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友 第35章

作者:饭山太瘦生 标签: 强强 宫廷侯爵 情有独钟 正剧 古代架空

  奉玄和贺兰奢都没有再次拔剑,借着积雪你一拳我一脚打了起来。奉玄的衣袍不适合近身打斗,贺兰奢一把拽住奉玄的衣袖,奉玄以肩顶向贺兰奢,贺兰奢抓着奉玄的衣袖握住了他的手腕,立刻就要将他摔在地上,奉玄腿上用力翻身站稳,没有摔倒,看贺兰奢死不罢休,在贺兰奢再次出手时拽着贺兰奢一起重重摔在了枯草上。

  贺兰奢摔得浑身骨头像散了架一般疼,躺在地上不肯起来。

  奉玄头发上、衣服上到处都是雪,坐起来后,喘了几口气。

  贺兰奢躺着说:“天亮了。”

  “你干什么非要惹我?”

  “我看你在房顶上坐着不高兴,帮你换换心情。我说过,我这个人通情达理。”

  “……”

  贺兰奢看着天,那天好像离他很远,正在一点一点变亮。他忽然说:“我以前嫉妒我师兄。在不知道‘嫉妒’这个词之前,我已经学会了嫉妒。真可笑,我学剑也是因为我师兄。别人欺负了我,我师兄拿着一把木剑把那人打哭了,和那人说:‘道歉。’从那时起,我也想学剑。我嫉妒我师兄有父母、会剑术。”

  奉玄看向他,问:“现在呢?”

  贺兰奢的神色变得有些茫然,他继续看着天,觉得眼疼,他说:“不知道。”

  作者有话说:

  ①君其涉于江而浮于海,望之而不见其崖。——《庄子·山木》

  ②夫藏舟于壑,藏山于泽,谓之固矣。然而夜半有力者负之而走,昧者不知也。藏小大有宜,犹有所遁。若夫藏天下于天下而不得所遁,是恒物之大情也。【疏:夜半闇冥,以譬真理玄邃也。有力者,造化也。夫藏舟船于海壑,正合其宜;隐山岳于泽中,谓之得所。然而造化之力,担负而趋;变故日新,骤如逝水。凡惑之徒,心灵愚昧,真谓山舟牢固,不动岿然。岂知冥中贸迁,无时暂息。昨我今我,其义亦然也。】——《庄子·大宗师》,成玄英疏。

  “有人半夜负舟而去”的“人”不是实指,而是指造化的力量。造化变迁出人意料,令人防无可防,譬如一人藏舟于山壑,以为这时舟船不好搬动,不会被偷走,可以恒常保存,没想到还是会被造化移动。不变只是一种痴念,造化无时无刻不在流动,命运也从不停在原地。

第56章 尘累1

  佛子dè璦綪觀

  佛子做了一个梦,久违地梦见了母亲。

  佛子记得母亲说过的一些话。他对韦衡抱有防备之心,因为他总是记得母亲说过,强力与权力一样,是可以使用但是不应当过度使用的东西——如果一个人过分依赖强力,自己就会变成一把刀、一把剑,或者一把匕首。

  人之所以为人,在于人有情义,不在于人有强力。

  佛子防备韦衡,因为他不知道韦衡的身上有没有情义。他在韦衡身上看到了利用,将人当成一把刀来用。或许韦衡没有错,他也很有情义,然而统领卢州需要一些别样的手段,在这些别样的手段中,对双方都会有利的交易让韦衡感到安心——稍微带有胁迫的交易更让他感到安心。

  韦衡不该用奉玄来挑动佛子的心。

  在梦里,佛子没有见过韦衡,也不认识奉玄。梦之所以是梦,在于其不可把握——来无预兆,去无踪影,佛子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梦见去岭南时的事情。

  梦境重现了过去。十三岁时,佛子和母亲一起去岭南,骑牛渡水,一路南行。他的手上沾了血,不过那血不让他感到恐惧。

  邕州到处都是竹子,竹身粗壮,竹叶青翠。潮湿、闷热,水色深碧,水牛在水里走动,发出哗哗的声响,四周的山小而秀美。

  雨似乎是温热的,落在身上,丝毫不能带来凉意。

  稻田边上,一位临盆的妇人发出痛苦的喊声,母亲的额头上带上了一片水痕,佛子分不清是汗水还是雨水,母亲说:“佛子,来帮我!”

  母亲说:“不要管你父亲教的男女大防,你现在要救人,救人容不得你拖延!”

