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友 第134章

作者:饭山太瘦生 标签: 强强 宫廷侯爵 情有独钟 正剧 古代架空

  起立拜,起立后再拜天子恩泽。

  索印拜,县侯受金、玉、鍮石之印。

  辞退拜,恭敬成礼。

  礼成之后,陛下笑着对第五岐点了一下头,说:“好儿郎,眉目间有乃祖风范。”

  陛下离开后,众位大臣亦在感慨中散去。

  第五岐送陛下离开,而后返回了后殿的侧殿,换下繁复的吉服。他回的是后殿的右侧殿,左侧殿是放置铜编钟等礼器的地方。太监和侍从在搬运前面主殿中的礼器,左侧殿那边有很多人。他进了殿,刚刚坐下,侍从敲了敲门。

  侍从说:“大人,高平郡王返回来了,在门口呢。”

  荀靖之在门外说:“五岐兄,我可方便进去?”

  第五岐在行礼时,脑海中紧紧绷着一根弦,此时放松下来,觉出了疲惫,他说:“没什么不能进的,吾友当然能进。”他转头对屋中的侍女说了几句话,请屋中的侍女和侍从从后门先退了出去。

  荀靖之走到了侧殿中,殿中只有第五岐一个人在。

  深殿之中,帷幔交错。殿中铺着毯子,挂着的几重帷幔——织金锦缎厚重华贵,而纱帷朦胧轻薄。八折屏风以绢做屏,立在榻后……侧殿像是一处由温柔绫罗装点内壁的木匣,现在有人身在匣中。梁尘在飘过投进殿中的光线中时变得清晰,微小的尘粒在光线中浮动、飘落。

  第五岐待在长榻附近,似乎是坐着的,身影有些模糊,他问:“奉玄?”

  荀靖之说:“是我。你累了,坐着吧。”

  第五岐“嗯”了一声,坐着给自己倒了一盏水喝。他让侍女们都出去了,想喝水的话,得自己给自己倒水。

  荀靖之说:“我们之间,哪用迎接来迎接去的。”他往侧殿的里面走,走过去的时候,第五岐喝过了水,把金盏放回了案上。第五岐看着的确有些疲惫了。

  第五岐是坐着的,而荀靖之是站着的。第五岐伸了一下手,荀靖之往前走了两步,站到了第五岐身前。

  第五岐说:“我知道你一定在。奉玄是什么时候来的?我在殿里行礼的时候,没办法看外面。”

  荀靖之今天第一次离第五岐这么近,他垂眸看着第五岐,说:“我今天请了假,一直在,从头到尾都在。”

  第五岐很少穿红色的衣服,他穿绯色的对襟袍,荀靖之觉得很新奇——五岐兄穿红色,也很好看。光彩照人,不过就是这个样子了。举行封侯仪式的大殿中提前洒过冰片和龙脑香粉,第五岐在大殿中行过礼,身上带着很淡的冰片的香气。

  荀靖之在观礼时没站在最前面,他把位置让给了两个老臣,他想自己可以在自己的好友行完礼后,再认真看一看他的模样——比如就像现在这样,而老臣只能隔着距离看,他没必要站在前面挡住老臣的目光。五岐兄封侯,他应当获得所有人的目光。荀靖之虽然没站在前面,第五岐没能一眼就看见他,但是他确实一直都在,他说:“我和你都忙,前两天你排演礼仪,我能没见着你——好友,礼仪繁琐,想来你这两天过得不轻松。今天你更是不能分心,行一套大礼下来,肯定累了。”

  第五岐说:“也是头太重了,没办法轻易扭头。”

  “先把发冠摘了吧。”荀靖之替第五岐拔了发冠上的簪子,卸下了发冠。

  荀靖之帮第五岐卸发冠时说:“我受封前一天晚上,我姨母特意和我说:‘不管怎么样,明天起床之后都要吃一口饭,否则你饿得眼前发黑。’我以为自己身体好,一天不吃饭也没什么事,没听我姨母的话。第二天,我被众人看着,不停地下拜,那个时候我知道什么叫后悔了。”

  第五岐笑了一下,说:“是会饿的。坐吧,奉玄,站着累。”

  荀靖之在第五岐身边坐下,第五岐从身后的几案上拿过了食盒,从食盒里拿了一个核桃。核桃的皮很薄,他剥开一个核桃,给了荀靖之一半,自己留了一半。

  荀靖之接了核桃笑了笑,他给第五岐剥了几个核桃,说:“早知道我给你带个麦饼过来。谁能想到我们两个会在这儿坐着吃核桃。”

  第五岐说:“还好盒子里的是核桃。我记得我上次封侯的时候,侧殿盒子里装的是榛子。我想这真不合理,我又不会随身带小锤子,根本打不开榛子。”

  “真的?”

