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友 第36章

作者:饭山太瘦生 标签: 强强 宫廷侯爵 情有独钟 正剧 古代架空

  太子不止怀疑第五内相,他也怀疑过抚子内亲王。当太子暗暗传达出自己的怀疑后,抚子内亲王立刻刺瞎了自己的眼睛,她说自己只是来求琵琶道的,太子如果怀疑她,她可以只留下听声音的耳朵、学琵琶的手——太子不敢再怀疑了。

  抚子内亲王失去了眼睛,然而,如果那天没有遇到李延龄,抚子内亲王失去的将不是眼睛,她会像第五内相一般失去性命。

  韦衡在写给抚子内亲王的信里写明了自己要杀李延龄。抚子内亲王向韦衡回信,隐去密诏之事,将李延龄为自己找回鸣鸾琵琶之事如实相告,并言鸣鸾琵琶乃日本国一宝,希望韦衡能因为李延龄曾经找回这把琵琶而留下他的孩子的性命。韦衡答应留下李延龄五岁以下子女的性命——李延龄有八个子女,其中三人未满五岁。

  抚子内亲王希望将欠下的人情还给故人,来到了范宁郡。

  拨子拨动琵琶弦。抚子内亲王从回忆中抽回思绪。

  琵琶声响了几下,随后又停了。

  抚子内亲王说:“郎君既然来了,就坐着听吧。”

  屋中温暖如春,屋门开着,门上垂着一道绯红色毡帘。贺兰奢早就进了屋子,一直只在屏风后站着,听见抚子内亲王说话,从屏风后绕过来。佛子和奉玄去找棱伽学折扇舞了,贺兰奢不用学——贺兰奢要装作服侍在抚子内亲王身侧的人,而不是跟在她身后的人。

  贺兰奢问:“殿下何时知道我在的?”

  “郎君站在门口的时候。”

  “殿下如何知道是我?”

  “紫蝉的步子停了一下。看见棱伽和其他人,紫蝉不会那样停住步子。”

  “您不怕我?”

  “郎君只是来为我解闷罢了。郎君要杀我,入室之后自然会直接过来,而不是在门口站着。”

  “殿下能不能为我再弹一遍我在管城听过的琵琶曲?”贺兰奢坐下之后,说:“那夜我不曾仔细听。”

  “我不会随意为人弹琵琶。如果我说‘不能’,郎君要怎么做?”

  “不怎么做,只是觉得失落。”

  抚子内亲王微微笑了笑,放下琵琶。就在贺兰奢以为抚子内亲王不想弹琵琶时,内亲王对贺兰奢说:“我不舍得让郎君失落。郎君想从哪里听起?”

  贺兰奢说:“从头听。”

  抚子内亲王说:“从头弹起,要弹许久。郎君如果想从头听起,需要答应我一件事。”

  贺兰奢说:“殿下请讲。”

  “郎君必须从开始听到结束,如果此次没有听完,下次还要来找我,直到郎君从头听完。”

  贺兰奢说:“好。”

  抚子内亲王说:“郎君觉得自己会听完?”

  “为什么不会?”

  “因为火可能会烧起来。”抚子内亲王摸到在抱起琵琶前放在身侧的手炉,将手炉交给紫蝉,对紫蝉说:“紫蝉,麻烦你将里面的炭倒在毯子下面。”

  贺兰奢问:“这是做什么?”

  “询问天意。”抚子内亲王说:“如果炭火能够点燃毯子,火烧起来,人们要进来灭火,我就无法继续弹琵琶了,郎君当然就听不完曲子了。”

  贺兰奢说:“您不想弹就不弹,不必这样戏弄我。”

  抚子内亲王抱起琵琶,说:“我希望郎君珍重自己。此去妫州,不是易事。人死万事皆空,郎君千万保重性命,此次听不完,留有性命,下次就还能有机会听完。”

  “殿下要我保重性命,您不怕自己没了性命?”

  “我与郎君有缘。郎君说过:‘我会护着您的’。”

  贺兰奢被抚子内亲王的一句话说得脸上发烫——抚子内亲王和他说话时总是这样,内亲王看着温柔无害,却总是占着上风。抚子内亲王好像从来不会害怕,她不害怕他从房顶上扔下的头、不计较他把剑横在她的脖子上。贺兰奢说:“我的命好像被您抓在了手里。我不喜欢被人抓着,早知道我就不来找您了。”

  抚子内亲王拨弦试音,说:“郎君希望我抓住吗?不过,我不一定能抓住,一切只是天意。”

  紫蝉将手炉中的炭火倒在地上,用地毯盖住了炭火。谁也不知道地毯下面的木炭里到底还没有火星,不知道火会不会烧起来。

  一场火最终还是烧了起来。奉玄和佛子听到了琵琶声,琵琶奏的是《道成寺清姬变》的《变》,以痴求爱、钻冰求火,清姬怨气化蛇,大河之中,巨蛇身上猛烈燃起三毒之火,琵琶声里的大火忽然没了后续——凄厉的琵琶声戛然而止——绯红色的毡帘被人撩起,抚子内亲王所在屋中竟然也生出了火焰,透出因过分明亮而显得刺目的金色。

  人声嘈杂,侍卫大叫:“快、快,水!”

