买椟还珠 第74章

作者:涉雪穿林 标签: 古代架空

孔宗嗤之以鼻。

第95章 安神

次日,梁长宁伤势见好。他夜里没有高热,说明廷杖的钝击伤不重,不至于伤到骨头肺腑,没有见血,伤口不会发炎。

宋修文提着糕点来探望,是要谈事。

梁长宁已经能坐起来,他靠着太师椅,上下都放了软垫,正端着一碗骨头汤喝。

宋修文说:“文沉扣在我那里,是个烫手山芋。”

梁长宁偏头叫人去请闵疏来,宋修文就停了这个话题,问:“这才过了一夜,王爷已经好些了?”

那日下朝梁长宁就进了镇抚司衙门要替闵疏受罚。冯道成其实已经受过圣上的旨意,内阁也曾暗中劝告他,说不要对闵疏下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四十廷杖就当不作数。

没曾想来了个长宁王,自己要求一顿棍子。冯道成本来想把人劝回去,但长宁王天潢贵胄,说话做事都不是冯道成可以左右的,冯道成几乎要吓得跪在地上求梁长宁,梁长宁却一撩袍子,说:“无妨,你打便是。”

这顿板子不仅仅是为了闵疏,梁长宁更想借此把自己从文家择出来,他身为文沉外婿,免不得成为文人们顺带嫉恶的对象。

闵疏来得快,他就住在陈聪那处三进的院子里,离梁长宁这里也不过半盏茶的路,他跟在暮秋后头,路上随手摘一朵茉莉,指尖还残留着余香。

宋修文抬头就看见他缓步踏进来,他站在门外,正好有光照在侧脸上。宋修文对闵疏记忆尤深,他恍惚想起多年前第一次见到闵疏的时候,曾暗以为他是个无用的花瓶。现在闵疏已经登上高位,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要越过宋修文的官职,和梁长宁并肩而立。

“宋大人久等。”闵疏说,“陈聪和王渊野在谈地安疏,用过饭了吗?不如边吃边谈。”

宋修文看他一副主人家的样子,忍不住侧头回去看梁长宁。梁长宁眼含笑意,颔首说:“正好,今日有南边的野鳜鱼,不如一起尝尝。”

饭菜很快上来,三人挪到饭厅,寒暄了两句,宋修文问:“文沉扣在大理寺已经一日了,闵大人是怎么个打算?”

闵疏还捏着筷子,他没夹菜,只是做了个吃饭的样子,他反问:“文丞在大理寺,是跟着犯人们一起吃住吗?”

“自然是别有待遇。”宋修文不必多说,二人也知道此中不同。

大理寺这种地方,向来都是协理大案。关押人员多是朝廷官员,如果说北镇抚司是生死难料的鬼门关,大理寺就是见人下菜碟能够商量的地方。只要不是棺材摆到面前,那么文沉就不是阶下囚。

文沉在大理寺住的是待客用的厢房,一日三餐都是按最高标准来,甚至还特地放行了丞相府人送饭进来。包括换洗衣物,丫鬟小厮,都给了很大的自由度。

文沉有恃无恐,料定了这案子翻不起大风浪,他知道梁长风如今的处境,只等着案子落定,他还能顺带扫清沉疴旧事。

“这正是我要说的。”闵疏说,“既然他有别的待遇,那么不管是吃的也好穿的也好,都另有来路。这给了我们做文章的机会。”

“你要做什么文章?”梁长宁沉声问:“他必会警觉,更何况暗中有梁长风的人保他,我们必须慎之又慎。”

闵疏的筷子玩弄着碟子里的鱼肉,鳜鱼的肉质紧致,是姣好的蒜瓣肉,筷子一挑就骨肉分离。他说:“我也曾以为皇上会保全文沉,但我后来又觉得我们看得太浅,文沉如今的确还是皇上的后盾,有文沉在,皇上不至于孤立无援,但皇上已经养起来了应三川,户部也早已不再是文沉的左膀右臂,他们之间的势力逐渐趋于平衡。谁敢说皇上没有野心,不想一家独大?”