  “真的。”第五岐说:“不过我就算带了小锤子,也不会吃榛子。那天我很忙,一整天都紧紧绷着,身边一直有人在。穿衣服、行礼、换衣服、又行礼、换地方行礼……我没能像现在这样忙里偷闲。”

  他递给荀靖之一个核桃壳,荀靖之意外地发现核桃壳里放着一个素金戒指。荀靖之也有一个那样的戒指,他的戒指就戴在手指上。

  荀靖之有些意外,说:“好友,你一直带着它呢?”

  “嗯。在我袖子里呢。”原来第五岐一直带着那个戒指,把它藏在了袖子里。他说:“有时候我也觉得活得像做梦,带着它,我就知道了,凡事都是真切发生过的。”

  第五岐的心意,全都在他——荀靖之把戒指从核桃壳里拿出来,拿在手里看了看之后,还给了第五岐。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金戒指。可能是因为屋中太安静了,荀靖之觉得自己和第五岐离得很近——是不是太近了,就像屋子里太安静了?荀靖之能感受到自己的心跳,心跳平稳,并不慌乱,但是他打算站起来了。

  锦绣堆中,核桃壳里。金子的光泽提醒荀靖之他活在现实中,他和第五岐之间的感情深厚,这感情也足够特殊,然而这感情……于他而言,带着隐约的文不对题的痕迹。他在少年时代已经意识到了这种文不对题。庄子曰探骊得珠,然而若是失败,则化为齑粉——他感受一种极其细微的酸楚,某些话只能停留在唇边,说不出口,若是说出口,恐怕一切都会化为齑粉。

  荀靖之有时候猜不到第五岐在想什么,比如他猜不到第五岐收着戒指,他也猜不到现在第五岐在想什么。

  而第五岐知道他在想什么吗?

  “不坐着了吗。”第五岐察觉到了荀靖之不同寻常的沉默,问:“奉玄,今天你等了我很久。你是不是有话想和我说?”

  “啊、啊……”荀靖之站起来之后说:“是我忘了。我该说‘恭喜’。五岐兄,册封是件喜事,恭喜你。”

  “我不是指这个。”第五岐看着荀靖之,他的眼睛一直都很黑,眸子黑如浓墨。

  荀靖之被第五岐那样看着,渐渐感到了几丝慌乱,“没有。”有些话说不出口,但他觉得第五岐似乎看透了他,他说:“……没有的吧。”

  侍女在这时敲了门,隔门对第五岐说时间不多了,问他要不要换衣服。时间不多了,荀靖之知道第五岐换过衣服,还有别的事情要做,他回过神,替第五岐对侍女说:“进来吧。”

  侍女要推门,第五岐忽然说:“请先不要进来,我与郡王有事要说。”

  “是。”门外的人们停住了动作。

  第五岐叫了荀靖之一声,他说:“奉玄。”

  荀靖之“嗯”了一声。

  第五岐也站了起来,他说:“如果有些话我今天不说,明天我去找你,你会不会回避我?”

  荀靖之觉得第五岐的话说得好笑,他说:“我干什么回避你。”

  “我穿着一身这样的衣服,而殿外站着不少人,时间也不多。有些话……我觉得我不该在这里说。明天我一定去找你,奉玄,如果可以的话,请你明天不要躲我。”

  “我不躲你。”荀靖之嘴上这么说,心里却确实想躲着第五岐了。他依旧猜不出来第五岐在想什么,明天……五岐兄要说什么呢。心悬了起来,一种未知之感让他不敢去考虑明天的事情,然而又无法停止去考虑。

  荀靖之忽然说:“你不是要明天和我说,你打算和我绝交吧?”

  荀靖之的问法让第五岐愣了片刻,他近乎无奈地笑了一下,说:“奉玄,我有时候不知道你在想什么。比如你说我恨你、你说我想和你绝交。”

  “你不知道我想什么?”

