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友 第103章

作者:饭山太瘦生 标签: 强强 宫廷侯爵 情有独钟 正剧 古代架空

  可是他不想见到柏中水那张脸。

  他在房安世府邸中见到的影子,不是柏中水的影子吗?那是谁的影子,是谁和他说了“别来无恙”?

  那天荀靖之下山之后就去找了崔琬,崔琬正在家休息。崔琬请荀靖之到屋中小坐,他是个风雅的人,屋中摆着蝶光绢屏风,丝绢染成渐变之色,上红下白,装饰着金泥鸾鸟带。

  崔琬不爱俗物,他用的香炉是一只青瓷香炉,炉盖上蹲坐着一只幼狮,炉身刻了海水纹。香炉中燃着淡香。

  荀靖之进屋,崔琬让婢女换了香。

  荀靖之对崔琬说:“伯玉兄,不必这样麻烦,我只稍坐片刻。我有事想问你,二月十六日那晚,你见过柏中水柏大人么?”

  崔琬说:“见了,那夜我与他下了半夜的棋呢,就在廊下,那里能赏月。十六那天月亮圆,我忽然来了兴致,想去拜访日本国使者西园寺红叶,没想到他不在家。我在路上遇见了柏大人,所以就邀请了柏大人。”他问荀靖之:“郡王见过柏大人了?”

  荀靖之听说过西园寺红叶这个名字,最初他听说这五个字时,以为建业有一个寺庙,叫西园寺,其中的红叶好看——后来才知道这是一个日本国使者的名字。他没见过西园寺红叶,也对他没有兴趣。

  他只对柏中水感兴趣,对崔琬说:“我自然是见到柏大人了。伯玉兄,我曾问你谁和你同去了通觉寺,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你是和柏中水同去的?”

  崔琬回他:“如果我说我是为了郡王好呢?”

  “是吗?”

  “他像一个人。”崔琬不闪不避看向荀靖之,道:“而他不是那个人,只是像罢了。我不希望郡王为此分心。郡王要养好身体。”

  “十六日夜里,他真的与你在一起?何时见的?”

  崔琬轻笑了一下,说:“当然,我骗郡王,难道有什么好处吗?我们大约是戌时见的,反正已是宵禁之后了。我觉得他像郡王的好友,所以邀他赏过花。那夜我邀他来下棋,也是想和他多说些话。”

  “伯玉兄有心了。”

  崔琬是一个会为朋友上心的人,荀靖之不是他的敌人,又和崔涤关系不错,所以他会留意荀靖之的事情。他说:“郡王,柏大人很熟悉柏家的事情。他不是您要找的人。我不愿意让您见他,是怕您见到他,欢喜,但是是空欢喜。不过,您还是见到他了。”

  “他熟悉柏家的事情……当然,他姓柏,不姓第五。伯玉兄也认错过吗,你可觉得柏中水长得像五岐兄?”荀靖之低了一下头,说:“当他和我说他不是第五岐时,我很害怕,我怕我已经把五岐兄忘了,我怕自己原来已经记不清五岐兄的长相了。”

  “像。郡王没记错。”崔琬忽然岔开话题,问荀靖之:“郡王,屋中燃的香好闻么?”

  “伯玉兄这是要我猜香?”贵族子弟有时候玩些猜香的游戏,玩的时候,参与的人轮番说出一样点燃的香里用的香料,说错了受罚——大多数时候是罚酒。

  “不猜香,我可以直接告诉郡王,这香名叫鬼头雪。我这香就是日本国红叶中将送给我的,很贵重。”

  “伯玉兄那夜本来要拜访是西园寺红叶,他住在哪儿?”

  “宫城东北的德邻里。”

  德邻里,真是巧了,房安世也住在德邻里,他的邻居就是一位日本国使者。

  荀靖之问:“伯玉兄可知道为何柏大人在宵禁后出现在了德邻里吗?”