  血水顺着雨水在青石板上蔓延,妇人的呼痛声让佛子不忍心细听。佛子握住妇人的手,一位即将成为母亲的女人的手,他的手腕被对方握得生疼。他觉得疼,不仅仅是因为自己的手腕被握得生疼,也是为那生产的妇人感到疼。母亲在生自己时,也会这么疼吗?

  母亲拿出了匕首,佛子看不清母亲做了什么。

  佛子看见婴儿滑落到了地上。

  母亲割断婴儿的脐带,将婴儿交给佛子,佛子看了那婴儿一眼,吓得差点将它扔出去——一团青紫色的东西,皱巴巴的,头上还带着血迹。

  佛子的手上沾到了血,他惊恐地说:“母亲……它好像,死了。”

  母亲提着婴儿的腿,倒提起婴儿,在它屁股上拍了一下,那婴儿忽然哭了起来。

  母亲笑着说:“傻儿子。”她将婴儿还给了生产过的妇人。

  佛子的手上沾了血,佛子第一次觉得血也有区别。一位母亲体内流出的血,不意味着死亡和不祥,而是意味着新生。

  佛子问母亲:“母亲要念《血盆经》吗?《血盆经》说女子生产之时血水污秽。”

  母亲说:“不念。吾子觉得自己的手脏了?”

  佛子说:“不脏。”那血既不让他感到肮脏,也不让他生出恐惧。

  母亲照看生产过后的妇人,佛子看见妇人的面色苍白。母亲说:“吾子有时候要信自己,不要只信佛经,你不曾皈依,不必死守佛门的规矩。要我来说,写《血盆经》的是个男子,一个没有子嗣、佛性不够坚决的男子。和尚们有时候错得厉害,我厌恶他们对着女人指指点点,说‘五障女人’之类的混帐话。”

  佛子没听过“五障女人”,问母亲什么是五障女人。

  母亲说:“和尚们说,女人身有五障:不得作梵天王、帝释、魔王、转轮圣王和佛身。好处都要归在男人身上。吾子,不必以为佛门事事不错。今日,你帮妇人生子,我想你不会觉得此事不祥。你想起了血盆地狱,然而,如果能够男人能生子,血盆地狱可能就会被和尚们写成血盆极乐地——和尚们不生孩子,也不能生孩子,而女人能生孩子,所以和尚们就觉得女人生孩子活该要疼,血水自然污秽。男人要是能生子,那生孩子的疼就会被说成是替众生分忧解疼的大功德。吾子,凡事在你、在心,不在经上,不在戒律上。”

  婴儿吃不到奶水,呱呱啼哭。

  妇人的丈夫带着村子里的接生婆赶了过来,看见地上的妻子和妻子怀里的孩子,一脸惊愕。

  母亲问那男人:“你自己跑什么跑?”

  那男人一边看孩子一边说:“去叫人啊!”

  “留你妻子在原地?”

  “我娘也是自己生的我,那时候家里人都出去干农活了,就她在家。女人嘛。这不是就生了。”

  “因为很多女人都当了娘,所以当娘就不疼了?”

  “这不是没事嘛。”

  “把你妻子抱回去。”

  那男人对自己妻子说:“能走吗?”

  虚弱的妇人摇了摇头。

  男人只抱起孩子,看了看孩子的下身,不客气地对佛子的母亲说:“我们农家的女人哪有那么娇弱。家里的驴生了驴崽子不是立刻就能走嘛。”

  妇人很慢地整了整沾血的裙子,强撑着就要站起来。

  佛子看见母亲的攥紧了拳头。佛子想拔出身后的剑,被母亲摁住了手。佛子觉得气闷,一个男人错过了妻子的疼痛,还要指责妻子不够坚强,这是男人的无能。一个人不是一头驴。母亲不再开口,带着佛子走了。

  到处都重复着同样乏味的闷热。稻田里的稻穗结子,低垂着头。碧绿色的水哗哗流动。那条路似乎走不到头。

  佛子的手臂上被妇人用力握过的地方隐隐作痛,那妇人的痛苦似乎依旧残留在他的身上,他问:“母亲生我时也很疼吗?”

  母亲说:“生孩子是我这辈子经历过的最疼的事情。”

  佛子看向母亲。最疼的事情,原来母亲也是在疼痛中生下的自己。母亲一直不是个怕疼的人,然而母亲说“疼”。

  母亲说:“生孩子很疼。佛子,不要因为大多数女人都会生下孩子,你就觉得生育不痛苦。如果你将来成婚,你要尊重自己的妻子,尊重她的身体。男人生不了孩子,但是你要记住生孩子很疼。”

  佛子去拉母亲的手,说:“母亲生我时,在想什么?”

