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友 第29章

作者:饭山太瘦生 标签: 强强 宫廷侯爵 情有独钟 正剧 古代架空

  “我画画不准。”

  韦衡说:“你让奉玄替你画,道门要画符,不都会画画么。”

  奉玄说:“我不会画符。”他实在有些累了,话音带上了鼻音。

  “会画画?”

  “不太会。”

  “算了,我来画,我倒是也能画两笔。”韦衡对佛子说:“如果有画,第五兄弟,你不必出关,我下一道密令让人帮你找。这件事情不会泄露,我们在关外有密探。

  佛子说:“多谢小韦将军。只是公为私用,恐怕不妥。若是方便,你让我随军队出关即可。”

  “你的命有更大的用处。你救更多人的命,我帮你一个小忙,不会不妥。”韦衡并不遮掩自己的想法,直说:“我帮你找剑,我要你刺杀妫州流人主。妫州有一群流人想杀了我,引起动乱,趁机北上——今夜过后,我不会再相信任何妫州流人求和的消息、不会允许妫州流人主活着进卢州。”

  佛子沉默了片刻。

  韦衡补上一句:“为了找回朋友,奉玄已经答应去刺杀流人主了。”

  隔着跳动的烛火,佛子看向韦衡。杀生剑尚未入鞘。韦衡身侧的冲雪察觉到一丝敌意,对着佛子弓起了身体。

  奉玄已经困得半睡半醒了。

  帐中十分安静,帐外夜风呜咽。冲雪忽然叫了一声。

  僵持之后,佛子对韦衡说:“好。”

  奉玄被冲雪那一叫叫醒了,一时不知自己身在何处,看见身侧的佛子,想起自己一直记在心上的事情,于是在迷蒙中问他:“好友,你身上的红疹消下去了吗?”

  佛子“嗯”了一声,“回北方就没事了。”

  冲雪的喉咙中发出声响,韦衡伸出手阻止冲雪继续发出声音,他笑了笑,不知是对奉玄还是对佛子说:“你们真是一对很好的朋友。”

  作者有话说:

  ①《大般涅槃经》:世尊,如佛所言,则不等视一切众生同于子想如罗睺罗。世尊,若有一人以刀害佛,复有一人持栴檀涂佛,佛于此二若生等心,云何复言当治毁禁?

  ————

  采访:韦衡嘉宾您好,请问您一天需要睡多长时间?

  韦衡:英俊的人不需要睡觉。

第48章 报德2

  你觉得委屈么?

  血。狂尸围了过来,是谁自背后猛推了一把,将他推入了尸群——

  冰面“哗啦”一声破裂。寒水凉得刺骨,在河水中,呼吸渐渐变得困难,肺中传来剧痛。枫叶漂在水上,血流进水里,血水如同一道线,在寒水中扩散蔓延,好像……好像多年前在幻术中看见的山旁珊瑚。

  有人跳下了水。一只手拽住了他的衣袖,奉玄看见自己的衣袂在水中飘散开,如同鱼的尾巴……水中的衣服、风中的衣服,在某个片刻,他想起濮王舅舅曾经教他念“罗衣何飘飘,轻裾随风还”①。抓着他的手很温暖,是谁在水中抓住了他,小时候,他曾听术士说起过一位水仙……

  奉玄去抓那只手,回握住那只手,忽然觉得自己似乎不在水中。最先传来的是触觉,头上有些凉,而后是听觉——呼啸的风声隔着营帐传来,今夜风大,风声带着一种吞噬一切的气势横扫卢州军军营。营帐中本来应该很冷。

  半梦半醒、亦睡亦醒之间,梦缠绕住主人的躯体,只将记忆还给主人。奉玄记了起来,从身后推他的人是一个叫王钟的老兵。奉玄、佛子和贺兰奢都随韦衡去处理尸疫,在收复魏河村时,奉玄遇见了王钟。尸群忽然出现,为了尽快摆脱尸群,王钟一把将身前的奉玄推了出去,打算从奉玄身侧的空隙处逃跑。一只狂尸张口咬来,口涎腥臭,奉玄抬腕阻挡,手腕立刻传来一阵剧痛——那狂尸用力咬住了奉玄的手腕,如果不是奉玄的护腕中编入了铁片,在王钟那一推后他已经被狂尸咬破皮肉染上了尸疫。

  奉玄身侧的贺兰奢来不及救奉玄,眼看着尸群围过来,只好赌一把,突然一脚踹在奉玄身上,将奉玄踹下了河岸。落到河里,还有可能活命,被尸群围住,就只有死!