  “郡王不知道么,他就住在德邻里呀,那夜他的猫丢了,他带着童子找猫去了。”

  “原来如此。”荀靖之想起来柏中水说自己手臂上的伤痕是被猫抓的,原来柏中水住在德邻里。他说:“崔大人的香很好闻。”

  崔琬笑了笑,说:“郡王,我知道您没有闲心品香。我只是想提醒您,柏大人是您姨母的人。他薰衣的香,用的是鬼头雪,这香一寸香十两金——您姨母对他的宠爱,可见一斑。和长公主殿下相比,他是外人,郡王不必过分关心一个外人,为此妨碍了和殿下的感情。”

  荀靖之闻到了麝香的气味。鬼头雪混中有麝香、龙涎香和沉香,香气凛冽端方。这香气确实与柏中水的衣香很像。他说:“无妨,我不想再见他了。”

  “如果我说他对郡王好奇呢?”

  “是吗?”

  “我与柏大人下棋,他提起了郡王,他问我他是不是长得像第五公子,又问我郡王的道名。郡王,我不知道他在打什么主意,或许他想引起您的注意,然后借您的手做些什么。我必须提醒您,请您不要为了一幅皮囊,犯下错误。”

  “伯玉兄把我的道名告诉他了?”

  崔琬微微一笑,说:“这可说不定,我爱看热闹,没准我会告诉他呢。反正我也提醒过郡王了,小心他。至于郡王想怎么做、会怎么做,那是郡王的事,与我无关。”

  荀靖之问崔琬:“柏大人的棋艺怎么样?”

  “郡王想听真话?”

  “嗯。”

  “唉,那崔某人就不谦虚了,崔某人的棋艺比他好得多。”崔琬问:“郡王要不要和我下一局棋?”

  “不了,甘拜下风。”

  荀靖之既然已经问过了十六日夜里的事情,不再多留,不久后就向崔琬告辞。崔琬起身,送荀靖之离开了自家宅邸。

  西园寺红叶住在德邻里的哪条街上,他的宅邸离房安世的宅邸近吗?荀靖之第一次生出了去拜访他的想法。

  作者有话说:

  柏中水会折__

  崔琬:断我的折扇。

  荀靖之:会折苇舟?

第143章 哀丧1

  “你认错人了。”

  三月初一,陛下的姑母和庆大长公主在建业去世,湘州刺史、当阳郡王荀彰之回了建业一趟,为和庆大长公主守了灵。

  陛下十分尊重和庆大长公主,亲自看着书手写完了和庆大长公主的衣物疏。和庆大长公主的儿女早夭,丈夫去世后,她一直没有再嫁,在哥哥庄宗的晚年,陪伴他走完了他在尘世的最后一段路程——庄宗晚年不爱见人,尤其讨厌见几个儿子,但是有时会见一见自己的这位妹妹,与她追忆往昔。

  荀靖之很少和自己的亲兄长见面。因为一道真假未明的预言,他们两个都有意避开对方。对荀靖之而言,“哥哥”和“父亲”都是陌生的称呼。兄长……他曾从卢州故忠武将军韦衡的身上体会到过何谓兄长,然而韦衡为他带来了一个残酷的世界。

  陛下当然知道和自己的两个外甥有关的那道预言,外甥彰之守灵时,他没让外甥靖之一起守灵,另外给靖之找了事情做,让靖之去查验为和庆大长公主陪葬用的偶人。和庆大长公主位高年长,去世后,可用二百四十个桐木偶人陪葬。

  天刚刚亮,残月未退。高平郡王府里的管事家仆赵弥有事找自家郡王,到大长公主府邸后,问门人高平郡王是不是已经到了,门人说好像看见郡王进去了。他请门人为自己通报,就在这时,看见了披麻戴孝的柏谘议。

  柏谘议似乎是要出来,而他是想进去。

  赵弥在通觉寺见过柏谘议,他记得很清楚,那夜是柏谘议拦住了周紫麟。柏谘议长得冷艳,眉眼精致,气质过人,让人看一眼就能记住他,所以赵弥一眼就认出柏谘议了——柏谘议穿着一身白色的孝服,脸上没什么表情,可那孝服穿在他身上,比穿在别人身上好看了不知道几百倍,一身冷白,像是月色下的霜雪。

  柏谘议显然也看见了赵弥,他也记得他,问他:“你家郡王来了?”

  赵弥点了点头,“是。”

  “我没见到你家郡王,想必他在灵堂里,我正好不在灵堂。我们错开了。”

  “柏谘议这是要出去?”