  母亲回握住佛子的手,笑了笑,说:“在想你父亲真是骗了我啦。我知道自己怀有身孕时,对你父亲说,我不想要孩子,你父亲说他可以把孩子养大。我摸着肚子,那时你还太小,我什么都感觉不到,我心里却有一种奇妙的感受,我想,我竟然也会当一个母亲吗。你父亲听说我还是不想留下你,就说:‘好吧。’但是一个人躺在被子里闷闷地哭,你父亲一哭,我的心就软了。等我生你时,我就想,不该被你父亲的眼泪骗着要了孩子,他又不知道生孩子有多疼。”

  母亲说:“不过也好在你父亲坚持让我生下了你。我生下你,你第一次叫我‘阿娘’时,我真的很高兴,高兴得一摸眼睛,发现自己竟然哭了。那天,你说了几次‘阿’‘阿’,我只以为你在学说话,你父亲对你说:‘佛子,阿后面是什么?’你忽然看着我笑,笑了半天,你父亲又问,你说:‘阿娘。’你那时候一岁,笑的时候眼睛里亮亮的,我那时想,这就是我的孩子,我成了母亲。”

  佛子拉着母亲的手,在青石板上一直走,一直走。

  佛子问母亲:“母亲生气了,为什么不教训那个男人?我都生气了。”

  母亲说:“我教训了他,他转头就会把火撒在妻子身上。他的父母没有教好他,你以后不要这样。你要像你的父亲一样,珍重自己所爱之人。”

  佛子不知道“妻子”到底意味着什么,只知道人们总是说长大了就要娶妻,连那男人都有妻子,佛子觉得那自己应当也会有妻子,他对母亲说:“母亲为什么不说我要珍重自己的妻子?”

  母亲说:“因为你爱的人可能最终不能成为你的妻子,你们可能没有缘分。所以,你要珍重所有你爱的人,珍重你的亲人、你的朋友,即使到最后发现你们之间没有缘分,也不至于太过遗憾。”

  佛子似懂非懂,他说:“那我不用珍重自己的妻子?因为我可能不爱她。”

  母亲说:“杨家和第五家的家世会给你底气,你不需要理会别人的闲话,你可以不娶妻子——如果你不爱一个人,就不要去求人家当你的妻子。”

  母亲不会说什么“无后为大”这样的话,母亲已经遁入空门,虽然成为了药师,而不是落发成为比丘尼,依旧对子嗣看得很淡。有时候,佛子觉得母亲没有把自己当成她的孩子——枕流药师有时是他的母亲,有时只是一位长者。

  邕州的水田很长,佛子和母亲走了很久。有一些话,佛子在十三岁时不能懂得,等到十八岁时,梦醒之后,只能徒劳地察觉到遗憾。

  母亲曾说,珍重所爱之人。现实和梦境不同,路会走到尽头,现实要突然发生转变。他爱父母,他以为父亲能够长长久久活在世上,一把剑突然闪出寒光,最后他看到的是父亲碎开的心。

  能爱之时,不要贪求、不要怨憎——贪是过错、嗔是过错,痴同样是过错。然而,漫不经心同样是一种过错。

  佛子庆幸自己跳下寒水抓住了奉玄的手。

第57章 尘累2

  “这恰恰是父亲教给我的。”

  对抚子内亲王而言,太子荀崇恺是这样一个人:稳重,然而冷漠,冷漠得近乎无情。从表面上看,太子礼数周到,然而一切礼数、体贴都不出自太子的本性,只出于后天的教养。

  寿安皇太女去世后,陛下被迫避居深宫。抚子内亲王是为数不多能见到陛下的外人——说是“见到”,其实抚子内亲王并不能“见到”,因为她已经是一个盲人了。只有放弃了双目,她才能得到再次与陛下交谈的机会……只有先下手刺瞎双眼,她才能堵住太子的怀疑。

  陛下的活动没有受到太子的限制。陛下可以去任何地方,只是去之前要考虑会不会让太子不高兴。陛下只有太子这一个能干的儿子了,陛下了解自己和明德皇后的孩子:他的长女最有帝王姿态,有手段又有仁德;他的长子心冷,手腕强硬;他的幼子耳根子软心软,容易被人操控;他的幼女最有脾气。陛下要为荀家考虑、要为天下考虑,他需要一个强有力的继承人,这个继承人要能压制住群臣,要将权力牢牢握在皇室手里……他的长女去世,他的长子是最好的人选,可是诸亲王的性命都被这个强有力的长子握在了手里。

  京畿飘雪,太子陪陛下去青龙寺为明德皇后祈福。群山负雪,美如琼玉,山上的青龙寺高出尘寰,太子笼着袖子站在廊下,望着低处变成雪境的长安,说:“我是父皇和母后的长男,想要这天下,算不上是野心。”

