调回了塞北,十三城是重要关卡,潘振玉回了京,总要有人去换。

张俭来报的时候,孔宗的车驾已经到了门口。

他风尘仆仆,抬手一指后头,说:“陈大人与我的辎重都在车里,周小将军还要晚两日回来,陈大人在京城没有落脚处,我就自作主张把人带回来了。”

张俭哎了一声,把他们从侧门带进去,又着人来收拾东西,说:“今日辛庄不在……这样,你带陈大人去你那儿,府里钉子多太碍手,反正你的院子也宽敞,我先去回了主子。”

孔宗笑着跟张俭勾腰搭背,拎着折扇说:“也行,今夜在远东楼给我摆两桌,也算接风洗尘嘛,不叫外人,就咱们几个,算上辛庄黑来砚……算了,还是过几日再说吧,我得去给王爷回个话。”

“陈大人呢?”张俭被孔宗拖着走,忍不住往后看。

“别看他,”孔宗把他掰回来,说:“他不喜欢被照顾,他能自己走,那轮椅可是找军中能手做的,除了不能上天下海……都叫你别往后看,收收眼神。”

张俭只好好头转回来,说,“行行行,你在这儿等着,我去禀告王爷。”

孔宗拉住他,塞张纸给他,说:“拿着着方子,去给我抓服药,有些药材路上买不到,我想着府里该有。”

张俭把单子往袖里一塞,说:“行,你别走远了。”

他说着三步上了台阶,顺着长廊往里转,正巧见着丫鬟捧着用完的早膳鱼贯而出。

张俭等人走完了,侧身进去说:“主子,孔宗……”

他话说了一半,正见到梁长宁把闵疏半压在窗台上亲他,他半边身子倚出了窗,外头的荷花正开在他耳畔。

他从梁长宁的束缚中挣扎出一只手勾着他,仰着头躲开梁长宁的吻,难堪道:“……别、你先松开,张俭来了……”

“我等会儿再来。”张俭眼疾手快关上门,里头传来梁长宁的声音:“你怕什么……张俭!进来!”

张俭摸摸鼻子,重新跨进去:“主子,孔宗回来了。”

闵疏坐直了,擦干净手上的碎冰,问:“只有他一个?周小将军呢?”

梁长宁斜看他一眼,想说什么没说,又问:“人呢?叫来见我。”

“现在?”张俭看了眼还在整理衣衫的闵疏,说:“不然我过会儿再来……”

“那就一盏茶后叫他在花厅等着。”梁长宁摆摆手,说:“窗下两缸荷花看着点儿,别给我养死了。”

张俭应了,转头出去了。

孔宗隔着茶盏腾腾的水汽看了一眼闵疏,心思已经百转。他此番去暨南也找到些药,只是都不是最关键的药。孤离之毒难解,而看闵疏的雪白的脸色,孔宗知道积累在体内的毒性更重了。

“王爷,”陈聪坐在下首,他手搁在轮椅把手上,说:“夜宴之变,我已听周小将军讲过大概,只是其中微末细节仍未知晓。”

闵疏抿了口热茶,撞上了孔宗打量的视线,孔宗朝他微微一笑,垂下了目光。

“裴皎死了,裴老国公受封异姓王,裴家上下迁离京中,如今覆巢之下只有两卵,一个是太后,一个是皇后。” 闵疏放下茶盏,问陈聪:“先生以为,裴皎死于何故?”

“大人是……”陈聪看着闵疏,又看了看梁长宁。

“在下闵疏。”闵疏端坐,声音温柔:“久仰大人多年,我曾读过大人的文章,难得有幸与大人共事,同在王爷麾下,还望日后大人多多关照。”

陈聪颔首,抬手行了个礼,“哪里,闵大人客气。”

陈聪想了片刻,说:“裴四小姐到了待嫁之年,听闻裴四小姐风姿动人,琴棋书画俱全,还与王妃娘娘是闺阁密友,她是裴家女,太后想把她嫁出去。”

“是,”闵疏说,“宫宴当晚,太后试图逼婚梁长宁,将裴皎指为长宁王侧妃。”

“太后与文沉生了嫌隙,她要裴家同文家来争王爷的权势。”陈聪说:“所以有人出手杀了她,并借着她为应家铺了路。”