  一切都发生得猝不及防。奉玄毫无防备被贺兰奢踹了下去,坠落时砸破河上的冰层落入了河水中。贺兰奢杀了身前的狂尸,怒火攻心,一剑挑下了王钟的头,那头也掉到了河中,不断流下血水。

  奉玄摔在冰面上时,被冰面撞得眼冒金星,随后坠进了水中,被河水带出一段距离。刻意剑不知落在了哪里,大块大块的冰漂在河面上,奉玄眼前发黑,呛了几口水,在意识尚且清醒时拼命向上游,自水下敲打冰面,希望能将冰面敲开。

  河岸上喊杀声大作,不断有头掉在冰面上。有人叫“奉玄”、“奉玄”,血染红了上层的冰面。隔着冰层,奉玄与一双双死气沉沉的眼睛对视。冰上有好多的血,好多血,红得刺目,人的头颅像死去的鱼一般毫无尊严地扔在冰上。体温和力气迅速流失,手被冰层扎得流出了血,好累……

  随后的事情奉玄难以记清,只记得自己看见了佛子。佛子冒险跳下了水,奉玄记得自己和佛子离得很近,近到他看见了佛子眼侧的小痣。肺中的剧痛稍微缓解,佛子的嘴唇蹭过他的嘴唇,他死死抓着奉玄的手腕,拽着奉玄游了上去。

  鼻尖弥漫着药草的苦味和伽罗香的香气。额头上有些凉,奉玄的意识完全恢复,伸手去摸额头,发现自己的手里抓着东西。

  他抓着一只手,手……奉玄吓了一跳,记忆里只浮现出修罗杀场上被砍下的人手。

  奉玄回过神,发现自己抓着的手是佛子的手,佛子的手手指纤长,白皙如玉。多伽罗木佛珠就挂在佛子的手腕上。

  佛子说:“你醒了。”声音中透露出几分疲惫。

  奉玄被梦里的人头和没反应过来时看到的手吓出了一身冷汗,他想开口,只觉得喉中干哑,疼得如有火烧,于是他只点了点头。

  佛子用另一只手替他拿掉额头上的湿帕,两指在他颈侧探了一探他的体温。

  奉玄知道自己在发烧,他浑身都没有力气。隆正十五年,他曾两次长久卧病在床,病重得连坐起来的力气都没有,熟悉的酸痛让他知晓自己现在的身体状况不算太好。

  佛子问奉玄:“认得我是谁吗?”

  奉玄再次点了点头。轻声说:“好友,我想喝水。”

  佛子松开奉玄抓着自己的手,“我去倒一杯。”

  佛子站起身之后,奉玄努力从床上坐了起来,还好,还有坐起来的力气。奉玄浑身酸软,腰侧更是传来一阵剧痛——贺兰奢一脚踹在了他的腰侧,不用看也知道,他的腰侧一定出现了一片青紫色的淤血痕迹。

  佛子去取水,代旺昏昏欲睡,守在炉旁。佛子倒了一杯水,叫醒了代旺,让他去告诉韦衡奉玄醒了。

  奉玄喝过清水。佛子问奉玄:“奉玄,你师姐叫什么?”

  奉玄说:“文舒窈。”

  佛子立刻去摸奉玄的额头,怕他烧得意识不清。

  奉玄没忍住咳了几声,说:“我师姐叫文舒窈,道号是隐微。”

  佛子悬着的心这才放下来一半,他说:“奉玄,你高烧烧了三天,军医说,今夜烧再退不下去,怕是性命有危险。之前小韦将军来看你,你认不出他……也认不出我。奉玄,我知道你一定会醒过来。”

  奉玄对佛子说:“五岐兄,谢谢你。你没休息好,我醒了,你放心休息吧。”

  佛子说:“你先放心,贺兰奢没想杀你。”

  “我知道。”奉玄咳嗽完,或许因为是在病中,头晕得厉害,他看着佛子,眼前的佛子似乎都变成了两个,“我应该谢谢他。他不将我踹到河里,咳……我躲不过尸群。好友,你呢,你没事?”

  奉玄知道,佛子为了找他跳到了河中。

  佛子说:“我没事。”

  “河水,好凉。”

  “再凉也不必怕,营帐里很暖和。”佛子递给奉玄一把剑,原来是刻意剑,他将剑放在奉玄床侧,“这是贺兰奢为你找回来的。”

  看到刻意剑还在,奉玄安心了几分。

  代旺告知韦衡奉玄醒了。韦衡很快赶了过来,让人通报后走进了营帐,他知道自己身上带着夜中的寒气,于是只站在屏风前,就着炭盆烤了烤手。隔着屏风,他问候了佛子一声,问奉玄:“奉玄,醒了?”

  “嗯。”

  “能说话?能说话就答我几句。”

  “能。”

  “记得事情?”

  “记得。”

  “我是谁?”