厅堂寂静片刻,梁长宁明白了他的意思。

如果说曾经的李开源是文沉的资金来源,那么李开源死后,新上任的户部尚书钱方就成为了新的不稳定因素,因为他没有倒向文沉,而是选择暂时作为中立。

文沉失去了户部,梁长风得到了北镇抚司,即便梁长风不能立刻压倒文沉,但机会已经不远了——只要他推行地安疏,或者稍微对此妥协半步,那么他就可以借此斩断文沉这棵老树的大半枝干。

他们的关系已经岌岌可危,以利诱之,利尽则散。只要有人稍微推波助澜,两方就能大打出手。

“过去,我们把文沉一党当做环环相扣没有破绽的利益链条,把文沉归为中心,使得六部都划分为文沉之流。”闵疏把鱼肉碾碎,说,“大理寺越是优待文沉,就表明这案子要耽搁越久。为什么要耽搁这么久?因为上头的意思不好拿捏,圣意要保还是弃没有定数,这只会加剧文沉的疑心。”

宋修文沉默许久,说:“见缝才能插针,我们要挑拨,就要敲出一条缝隙来。”

闵疏笑起来,说:“我反而觉得到处都是缝隙,我们差的是一根针。”

这又是另一件要谈的事——要用什么手段才能叫文沉对梁长风不再信任?

夜深饭毕,丫鬟撤了餐碟,换了清口的淡茶。

宋修文抿一口润唇,说:“要么,得另寻僻径。”

闵疏眉头皱起来,这个问题困扰他良久,虽然道理没错,但落到实处还是难。

他们今夜话不多,要说的已经说完,宋修文无意打扰二人休息,况且梁长宁还在养伤中。他起身告辞,暮秋提着灯笼把人送出去。

闵疏目送他出门,一转头对上梁长宁的眼睛。

梁长宁望着他,说:“我皮肉痛。”

“干我什么事?找孔宗去。”闵疏换了个姿势,说:“穿骨的刀伤都不见你喊过痛,现在摆出这个样子来给谁看?”

“穿骨的刀伤也痛,只是喊了没人听。”梁长宁说,“我摆这个样子,你觉得是在给谁看?”

闵疏看也不看他,低头吹茶,说:“我方才突然瞎了,看不见。”

苦肉计不好用,得上美人计。

然而闵疏戏谑地看他一眼,说:“黑黢黢的淤血还没消,青一块紫一块的背,就没必要再拿出来显摆了吧,王爷。”

梁长宁从善如流:“那是你没给我揉开,不能怪我。”

闵疏放下茶盏,觉得这茶可口。方才的鳜鱼味道好,厨子怕盖住了肉质的鲜甜,所以菜色清淡。后来又上了重油的后菜,闵疏嘴里腻得慌。这盏茶来得太好,刚巧解了心里的闷。

闵疏不想再跟梁长宁拉扯这些无用的东西,宋修文已经走了,那他想说些只有两个人能谈的事。

“我记得你手底下有听记,这几年,你是否再查探过应三川?”闵疏正坐,问梁长宁:“我在想,有没有可能用应三川挑拨文沉和梁长风。”

梁长宁手指叩在扶手上,答非所问:“孔宗说你内里还是虚,先前那一场惊厥高热没养好,还带出了老毛病,再加上你最近总是熬夜不睡,脉象有衰败之兆,你该早些睡。”

闵疏与他各说各话:“我不了解应三川,三年前就在此处跌过一跤,把你的听记叫来,今夜我与他详谈。”

梁长宁抬起目光,看向闵疏,说:“今夜我要看着你早睡,明日一早,我叫他来见你。”

闵疏与他对视片刻,做出让步:“你叫他现在来见我,子时一刻,我立即闭眼睡觉。”

梁长宁也做出让步:“今夜跟我睡,你想知道什么,我告诉你。”

“这是听记的活儿,”闵疏挑眉,问:“王爷连听记的活也能做?”