  毡帘撩起后,火焰在纱屏之前更加剧烈地燃烧起来。火光照室,纱屏上似乎生出红光,纱屏之后,贺兰奢扶起了内亲王。火光跳跃,抚子内亲王的眼上缚着轻纱,似乎看不见眼前的大火,贺兰奢的神色被火光和纱屏遮住,让人看不清晰。

  如果就这样死在火里。

  作者有话说:

  我听见了风声,听见宫墙上的青草随风颤栗,突然想起多年前僧人觉空说过的话,他说你千万别以为大燮宫永恒而坚固,八面来风在顷刻之间可以把它卷成满天碎片,他说假如有一天你登基为王,有一天你拥有满宫佳丽和万千钱财,必然也会有那么一天,你发现自己空空荡荡,像一片树叶在风中飘荡。——苏童《我的帝王生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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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需要的读者可以看作话,作话就像扶手,不需要的读者可以直接跳过~

  抚子内亲王在回忆里还原了一部分真相——当年淮王发动了宫变。太女监国就只是监国,国玺一直在陛下手里,太子监国是把国玺拿在自己手里“监国”。皇太女出事后,淮王崇恺绝不只是温和地去见了父亲,然后凭借感人的父子情成了太子。

  崇恺怀疑过抚子内亲王,碍于抚子内亲王是外宾,没做什么。抚子内亲王选择自刺双眼,让太子愧疚、暂时不敢再怀疑自己。太子后来完全把怀疑移到第五内相身上了。

  贺兰奢说佛子的父亲第五璋是佛子杀的,他父亲因为不想泄露密诏的事情所以选择了死,这个理由现在看有点站不住脚——抚子内亲王亲自带出了密诏,密诏就两封,太子全都知道(一份被他截了,一份他被通知了),后来国玺被太子没收了也没别人能盖章了。第五璋可能还没太子了解密诏。

第58章 尘累3

  长得挺好看

  孟冬十月,北风徘徊。天气肃清,繁霜霏霏。①

  在冷风之中,抚子内亲王进入了妫州地界。

  妫州流人依山保聚,大多居住在长悲山山腰附近。山腰建了一道石墙,卢州军将抚子内亲王等人送到墙外,李延龄在墙外等待抚子内亲王,远远看见旌旗车轿,立刻让人迎接。山路上霜雪未消,湿滑难行,妫州流人在几处轿子下铺了红毡,贺兰奢先下轿,随后扶内亲王下轿。

  奉玄和佛子各自走出了轿子,头戴帷帽,腰上带刀,站在抚子内亲王身后。日本国男子很少用剑,奉玄和佛子因此换了长刀,将刀带在身上。昨日奉玄和佛子解了剑,交给了韦衡,韦衡派出的细作会将几人的剑提前藏进宴会之处。

  隔着帷帽垂下的薄纱,奉玄看见了李延龄:一个四十多岁的男人,唇上蓄须,肤色微黑,身负武人风气。李延龄手按长剑,身披旧时甲衣,看见抚子内亲王那熟悉的身影,微微蹙起眉,眼中瞬间带上了泪光。

  “殿下!”李延龄站在原地,喊了一声。

  李延龄不敢轻易相信韦衡,身侧站了一队持戟的士兵。

  “李大人。”抚子内亲王寻着声音向李延龄颔首致礼。

  抚子内亲王说:“一别多年,大人声音如故。”

  “六年不见,”李延龄感叹,“殿下音容不变,让我想起以前。以前,唉……以前何堪再提!”

  贺兰奢扶着内亲王向李延龄走过去,抚子内亲王说:“往事休提,大人将来大有可为。”

  李延龄看到抚子内亲王眼上缚着纱带,犹豫着问:“殿下的眼睛……”

  “多谢大人说我音容未变。我已经很多年没有见过自己了,大人这样说,我似乎又依稀想起了自己在镜子里的模样。”

  “我离京时,传言说您生了目疾,原来那传言是真的么……”

  “是。”抚子内亲王点了一下头,“让大人担心了。”

  “唉,瞧我,忘了问候殿下。”李延龄按礼问候:“殿下一向可好?”

  “除了目疾外,一向安好。”抚子内亲王说:“大人一向安好?”