  “是。我守了一天一夜的灵,头有些晕,去房间里稍稍睡了片刻,众人劝我回去休息。”柏谘议对门人说:“我认得他,让他进来吧。”然后对自己身边的小仆说:“你先去和车夫说一声,我一会儿再上车。”

  柏谘议身边的小仆出门传话去了。

  赵弥看了看柏谘议,发现他的眼睛果然有些红,像是熬了大夜的样子。他进了府门,问柏谘议:“柏大人和大长公主殿下是亲人?”

  “大长公主殿下是我的叔祖母,不过我叔祖离去得早,因此我家与殿下的来往不算太多。”

  “哦哦,原来是这样。”赵弥说:“我家郡王今天出门时忘了带玉佩,守孝不能戴配饰,可是那玉佩能证明郡王的身份,郡王不佩着它,也要带上它。我怕郡王今天守灵,晚上要回府,赶上宵禁。建业宵禁虽然不严,可那些当兵的欺软怕硬,万一看郡王身上没什么凭证犯了浑,冒犯了郡王,那就不好了。”

  “既然是玉佩,我带你去灵堂吧。你亲自看着人把东西递给你家郡王,府中人多手杂,别把玉佩弄丢了。”

  “多谢柏大人。”

  柏谘议有些疲惫,捏了一下眉心,带赵弥往男眷守灵的灵堂走。

  赵弥看见了他家郡王的侧脸,正打算叫一个婢女为他把玉佩送进去,没想到柏谘议说:“那不是你家郡王。”

  “啊?”

  柏谘议眯了一下眼睛,道:“屋里的想必是当阳郡王。”

  “是吗?”

  “你认不出来你家郡王?”柏谘议对赵弥说完,问婢女,“屋中的是当阳郡王吧。”

  婢女答:“回大人,是当阳郡王。郡王昨夜回建业,今日就来守灵了。”

  赵弥对柏谘议说:“大人好眼力,您是怎么看出来的,我整天见我家郡王,我都看不出来那是我家郡王的哥哥。”

  柏谘议开玩笑说:“我对你家郡王一往情深,不过你家郡王不稀罕。”他说完又问那位婢女:“高平郡王来了吗?”

  “回大人,今日高平郡王还没来。”

  柏谘议对婢女点了一下头,他对赵弥说:“看来你走得太快了,你家郡王还没到。”

  “我和柏大人一同出去,我在门外等等我家郡王。”

  赵弥和柏谘议一同走出了府邸,走到门外后,看见了府里的另一个家仆,那家仆对赵弥说:“赵哥,蕴真娘子让我告诉您,郡王今天不守灵,她记错了。郡王不来守灵,下午就会回府,所以没带玉佩。蕴真娘子说,你不用送东西了。”

  赵弥说:“我说呢,怎么郡王没在大长公主府里。”他说完转头感谢柏谘议,柏谘议摆了一下手示意不必谢他,去找自己的车轿了。

  赵弥回府之后,发现侍女蕴真在府邸侧门后等他,他把玉佩还给蕴真,蕴真心细,仔细收好了玉佩。蕴真对他说:“辛苦赵大哥跑了一趟,我睡糊涂了,送走郡王后,一看玉佩在桌子上,没反应过来,以为是郡王忘带了。”

  “不辛苦、不辛苦,走几步的事儿。娘子辛苦了,要操心那么多事情。”赵弥对蕴真说:“不过说来也挺神奇,我在大长公主府里看见当阳郡王了,我没认出来那不是咱们郡王,差点把玉佩给了当阳郡王,闹出大笑话。”

  蕴真说:“赵大哥还是认出来了,你这不是没有把玉佩送给当阳郡王吗?”

  “不是我认出来的,我在大长公主府碰见了柏中水柏大人,柏大人带我进去,隔着老远,看了一眼,和我说屋里的不是咱们郡王。”

  “柏大人眼力过人。隔着很远,也能看出来么?”

  “是呀,柏大人就看了一眼,就看出来了。”

  “柏大人和郡王很熟吧?我没怎么听郡王提起过柏大人呢。”

  “我不知道。反正我是一眼分不清郡王和郡王的哥哥,孪生兄弟,侧影真是一模一样。”

  “柏大人……难道是打了录公侄孙的那位柏大人?”