  “你在想和我有关的事情,到底想了什么,我不清楚。”第五岐说:“不过,有些话藏在心里……我们两个谁都不说,于是谁都装作不知道。”

  “为什么要藏在心里。”

  “害怕。”

  “害怕……吗?”第五岐也害怕吗?荀靖之问:“怕什么。”

  梁尘在光影中飞舞,侧殿中十分安静。

  就在荀靖之以为侧殿里会永远这么安静的时候,第五岐说:“害怕。因为……”

  他犹豫了一下,说:“在爱慕的人面前表白心迹,令人战栗,并且恐惧。”

  第五岐说了一句什么?

  荀靖之似乎听见了“轰”的一声,整个侧殿好像瞬间垮塌了,铺天盖地砸向了他。在一个瞬间,他几乎分不清自己感受到的究竟是震惊还是恐惧——巨浪扑来,战栗先行,他被一句话砸得傻在了原地。

第180章 权势2

  没有人会叫郡王的表字(除了第五岐)

  四月十七日,荀靖之和表兄弟等人去了建业郊外的马场,跑马练习骑射。

  练习了两个时辰后,众人都有些累了。庄宗的第十二个孙子临湘侯荀叔冕骑马骑得来了兴致,不想早早回家休息,让仆人拿来毬杖,要拉着兄弟们在郊外打马毬。荀靖之打算回城,荀叔冕拉着他不让他走,非要他打上两局,才肯放他回去。

  荀靖之要回城里见第五岐,推辞说手被缰绳勒疼了,不想再上马了。荀叔冕才不信荀靖之这样经常骑马的人这么容易就手疼了,听了只哈哈一笑,知道荀靖之是在敷衍他,开玩笑道:“平时逮不着靖哥,好不容易出门了,靖哥又要早早回去。我看靖哥没准是金屋藏娇了,所以不肯理我们呢!”

  皇后殿下的侄子和荀叔冕关系不错,笑他:“你小子,不提‘金屋藏娇’罢了,一提我可想起来了——我看郡王没藏着人,你好像藏着呢!我上次去你家,你死活不让我进家门,和我说你家在晒书晒被子,乱七八糟的。好嘛好嘛,我没进你家门,可我来之前听见你家里有人弹琵琶唱歌,我刚走几步就,就又听见你家里的琵琶弹起来了。说说,咱们过几天竞乐,能不能见着被你藏起来的那位娘子!”

  荀叔冕脸色通红,大喊:“去你的!没有的事!”

  “肯定有。你看,你脸都红了。”

  众人哄笑。

  荀叔冕说:“打马毬你别和我一队!你看我怎么收拾你。”

  “怎么还恼羞成怒了。”

  荀叔冕和皇后殿下的侄子吵了几句嘴,荀靖之想早走,他既然推说手疼,便打算也做做样子,让一个侍从拿来了纱带,在左手上绑了两圈。骑马时要用手抓着缰绳,虎口、小指和无名指这几处最容易被缰绳摩擦出伤口——最初骑马时,他的虎口处就总是被摩擦出血痕。

  荀靖之缠完了纱带,和自己的一个家仆说让他先回城里,去宛春侯的宅邸,帮他告诉宛春侯,他在东郊马场骑马,可能要推迟一会儿才能回去。荀靖之和自己的家仆说话时,别人家好事的家仆在一边敲鼓助长气氛。

  建业平时很难有这么多子弟聚在一起骑马,鼓声连响,荀叔冕恨不得立刻就飞到马上打一场马毬。他点了点人数,来拉荀靖之,说:“靖哥和我一队。咱们赢一局,我一定放你走。他们不放你走,我骂他们!”

  荀靖之说:“一局。”

  “赢一局——是赢一局。靖哥,斗志、斗志啊!”荀叔冕对荀靖之说完,对自己的家仆说:“小子们,快把锦带拿来呀!我们分好了马队,绑上带子,立刻就开打。”

  荀靖之穿了一件浅蓝色的圆领袍,衣袍的蓝色由一种由交趾国进贡的一种名叫“愈疮”的铁木染成。染丝的铁木之水呈暗金色,然而丝入水中,会被染成冰蓝色,因此此色又称为“金蓝”,是许朝郡王及亲王才能使用的颜色。衣袍光泽不凡,中衣洁白如雪,荀叔冕给了荀靖之一根立狮宝花纹红锦,让他绑在了手臂上。浅中加上一抹亮眼艳色,有如画龙点上眼睛,别有一种精彩。

  哀太子的儿子孟北侯让仆人给自己绑上了红色锦带,在荀靖之身边伸出自己绑着锦带的胳膊,对众人说:“看看,看看!以往有人和说,我们这辈宗室儿郎之中,六郎独占五分精彩,我现在就要说:这话我第一个不同意!八郎就站在这儿,六郎和八郎是亲兄弟,他们两个哪一个输给哪一个?要是六郎占了五分精彩,那八郎也得占那么多,那我算什么!我说他俩占一起五成,那是行的。我也不差嘛!”