“是琴师刺杀了她。”

“不,”陈聪摇头,“是皇上杀了她。”

“陈大人聪明。”闵疏笑起来,说,“如今皇上已然不再受制于太后,裴皎这颗棋废了,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难保裴家没有东山再起的可能。”

“异姓王也要能活着走到封地才算得上王。”陈聪说,“皇上既然已经出手,就万万没有漏网的道理。”

闵疏敛目不语,偏头看了眼梁长宁。

三言两语他就问出了陈聪对局势的洞察,陈聪是个可用的人。

梁长宁明了,笑起来说:“陈大人一路辛苦,孔宗说你还需静养,不如让他跟着你,也好时时照顾。”

“王爷不必这样叫我,”陈聪自嘲一笑,说:“我既已辞官,此后也再无入仕途的可能,今后大事若成,我或许就偏安一隅当个小小教书先生也说不定。我双腿……以后也只是个废人,能有一双手写那么两笔字,是为报答王爷的恩情。”

他垂眸看着自己的腿,说:“从宫中追杀,到府衙坍塌,我猜是王爷暗中护着我,敢问一句缘由,也好叫我知道如何做事。”

闵疏没说话,这是梁长宁和陈聪之间的试探。

“贤臣难求。”梁长宁只说,“我怕可惜先生一身风骨,先生出身寒门,能走到现在着实不易。”

陈聪知道这不是真话,他要听的是真话,“王爷不必可怜我,我自己的选的路,我从不后悔。”

梁长宁想了想,摩挲着手上的扳指:“七年前,我在边疆救下一个流放囚徒,他叫潘振玉。”

“先生可识得?”

第55章 分道

天空灰蒙蒙的,道路两侧的树上全挂了冰凌。雪还在下,从塞北一路往东南走,翻过了大凉山,大雪里就带着湿乎乎的气。

南北气候不同,塞北是干冷,而中原是阴冷。

潘振玉拉紧缰绳,打马往后兜了一圈,重复他刚才的话,问:“陈聪?他不在暨南好好做他的布政使,跑到京城去做什么?”

向咏青跟他并排着走,说:“陈聪腿断了,做不了官了。”

“腿断了也……”潘振玉忽而一顿,声音骤然大起来:“你说什么?向咏青,你站住!你说什么?!”

他一甩马鞭勾住向咏青,连连问:“怎么断的?怎么会断呢!他一个文官,又向来会审时度势,他远在暨南那个地方,最多也就是受冻挨饿,怎么会有这种灾祸呢?

“你走什么,你先说清楚再走!”

“前头两里地有驿站,再不跑快些,今夜可要露宿了!”向咏青拉马,说:“你不知道?周鸿音去暨南赈灾,救了陈聪两回!王爷在京城没人手,这才叫周利把你我替下来的,我听说你跟陈聪还是同窗?”

“……是同窗过两回,那年他名次比我高,后来我们又一同在国子监做过两天官,可他被提到暨南去后,我们见过的次数屈指可数。”潘振玉说,“他怎么断的腿?”

“这我哪儿知道!许是冻坏的,雪灾嘛!”向咏青长叹一口气,“可惜喽!自我朝开国以来,就没有瘸子官。我记得陈聪也是一表人才,以前黑来砚提过他,说走镖的时候去过暨南,陈聪在暨南威望高得很,不少姑娘想嫁给他,他都二十七八了吧?早些年不娶妻,现在瘸了更不好找媳妇了,不过他人好嘛,总归……”

潘振玉不言不语,狠厉地一扬鞭,疾驰而去。

“哎!潘振玉你别把马抽死了!”向咏青追他,大喊着:“你听我说话没!早不急夜心慌,你跑再快也得在驿站歇脚啊!”

耳畔风声呼啸,潘振玉什么也听不见,他想起多年前的陈聪来。

他与陈聪自多年前一相识便成挚友。他们同样出身寒门,进京赶考时相遇,曾分享过同一块干粮。后来考场相近,为了省钱又曾住同一个厢房。

他与陈聪谈过自己的抱负,他那时候还年轻,觉得先帝英明,又广开言路,一定会听纳改革之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