  齐王被太子软禁。太子不能不防备陛下的另一位嫡子、自己的亲弟弟。齐王被软禁后,陛下不肯再见太子。抚子内亲王陪陛下弹琵琶解闷,太子忽然来给陛下请安。太子说:“父亲有兴致见一个外人,应当更有兴致见儿子。”陛下斥责太子,对太子说:“你身上流的不是荀家的热血,是冰水!”抚子内亲王听见锦绸摩擦的声音,太子似乎向陛下微微低头行了一礼,说:“这恰恰是父亲教给我的。”

  陛下沉默良久,说:“你以为太极宫万世永固,你要做它的主人。恺儿,有时候,风一吹,太极宫就要散成灰尘,连痕迹都留不下。”

  此后太子依旧常常前来请安,似乎这对父子之间,依旧父慈子孝。

  所有光影都停留在过去,很早之前的过去,抚子内亲王的眼前只剩下了黑暗。抚子内亲王抱起了鸣鸾琵琶,用手指抚摸过琵琶上镶嵌的螺钿,借触觉在心中还原出鸣鸾琵琶的样貌。

  隆正十八年,在右卫府任职的李延龄抓住了一个飞贼,从飞贼的藏身之处找到了一把异常贵重的螺钿琵琶,审问飞贼之后得知那是日本国抚子内亲王的鸣鸾琵琶,于是亲自将鸣鸾琵琶还给了内亲王。

  隆正十九年,寿安皇太女去世,淮王逼宫,成了太子,掌握了国玺。为了防止再次发生宫变,太子调整左、右卫府职事,李延龄在此次调整中被外放离京。李延龄在长安时,偶尔会来内亲王府上听琵琶,和众人一起坐在垂帘外静静听,并不说话。他离京后,抚子内亲王再也没有听说过他的消息,也就渐渐忘了他。

  原来李延龄还活着。

  抚子内亲王欠李延龄一个人情。隆正十九年,寿安皇太女去世后第三天,陛下被困宫中,曾写下两封加盖了国玺的密诏,太子——那时还是淮王——随后就掌握了国玺,他一直以为密诏是被第五内相带出宫的,实际上那密诏是由抚子内亲王藏在头发里带出宫的,那密诏由她带出宫,交给了第五内相。

  抚子内亲王出宫时,宫人搜查内亲王的衣袖和鞋子。抚子内亲王刚刚走出安仁门,身后就追来了一队侍卫,抚子内亲王察觉到事出不妙,在这时远远看见了在安仁门外巡查的李延龄,于是急中生狠,横下心将两封封死的密诏交给了李延龄。追来的侍卫传报:淮王替宫人向内亲王赔罪,请内亲王重新入宫小坐、梳洗整理。

  淮王没能从抚子内亲王身上发现密诏。

  李延龄替抚子内亲王收好了密诏。如同他曾经将鸣鸾琵琶完好地还给内亲王,借听琵琶的机会,他将密诏完好地还给了内亲王。不久后,两封密诏中的一封密诏被淮王截获,淮王一直以为密诏是由第五内相带出宫的——虽然他怎么也想不出来第五内相到底是怎么通过审查将密诏夹带出来的。

  淮王只截获了一封密诏,那封密诏诏寿昌公主回京——寿昌公主没得到诏书,她最后一次回了长安,此后再也没进过长安城。淮王不知道到底有几封密诏,只能派人继续盯着第五内相。第五内相为了稳住淮王,既不承认淮王的怀疑,也不否认,淮王派人死守第五宅邸,禁止第五内相再次入宫,第五内相最终死在了一场大火里。在第五内相以性命为赌注的拖延中,另一封密诏被顺利送到了三朝老臣陈国公手中,密诏上写着一件没有发生的事:淮王杀害手足,废为庶人。

  南朝已成过去,南朝覆灭的命运并没有成为过去,陛下不想看到自己的子女互相残杀、败坏国运。

  父慈子不孝,淮王成了太子。太子说陛下老了、糊涂了,以为自己只是一位父亲、一位兄长,忘了自己是一位皇帝。太子废黜各位兄弟的王位,软禁亲弟、流放妹妹——不过,太子始终有所忌惮,不敢再进一步。密诏是一把悬在太子头上的利剑,太子不敢让自己的各位弟弟妹妹死了,如果他们要死,那不能和他有一点点关系,否则……他就要被老臣们捧着诏书废黜了。

  第五内相以自己的死保住了诸位亲王的性命。第五内相死于一场火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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