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友 第192章

作者:饭山太瘦生 标签: 强强 宫廷侯爵 情有独钟 正剧 古代架空

  作者有话说:

  ①萧纲《蒙华林园戒诗》:

  庸夫耽世光,俗士重虚名。

  三空既难了,八风恒易倾。

  伊余久齐物,本自一枯荣。

  弱龄爱箕颍,由来重伯成。(年少时,我已爱好箕山和颍水的隐逸,向来推崇辞官归隐的伯成子高)

  非为乐肥遁,特是厌逢迎。

  执圭守藩国,主器作元贞。

  ② 《平家物语·女院逝世》

第241章 蝉蜕3

  雪日蝉鸣【结与后记】

  洪惟我祖诞膺天命,肇开帝业,为生民主,五十七载。圣圣相承,志勤于治,武功文德,绍休前闻。

  暨我皇兄皇帝,恢宏政治,厚泽深仁,德布南地。不幸奄兹遐弃,恸切臣民,遗命神器,付予眇躬。

  顾哀疚之方殷,奚遽忍于继承。

  而亲王群臣及军民耆老,累表劝进,诚切意坚。

  朕不得已,仰遵遗命,俯徇舆情,于十月二十六日,祗告天地、宗庙、社稷,即皇帝位。*

  ——大许贞和五年十月二十六日,长公主殿下在建业即皇帝位,成为了“陛下”。

  许朝皇帝即位,会在本年或次年改元,并宣布施行帝王大赦。陛下没有立即改元,继承了兄长的年号。群臣本以为陛下有意在明年再启用新的年号,陛下却对群臣说,天下一天不能统一,她便一天不会改元。

  山河应该在“贞和”年间统一。陛下要将贞和这个年号沿用下去,以此表达自己对兄长的思念与尊重。

  天下人都应该记住陛下有一位兄长,他是一位仁厚有德的君主,他一直记挂着北方的百姓、他本来应该是南北所有人的皇帝——

  但是江表门阀不允许。

  是孝宗以自己的死,为许朝拔除了门阀痼疾。

  孝宗宾天,许朝有了新的皇帝。皇帝即位诏书告天地、宗庙、社稷,陛下在建业宫城的正殿太极殿中——在她哥哥曾经坐过的位置上——接受群臣的拜礼,正式入主建业宫城。

  陛下不论是从名义上还是从现实上,都已是许朝的皇帝了。

  这天晚上,诸种盛事过后,陛下身着衮服,去建业宫城中查看了一处空地。她让宫监和随行的宫人们等在一旁,独自朝着空地走了过去。

  她在心中回想庄宗收复南方的时间,那是绍德四年,那年她九岁,并不在意国事,暗暗喜欢北地旧贵平阳王氏的一个公子。

  父亲那时还是皇太弟,打了二百年所未有之胜仗,许朝举境沸腾。可她其实并不在意南北是否重归于一,她更在意的是,国宴之上,她能穿着新衣见到平阳王氏的小公子了。

  如今,陛下站到了她的父亲曾经站立过的地方,三十八年之前,她英武有为的父亲曾经到来过这里——庄宗带兵攻入南朝的宫城,推倒了南朝的大殿,在焦土中掺入盐粒,使得大殿的废墟上后来再也生不出草木。

  她在十多年、二十多年,甚至是三十八年之后,才终于得知了那次南北统一的非凡意义。

  一片空地是庄宗对南朝人的警告。

  它本该是南朝皇帝的耻辱,可是,后来,许朝的皇帝住到了这废墟存在之处,不得不与它共处。

  陛下向前走了几步,站到了空地中央,这里曾经矗立着建业旧宫城的崇明大殿。她站在这里,一一回忆自己的父亲、自己的长姐、自己的哥哥……孝宗也曾站在这片空地上,那时他抬头望天,默默询问上天,自己何时能够脱离江表门阀的牵制。

  孝宗那天给身在北扬州的陛下写了信,孝宗站在空地上,看见了高悬天上的虚宿。虚宿暗淡,天下将兵乱无宁。孝宗只在信里说自己看见了虚宿,没有告诉陛下虚宿是否暗淡。

  陛下如今站在了这片空地上。

  虚宿是否暗淡,陛下抬头望向高天,冠冕沉重,今夜的虚宿璀璨而明亮。

  璀璨,毕竟十月二十六是一个吉日。

  父亲、母亲,二哥、三哥,姐姐……陛下想起长安的太极宫。陛下自问,在几十年之前,当她在太极宫中放肆奔跑的时候、当她因为被二哥绊倒而对着母后号啕大哭的时候,她可敢去想,他们兄弟姊妹四人,竟然会是日后的两位储君、两位皇帝么?