“我活儿好。”梁长宁把闵疏拦腰抱起来,说:“别乱动,我腰上还有伤。”

那点伤不过是皮肉伤,既没有伤筋动骨,也没有皮开肉绽见血,但闵疏还是停下了挣扎,说:“那要看王爷的消息够不够值钱,我的枕头不便宜。”

“明日我调一个听记给你。”梁长宁停下脚步,把闵疏放下来牵住他,说:“往后不提钱,交易都是从前的事,管它是不是糊涂账,从今夜起都翻篇。”

闵疏没说话,由他牵着进了寝殿。

账能不能翻篇,不是一句话就能决定。但闵疏显然不想多做争辩,他洗漱换衣,暮秋又换了床上的枕头褥子,放下了厚重的床帏。

他们隔得越近,思绪就飘得越远。闵疏把束发的簪子抽出去搁在枕头下,摸到了枕头底下的安神香包。

孔宗诊断得没错,闵疏这几日晚睡又早起,夜里翻账簿卷宗全靠浓茶吊精神,白日里他又忙,费心费神还不能叫别人看出疲惫。闵疏表面看着康健,内里是一团乱麻,舌头底下的溃疡几个小的长成一个大的,迟迟不见好。

但闵疏没办法早睡,他熬夜已经成了常态。早在暨南的时候他就喜欢挑灯夜读,他一入睡,梦里就是火海里的母亲,只有熬到天亮了,他才敢微微闭眼歇会儿。

回了京城后,这种症状不仅不见好,反而更严重。好些时候闵疏都不敢闭眼,怕遭到刺杀,也怕夜里有突发事件来不及起来。孔宗把脉时曾说过此事,叫闵疏不要再熬,这是在耗命。

闵疏没想到自己没在意,梁长宁反而上了心。

第96章 窃听

夜里太安静,暮秋熄了灯,连烛火噼啪的声音也听不见了。

二人面对面躺着,闵疏问:“你什么时候派的听记?”

“早几年就叫人盯着了。”梁长宁说:“你要问应三川,是想做什么?”

闵疏翻身仰面,想了半晌。

他因为不了解应三川而间接导致了危移的死,闵疏在这里失败过。

“我们曾以为应三川对皇上忠心耿耿,但后来他在龙脊山中违背上意并杀了危移。”闵疏连日熬夜,现在更没有睡意,他说:“应三川对梁长风忠心,可他心里最重要的却不是他的主子,他试图和危浪平争夺权势,但他没有成功。”

梁长宁调出一小支龙纹军,又掺杂着一些其他能人组成了一列小队,他们人数少,质量精,不管是听记还是暗哨,几乎都能在暗中潜伏游走而不被发现。

但是梁长宁训练出来的听记没有探听到应三川的密事,应三川几乎没有什么拙劣的爱好,他不爱烟酒,不沉迷赌博,对女人也不感兴趣。

闵疏听着,心里有点奇怪,问:“他是怎么爬到这个位置上的?”

历来君主最怕的臣子就是没有软肋的臣子,因为他们不好拿捏,没有弱点。

“明日应三川有一场宴席,就在远东楼,我带你去看。”梁长宁把人往怀里揽,说:“现在,睡觉。”

“事还没讲完。”闵疏在他怀里乖巧安分,仰头看他,说:“就当是睡前故事。”

梁长宁没有被他乖顺的样子蛊惑,他说:“今日没有故事了。”

闵疏翻身坐起,说:“王爷既然没得说,那我就不打扰王爷。”

梁长宁被他推开,还没反应过来,闵疏就已经披上外袍穿上鞋,撩开床帏前还不望回头看他一眼:“夜还长,我先走一步,咱们明日再谈。”