  奉玄咳嗽了几声,说:“韦衡。”

  韦衡说:“病了一场,就不叫‘哥’了。”

  奉玄说:“心准哥。”

  “心智未损,也会说话,还好还好。”韦衡隔着屏风说:“昨天我来看你,叫你‘奉玄’,你不应声,在梦里一直流泪,也不知在哭什么。我怕你烧出毛病,强行叫醒了你,你对着我叫‘舅舅’,一会儿三舅一会儿五舅,可把我吓坏了。”

  奉玄说:“我没叫过五舅。”

  奉玄没有五舅。陛下按出生先后为子孙排序,男女一视同仁,如有早夭者,则空出早夭者,为死者留下一个数字以示怀念,不会让后来者补上早夭者的行序——奉玄小名“八郎”就与此有关,奉玄本是陛下的第七个孙辈,因国师曾预言兄弟存一的谶语,陛下在孙辈里空出了“七”,叫奉玄“八郎”,只当七郎死过了,那谶语已经应验了。

  奉玄有二舅太子和三舅齐王两个亲舅父,和寿昌公主这一个亲姨母,另外还有四个舅舅,然而奉玄没叫过五舅:奉玄应该叫陛下的第五个儿子五舅,不过陛下的第五个孩子是个女孩,就是奉玄唯一的姨母寿昌公主。寿昌公主已不是公主,八月,有人参奏寿昌公主私藏两百甲胄,陛下将仅剩的女儿废为庶人,太子再无后顾之忧。

  韦衡问:“你叫的是‘三舅’和‘六舅’。奉玄,我倒是没听你说过你上山之前的事情。你家里有几个舅舅,有兄弟么?”

  奉玄刚想回答韦衡,忍不住咳嗽了几声,差点将眼泪也咳出来,他说:“我师父说上山入道,以前的是就是前尘旧事了。”

  “可你病中叫‘舅舅’不叫‘师父’。你舅舅要是活着,你想见他,我可以帮你找找。”

  奉玄的眼里因咳嗽含了眼泪,不知为何,他忽然觉得鼻尖有几分酸涩。舅舅,他的舅舅们好像一场悲惨的笑话,他的二舅废黜囚禁了几位舅舅……母亲送他上山时曾说让他忘了所有人,母亲说“权力是血中的毒药”,原来这血也包括兄弟血胤。奉玄尚未知晓权力的好处,先知道了它的面目可憎之处,他害怕兄弟相杀的命运。他说:“我醒了就都忘了,就不想了。”

  佛子出言道:“小韦将军,夜深了,该让吾友休息了。”

  “是我说的太多了。奉玄醒了就好。”韦衡的影子映在屏风上,奉玄看向屏风,头晕眼花,看那影子似乎也是几层重影,他猜不出韦衡的神情。

  韦衡对奉玄说:“我知道了你落水的原委,贺兰奢杀了王钟。奉玄,你帮过王钟,我只问最后一句:知道是王钟推你时,你觉得委屈么?”

  奉玄看着屏风上的影子,并不说话。

  当奉玄在余光里看见把自己推进尸群的人是王钟时,奉玄甚至不知自己该作何反应。当醒来后佛子提起贺兰奢时,奉玄没有去想贺兰奢踹来的那一脚,只是想起了身后年迈的王钟,想起了王钟落入水中的头,大张的双目、染血的花白头发,他替王钟辩解:一位老者希望自己活着,活着回去看一眼家人,他只是想活着;死后万事皆消,他已经死了。

  可是他奉玄就不该活着么,为什么要把他推出去……?!

  贺兰奢忍受不了背叛,在暴怒中一剑削下了王钟的头——如果王钟活着,他又该如何看他。奉玄不自觉地攥紧了手指。

  奉玄的沉默已经给了韦衡答案。

  韦衡的声音隔着屏风传来,奉玄感谢他不曾越过屏风来观察自己的反应。

  韦衡说:“奉玄,我提这件事不是为了让你不痛快,也不是想笑话你替王钟免责做得太傻。这种事你不是第一个经历的人,我姨母、我、你师姐都遇到过这种事。我姨母曾说:不可负天下人。德是你施的,你或许没想着别人必须以德报德,但是也没想过别人能以怨报德,可如果你要当一个有德的人,那施德就只是施德,不能去计较后果。王钟做了什么是他的事,与你无关,你想明白了就放宽心。”

  奉玄捂住脸,问:“为什么说这个?我明天就能忘了。”

  “如果我不说,你忘不掉,这件事会像一根刺扎在你的心里——因为我曾经觉得委屈,我恨了很多年,恨到夜里睡不着。我和我姨母在这卢州被人敬重,也被人恨得厉害,可我要救人时,只能一起救,恨我的不恨我的都得救。你要是要救人,就不能计较后果,这是你早晚要明白的事。”

  有人会以怨报德。这是他早晚要明白的事。

  作者有话说:

  罗衣何飘飘,轻裾随风还。——曹植《美女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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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水里佛子给奉玄渡了一口气

第49章 报德3

  “原来你很爱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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