  “是他。”

  “柏大人敢打录公的侄孙,想来很有脾气。”

  “嗐,我也听人说过那件事情,柏大人确实有些傲气,不过录公的侄孙卢雅也错得太过分了。卢雅在里坊中纵马,惊了柏大人拉车的马,柏大人要他道歉,他问了柏大人的身份后,嘲讽柏大人不过是长公主殿下的玩物,恃宠而骄、多管闲事。柏大人说卢雅眼里只能看见长公主殿下是女人,眼界太小,他说自己不曾恃宠而骄,长公主殿下不曾宠爱他,是他敬爱殿下,而殿下值得所有人敬爱,因此他要卢雅认真道歉,既为做过的事道歉,也要为自己说过的话道歉。可卢雅胆子太大,回柏大人说:‘你也不嫌羞耻,说自己爱一个半老徐娘。’柏大人冷笑了一下,说不道歉算了,卢雅正高兴呢,以为柏大人怕了他,没想到柏大人直接拿马鞭抽了他一鞭,抽出了血痕。”

  “柏大人是长公主殿下身边的人?”

  “是呀,他常住在江北。”

  “柏大人既然住在江北,应该没怎么见过郡王。柏大人真厉害,没怎么见过郡王,却能一眼就分清楚郡王和郡王的哥哥,不知道有什么窍门么。我以前在宫中当值,弄混了两位郡王。郡王和哥哥长得太像了,其实现在我也不敢说,自己一眼就能分清他们。”

  “原来娘子比我和郡王有缘,娘子和郡王早就见过?”

  “嗯,那是明夷元年的冬天,我见到了两位郡王。”明夷元年,蕴真十六岁,郡王二十岁。蕴真说:“我那时刚在宫中当值,手脚粗乱,有一天失手打碎了薰风殿中的青玉盘,掌事宫女要我按旧例在殿外罚跪。我是北人,第一次经历南方的冬天,南方的冬天湿寒入骨,雪落在地上,很快就化成一层薄水,我跪在殿外,膝下的雪融化后,沾湿了衣服,地面很硬,我穿着湿衣服跪在地上,膝盖又冷又疼,整个人也冷得厉害,身上好像没有一点儿热气了,止不住地发抖。我又很害怕陛下发现盘子碎了,一生气就要了我的脑袋,于是鼻涕眼泪更止不住了,我一直哭一直哭。那时,有人从殿里走了出来,大概是看见了我在角落里发抖,走过来问我怎么了,我脸上涕泪横流,很是不雅,我怕被人嫌弃,只敢抹泪,不敢抬头。

  “一双手伸了过来,递给我一块丝帕,帕子带着淡淡的香气。我听见手的主人对我说:‘擦擦泪吧,别让风吹了,脸会疼。’我不敢接那么好的帕子,他说:‘帕子送给你了,不要不好意思用。’我接了帕子擦了眼泪,抬起了头,看见了一张极好看的脸。站在我面前的人披着貂绒披风,风里有雪飘落,在一场雪里,他垂眸看着我,我恍惚间以为自己遇见了仙人,竟然看得痴了。

  “他看我不说话,笑了一下,问我哭什么,我丢人地打了个哭嗝,说自己太冷了,他问我为什么跪着,这时掌事宫女走了过来,向他问礼,叫他郡王,我这才知道我面前的人是一位郡王。掌事宫女对郡王说我犯了错,打碎了青玉盘,正在挨罚。郡王对掌事宫女说:‘是我多事了。宫中的事,我不便插手。’然后把手炉递给了我,对我说:‘冷了就抱着暖暖身子吧。陛下仁爱,不会计较一个盘子,但是下次还是要小心一些,别再打碎东西了。’

  “手炉很暖和,我将这件事记了很久,很久很久,我后来再也没打碎过东西。我害怕管事宫女,不敢问她郡王到底是哪位郡王,但是我打听到那天高平郡王曾经入宫——高平郡王很少进宫,进宫时人们都会留意,于是我知道了送我手炉的人是郡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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