“诶——”梁长宁扶着腰坐起来,闵疏已经关门出去了。

翌日天亮,闵疏和梁长宁落座于远东楼。这间厢房是特意留的,位置巧妙,凭栏扫视几乎能把远东楼尽收眼底。

远东楼热闹非凡,这段时间书生闹事,远东楼成了清客闲谈之地,几乎没有空着的席位。今日远东楼掌柜又接待了个权贵人物,专门腾出了一楼单独的厢房,特地等着人。

闵疏用湿帕子擦过手,张俭替他拉起窗边的竹帘,好叫他能看清下边的情况。饭菜已经上齐,花舟上派来的侍女赤脚躬身想要伺候碗筷,梁长宁扬手叫人下去。

侍女们只看衣着就知道两人非富即贵,不是惹得起的豪客,旁边的带刀侍卫更是一张冷脸叫人发憷,当即也不再想着赚这二两皮肉钱,笑着就关门退下了。

“来了。”张俭低声说,“今日应三川定了一桌硬菜,有些食材还是跑的危家商路。”

闵疏看向梁长宁,梁长宁才继续昨天的话:“我的听记还没到,但应三川是怎么爬上来的,我可以先告诉你。”

远东楼是湖中小楼,四处都是水,上岸要靠花舟。花舟停泊在岸边,下来几个男子,为首的就是应三川。

远东楼在京中屹立多年,靠的不是菜色好坏,而是对权贵喜好的拿捏。

应三川今日带了锦衣卫,那是梁长风给他的手脚,他用得很熟。但他不常给下面人赏钱,喝酒吃宴也不照顾,只叫人站在门口守着。

“应三川手里没钱,他家底太薄。梁长风偶尔给些银票,但梁长风手里也紧。他有些私产,都不是实业,而是些铺子,要靠进货来维持。”梁长宁手肘支在栏杆上,和闵疏一起往下看,他继续说:“我派过两个听记跟着应三川,但是被他拔除了一个,我发现他眼睛很尖,即便是雨夜也能看得清楚。”

过了片刻,远东楼的掌柜出来迎人,恭敬着把应三川一帮人送进了厢房。这场宴席没有花舟上的女人作陪,因为应三川要谈的是要事,妓女反而坏事。

张俭看着下头入座的几个人,对闵疏详细解释:“来的这几个人有督察院蒋知,刑部孙供,还有那是……”

张俭盯了片刻,直到那人掀开斗笠露出半张脸来,他才说:“那是应三川的顶头上司,冯道成。”

这些都是梁长风的人,往日里都是通过应三川通气,并不能在私下里直接见到梁长风。

“冯道成说是应三川的顶头上司,其实早已经名存实亡。”门吱呀推开,一个黑衣男子抬脚进来,站在桌边,接着说:“皇上全心信任应三川,应三川可以说是他的心腹,在很多大事上,应三川反而比冯道成有话语权。冯道成比应三川官职高,我猜测纯粹是为了在某些时候替应三川顶锅。”

闵疏从没见过这个人,但看他一副熟稔的样子,便知道他是梁长宁口中的听记。

“黑来砚,我的听记。”梁长宁为他介绍,说:“干听记的老手,押运也不在话下,早年危家那批私盐就是他换出去的。”

梁长宁手底下的人都做过听记训练,早先都是用惯常的法子,随身携带小本子和笔,随听随记。但这个法子不稳妥,听记要是被抓,口词本就成了敌方的突破口。后来听记之法不断更迭,口词本也被换成了密语,各家的密语体系不同,听记又变得麻烦起来。

黑来砚能从走镖兼任听记,主要是靠他的脑子。他记东西很准,不用写在纸上,过一遍耳朵就能记在脑子里。但存不久,不能过夜,否则容易忘。京城地盘不比塞北辽阔,黑来砚传消息不用长途奔波,听记就成了他的强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