  众人纷纷笑他。荀叔冕说:“牵马来、牵马来!”催众人上马。

  众人上马执杆,侍从吹角击鼓。荀靖之本来想随便打一局,然而角声一响,他也不由自主紧张了起来,深深吸了一口气,踩紧马镫抓紧了缰绳。众人蓄势待发——

  鼓声三响,第三次擂鼓后,敲鼓之人用鼓槌使劲敲了一声,“咚”一声响后,珠毬被人抛出,发令之人大喊:“开始!”

  荀靖之立刻夹紧马腹,策马向着珠毬奔去,挥杖准备击球——差了半杖,敌手抢先一步,将珠毬打飞了出去,荀叔冕在后面高喊布局:“我在后面,东藩快往南跑!”

  十几匹好马紧紧追逐一个小小的珠毬。

  荀靖之向左右看,发现只有自己一个绑红锦带的人冲在前面,喊:“从左边围上来一个!”

  争夺之中,珠毬被敌手打偏,荀靖之眼疾手快,俯下身子挥杖,一杖把毬打到了左边,传给了自己的同队人。众人的毬杖撞击,不时有人截球——

  马场上马蹄声杂沓,马匹咴鸣。马有金银头络、织锦障泥,各人穿真丝衣袍——从远处看,绫罗金银在马场上奔移,光点在日光下熠熠闪动,恍惚间真有流星竞逐之感。

  场外有人击鼓,配合着马场上的节奏,咚咚咚咚鼓声越敲越快——不知是鼓声催人,还是众人的奔驰感染了鼓声,众马在鼓声里越发亢奋,荀靖之和诸人紧紧追逐珠毬。

  一只拳头大小的珠毬不断被毬杖击起,左拦右截、突出重围,终于飞进了一方的阵营里。

  “好!”有人举臂高呼。

  孟北侯在马上用毬杖愤愤击土,道:“好什么好!这才一个球,剩下的四个球都得是我们的!”

  角声响起,示意众人暂时休息。众人驭马回各自的场地,有仆人来牵马、递帕子。

  刚刚打了一球,荀靖之的兴头被挑了起来,输球不甘心,但是再打下去,他不放心。他压下自己的胜负欲和争斗心,对荀叔冕说:“阿毓,我有事,必须要走。”

  荀叔冕让给自己牵马的仆人牵住荀靖之的马,说:“靖哥,别走别走。咱们输了,你走了,又少一个人!场上十六个人,你走了就变十五个人,咱们这边少人。这才刚开头儿,我让他们一球,刚活动了活动身子,你怎么就要走了!不走不走,赢一局再走呀。”

  荀靖之说:“阿毓,我不想扫你的兴,我也刚刚起了兴致,不愿意放下毬杖。但是我有要事,得去见一个人。我一身马味,回城之后要沐浴换上衣服再去见人,这就耗去不少时间,我的时间实在不多。你让我先走,明天我一定奉陪到底。”

  荀叔冕比荀靖之小四岁,正是年轻气盛的时候,既然打马毬,就一定要打到最后一个球,才肯认定胜负。他根本不想放荀靖之走,今年三月之后,他和荀靖之打交道的机会增多,于是知道荀靖之脾气不差,轻易不会生气——建业人说荀靖之不许别人姓第五,性格霸道,那当不得真,荀靖之没他亲哥彰之爱笑,但是绝对不是个霸道易怒的人,荀叔冕甚至觉得靖之比彰之更有人情味。

  荀叔冕叫“叔冕”,伯、仲、叔、季——荀叔冕上面还有两个在外任职的亲哥哥,他是当惯了弟弟的人,嘴上说:“靖哥,再打一场!一场就行。”心里又像对着哥哥软磨硬泡的弟弟那样,想着自己得拖住荀靖之,怎么也得让荀靖之打完三个球,这才能放他走。要不然他们这边就缺了一个人——一个马术很好的同队 。

  他的家仆牵着荀靖之的马,荀靖之松了缰绳,这就要下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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