  “劳殿下问候。苟延残喘多年,鄙人性命尚在,今日有命再见内亲王殿下,追忆往事,不胜唏嘘。”

  李延龄问候完抚子内亲王,问候了带兵前来的崔涤,下令自高墙后抬出金银,开箱让前来的卢州军查验。

  查验过箱中金银后,崔涤让士兵收了箱子,留下一队士兵后,与抚子内亲王道别。

  抚子内亲王重新回轿。

  奉玄和佛子打算跟在轿侧,李延龄盯着两人的刀看了片刻,说:“路上泥泞,也请二位公子上轿。”

  隔着两层薄纱,奉玄看不清佛子的神色。

  两人各自回了轿,进入了妫州流人的聚居之地:奉玄自轿中看见山腰的高墙后建有几排泥墙茅屋,猪狗在茅屋间泥泞的土路上行走,远处似乎有几处大宅。

  跟在奉玄轿侧的一个妫州流人士兵拉下了轿窗的帘子,对奉玄说:“不是好地方,怕污了公子的眼。”

  奉玄瞬间明白了李延龄让他和佛子上轿的用意,李延龄看到他和佛子带刀,怕他和佛子记住来路后带着内亲王逃跑。敢于刺杀韦衡,想通过韦衡的死搅乱卢州局势,从而在卢州分一杯羹——能在混乱的尸疫道当上流主的李延龄果然不是什么心思简单的人。

  队伍东绕西绕,走了许久才停下。奉玄不知道这是李延龄故意要抬轿人这样绕路迷惑他们,还是路就是这样——为了防止狂尸冲入高墙后狂奔直走,他们特意将路建成了这样。

  车轿停在了某处宅邸的小院中,轿外的人请奉玄下车,奉玄下车后猛然发现,自己不知何时与佛子、抚子内亲王的车轿分开了。此时他只庆幸,贺兰奢与内亲王共乘一轿,不曾像他这样被人分开。

  小院的西墙极高,应该是靠着宅邸的西墙建的。墙下种了地锦,翳郁地锦顺着高墙攀爬蔓延,一半叶子在寒风中转了颜色,艳红如血。叶下层层藤蔓几乎遮住了高墙原本的颜色。

  奉玄大致判断出小院在宅邸中的位置,问跟着轿子一起来的妫州流人:“不知殿下身在何处?”

  “公子莫急,我先带您去稍稍休息。”

  “见不到殿下,我无法安心休息。”

  “咱王哥说了,请客人好好休息,换好衣服来参加宴会,宾主尽欢。”

  “殿下也会参加宴会?”

  “小人不知道。”

  “不必休息,你现在就带我去。”

  “参加宴会不能带刀。”

  奉玄解下长刀递给对方。他身上藏着兼忘短刀。

  “那请吧,公子。”那流人引路,带奉玄走出小院。

  宅邸中堂屋高大。带路的流人引奉玄穿过一间堂屋,屋前挂着珍珠流苏灯笼,屋中摆着锦线墨龙屏风,日光自屏风前透过,绣线反光,光泽流动,其华美远超绢纸画屏,屏风后摆着两支红珊瑚。

  李延龄打算带妫州流人进入卢州,此时还不收起的东西,大概是不打算带走的东西。奉玄走过陈设精致的堂屋,想起进入山腰高墙后瞥见的茅屋,原来流人之间,自有天壤之别。奉玄以前从没体会到过如此强烈的分裂感——由权势带来的分裂感,韦衡在卢州权势逼人,然而韦衡在军营中点蜡烛时,不肯点满十五支蜡烛。

  奉玄跟着带路的流人走到一处大屋前,屋前站了一排持刀的士兵。屋中似乎坐了人。

  那带路的人说:“王哥,人带来了。”

  屋中的人说:“去领赏。”说完似乎是对奉玄说:“请。”

  屋中的婢女打开了屋门,奉玄看不清屋中说话的人的模样,听声音觉得他应当是个年轻人,嗓音有些细,似乎不是强健之人。奉玄问:“不知阁下知不知道殿下身在何处?”

  屋里坐着的人并不回答奉玄的提问,反而问他:“你是日本国的人?”

  “请阁下先回答我。”

  “我进来陪我说几句话,我带你去找她。我嘛……身份很贵,来这里的人,都得让我挑挑。”

  奉玄向屋门附近走了一步,一个士兵横刀挡住他的路,要查验他的衣袖。奉玄穿了一重白衣一重红衣两重里衣,外罩两件袍子,最外层罩了一件纱衣,纱衣下是一件白面红里宽袖圆领袍——日本国的圆领袍改自许朝圆领袍,唯一不同的是圆领处稍有立起。奉玄拱手,将手悬在胸前,垂下外袍的衣袖。那士兵检查他的几层衣袖,除了一把折扇没有摸到任何东西。

  士兵将折扇呈给屋中的人。那是一把本来属于棱伽的五骨金粉折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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