  权力,尔虞我诈,肮脏、血腥,沉重。又不可或缺。生杀予夺之人,荣耀煊赫。她渐渐学会了渴望它。

  丈夫。不需要丈夫。那些脱离世事、仅仅与少女怀春有关的幻想都已被现实打碎,她自己又一遍一遍亲手捏碎了那些记忆。当她过完三十岁,她就不该再有天真的幻想了。

  垂帘代政,不。不要那道珠帘。

  她做的是“陛下”,是受得起万民膜拜的天子。

  白日在太极殿中,陛下看见了自己的外甥八郎和第五岐,第五岐是侯爵,在行礼时站在八郎的侧后方。他们向她下跪,行臣子之礼。

  陛下记得,第五岐是在十月二十二日回的建业。十月下旬,陛下即将践祚,因政务繁忙,未能与第五岐、自己的外甥八郎在谈论公务之外共坐。

  陛下记不清是十月二十日还是二十一日那天了,他收到了八郎的问安书信,八郎在信里提到了崔琬。陛下不必读完那封信就已明白,八郎想为崔琬求情。

  崔琬是八郎在建业为数不多的朋友。贞和四年,八郎回建业受罚,随后笼居在家,陛下在那时听说崔琬可以进出高平郡王府,还曾好奇过,八郎竟然与崔琬认识么。

  八郎后来和她说,乾佑六年,崔琬护送日本国内亲王去卢州,顺便带了长安的美酒去卢州看望朋友崔涤,他们就是在那一年认识的。

  八郎既然关心崔琬,陛下就给八郎回了口信,她让自己的侍从告诉自己的外甥:放心,崔琬绝无性命之忧。

  陛下从来没有想过要处死崔琬,她答应过给崔琬佛寺,既然崔琬的祖父没住进佛寺中,那就让崔琬自己住进去罢。如过崔琬想要遁世出家,他大可以在佛寺住到老死。

  崔琬不过是说了陛下一句“失信”,陛下并不是听不得咒骂的人。陛下只是觉得,崔琬被自己的聪明耽误了,他忘记了如何去做臣子。

  崔琬聪明,但陛下希望崔琬的聪明不只是小聪明,她希望他有足够的悟性。她将崔琬关到金山寺,是有意要打磨崔琬的锐气,她是在教导他怎样去做许朝的臣子——

  崔琬曾经带美酒去卢州看望崔涤么?卢州尸疫凶猛,崔琬对崔涤也算是情真意切了。崔琬曾给崔涤送过美酒,等崔涤回到建业,陛下会让崔涤去给崔琬送一壶酒,她不会告诉崔涤或者崔琬,那壶酒只是一壶纯粹的美酒。

  大概会有人惶恐地以为,那是毒酒吧。

  崔涤代陛下为崔琬送酒,如果崔琬能恭谦地谢恩饮酒,那么他喝完酒,就可以离开佛寺了,美酒是陛下对他的嘉奖。如果他怀有怨恨、甚至迁怒崔涤,带着激愤和不得已而饮酒,那么,金山寺就会是他此生的归处。他不会再有机会离开金山寺。

  崔琬能不能在金山寺中悟出为臣之道,就看他自己的造化了。

  至于崔涤,他是将才,陛下希望他能从自己的朋友身上学会何谓天恩——不要做多了将领,就忘了怎么做天子的臣下。天威难测,雷霆或是雨露俱是天子恩泽。臣子唯一需要的做的,就是谢恩。

  江表门阀已受重创,陛下不打算继续追究剩下的门阀子弟。江表门阀是许朝南方高门,他们的下场,可以做其他高门的前车之鉴,许朝对高门子弟打杀过度,会使其他高门子弟人人自危。

  江表门阀再也回不去当年的风光,陛下接下来想做的,是拉拢归顺的门阀子弟——让天下所有能臣,都为许朝所用。让天下人知道,许朝会重用所有能臣。

  周紫麟其实死得可惜,不过按照他的性格,他学不会做恭谦的臣子。门阀子弟中,剩下的足够高贵的子弟,就只有卢仲容和崔琬了。

  卢仲容是元凶卢鸿烈的长孙,可是他还是泽晋的丈夫,他不能做罪人。陛下会为卢仲容加官,明升暗贬,将他驱逐出朝政的中心,外放他去潮州做官。

  一旦崔琬能离开金山寺,他会被重新被任用。用他,是让天下人知道许朝的气量。

  陛下是希望崔琬能够离开金山寺的。

  臣子,如何做臣子。

  君主。

  陛下如今是天下唯一的君主。

  朕获承天序……陛下默念了一遍册封诏书的开头。她已经可以自称为“朕”了,她即将重新册封许朝诸位亲王。

  八郎该做亲王了。

  朕获承天序,钦若前训,用建藩辅,以明亲贤,斯古先哲王之令典也。甥男靖之,孝友宽厚,温文肃敬。践君子之中庸,究贤人之义理,情惟乐善,志不近名。

  慕间平之令德,希曾闵之至行,宜分建茅土,卫我邦家,敦于展亲,永固磐石。是用举其成命,锡以徽章。可封某王、某某大将军。

  宜令有司择日备礼册命,主者施行。*

  ——某王、某某大将军。该将八郎的封地定在何处、将八郎封为镇守哪方的将军。她又该如何处理八郎身侧功高名重的第五岐的身份。

  陛下让宫监明天请第五岐和荀靖之入宫一趟。

  他们几个人有太久没有坐在一起说一说话了。

  陛下想知道自己的外甥在想什么。

  她隐隐约约感到了她和自己的外甥的疏远——这并非不正常,而是太正常了。

  因为他们身在天家。

  虽然正常,但是这样的疏远依旧会令人觉得惋惜。

  陛下自己、她的外甥、她的父亲、哥哥、长姐……他们都是天家子弟。陛下想要回到北方,北方星汉灿烂,她会去成陵为长姐扫陵、为长姐追封皇帝位。总有一天,她会出宫北巡。

  她要到达平城,亲眼看一看许朝的旧都。她会去一趟云平——天家姓荀,云平荀氏,她本是并州云平人。

  北方……

  陛下闭上了眼睛,想象北方十月末的风声。北地的冷风吹过,风声或呜咽、或呼啸,毫无拘束……大风掠过群山、卷起所有白雪,当大风吹到她的眼前时,疼痛随即发生,寒意有如刀锋刮过脸颊。

  建业的夜色冰凉如水,可吹起的夜风终究还是缺了寒意。这样的风带不来刺痛,缺少北地的风充塞天地、恣肆阔大的快意。

  陛下的子女中,唯有泽晋是女儿,陛下的儿子用宾已经出宫,但泽晋在夜中依旧可以留在宫里。泽晋知道母亲离开了寝殿,带了貂绒披风出来寻找母亲。

  宫人提着灯笼跟在泽晋身后,照亮了泽晋的身影。陛下感受到了亮光,转头看见了女儿,她任由女儿走过来,为自己披上了披风。

  披风在熏笼上熏过,里侧是暖的。

  陛下感受到了披风中的暖意,笑了一下,风不够冷,衣服却足够温暖。她让泽晋陪自己回寝殿。

  泽晋问陛下:“母亲累不累?”

  陛下说:“有女儿关心,不累。”

  陛下记得自己曾对第五家阿岐说:父母也好、姊妹兄弟也好、子女也好、夫妻也好、朋友也好……人的身边要是没个知心的人的话,日子不好过。

  陛下以往也曾在宫城中过夜,然而今天独立在空地上时,才察觉出宫城的夜晚究竟能有多么寂寞。

  空荡荡的。

  一阵夜风吹了过去,风虽然不大,整座宫城却似乎都变得空荡荡的。空荡,大而寒冷。四周不像是围着实实在在的宫殿,而是像一处处静静矗立着的巨大的影子。

  陛下忍不住去想,三哥站在风里时,有没有人为他披上一件披风呢。

  陛下不喜欢自己的二哥,或许这是因为她和二哥太像了,他们都是强势的人。二哥不忍让她,她也不愿意对着二哥退步。

  唯有三哥是陛下从心底喜欢的兄长。

  泽晋和母亲说起自己的女儿。陛下听着自己的外孙女的事情,在泽晋说完后,对她说:“阿泽,明天就改口吧,不要叫我母亲了。”

  “母亲……?”泽晋没有忍住小声叫了一声,反应了片刻,道:“母皇。”

  陛下说:“你舅舅不喜欢对着家人称‘朕’,可是既然坐到了太极殿里,自己喜欢或不喜欢,有什么要紧呢……行、止、坐、卧,在位者已是在位者,其实片刻都脱不下帝王的身份。帝王有帝王的威严,阿泽,我和你往后改口,这是要你给群臣做一个表率,也是要你常常给我、给你自己做出提醒——你不只是谁的女儿,你要记得,你是许朝的臣子。”

  朕。陛下以后自称为“朕”,她不会轻易称“我”了。

上一篇:财迷心窍

下一篇:返回列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