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友 第43章

作者:饭山太瘦生 标签: 强强 宫廷侯爵 情有独钟 正剧 古代架空

  奉玄执剑直刺白狼,白狼突然松口,身形敏捷无比——奉玄的剑只在它身上划开了一小道血痕。

  佛子捂着锁骨站了起来。

  白狼在原地踱步,喉咙中发出声响。

  身后忽然传来声响,大门被撞开了——

  白狼瞬间扑向佛子。佛子锁骨上的伤口血流如注,奉玄喊了一句:“你断后!”他没有回头,他早已十分疲惫,看见那狼跃了起来,提剑就砍,打乱了白狼的攻势。佛子被迫避开白狼,扭头看门外。

  尸群冲了进来。

  奉玄一剑砍下了一只狼爪,被狼扑得摔在地上。刻意剑飞了出去,奉玄立刻滚了起来,摸到了腿上的两把兼忘短刀,不要命一般对着再次扑上来的白狼直刺而去,白狼又抓又咬,一爪抓到了奉玄手臂上的伤口。白狼没了一只前爪,攻击力大不如前,兼忘短刀太短,奉玄刺中了一只狼眼,短刀却只是稍微没入了狼眼。

  白狼吃痛,咬住奉玄的衣服和皮肉,奉玄疼得惨叫,他的手里只剩下了一把短刀,他死不松手,将短刀再向狼眼中插去,和白狼抱成一团在地上滚了一圈。兼忘短刀没入了狼眼,奉玄骑在白狼身上,被溅了一脸的狼血。

  身后不断有狂尸靠近,佛子守住奉玄身后。温热的尸血不停溅在奉玄背上,将他的暗红色的袍子染得颜色更深。

  兼忘短刀插到了狼骨,再也插不进去。奉玄依旧被白狼咬着,疼得眼前发黑,大叫一声,在痛意中用尽力气把短刀插了下去。白狼使劲挣扎,奉玄压着身下的狼,疼得额上大滴大滴滴下冷汗。那头狼又挣扎了几次,呜咽着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叫声。

  奉玄满脸是血,眼睛被狼爪抓伤,眼前一片赤红,手臂上的伤口皮肉外翻,露出白骨。杀了它,必须杀了它!奉玄形貌如鬼,眼中只剩下手中握着的兼忘短刀,“咔嚓”一声,短刀穿透了白狼的颅骨,将白狼钉在了地上。

  那头狼终于不动了。

  那头狼不动了。

  不动了?怎么不动了。这就死了吗,哈哈,怎么这就死了。

  吾、友、不、可、伤!奉玄急促呼吸着,呼吸却很浅,他咽了一口口水,颤抖着松开了手。

  奉玄麻木地看向四周,没有力气抬头。地上落了几个人头,眼神浑浊。

  他似乎听见佛子喊了一声,“奉玄!”喊的是……他的名字?

  奉玄眼前一黑,倒了下去。

第65章 神游1

  你遇见我,的确不是好事

  渴饮雪山水,跑马风雷生。过了郁山关,就能在广袤的草原上跑马,天低草高,即使在冬天,也能听见雷声。

  一道郁山隔断两个世界。

  隔断两个世界。

  “奉玄!”

  奉玄觉得自己变得很轻,似乎飘在空中,只是周围只有黑色,不过,那黑色似乎也不只是黑色,而是蕴含了无尽颜色,最终呈现出了黑色。为什么他觉得自己看到了郁山之后的草原——明明他眼前只有黑色。他是谁,本来身在何处?

  羽人能够腾空,他记得自己只是一个凡人。

  他果然只是一个凡人。疼,各种各样的疼似乎要一起自内钻破他的皮肉,又似乎正在从四面八方将他撕碎,他一定有一个肉身,否则他不会觉得这样疼。疼痛如潮水一般铺天盖地席卷而来,一个浪头就将奉玄吞没至未知之处,奉玄的耳朵中只剩下一道尖利刺耳的“嗡——”声。

  “……”奉玄醒了过来,浑身直冒冷汗,如同从水中捞出来一般。他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微微睁开眼睛,眼前一片赤红。原来他只是疼得晕过去了,只是晕了一下,晕过去的时间很短。他还在那个院子里,白狼的尸体就躺在离他不远的地方。

  不远处传来打斗的声音。尸群应当还在。

  佛子扶着奉玄的上半身,将他抱在怀里。

  佛子身侧还有一个人。奉玄能看到人,然而只能看到人的模糊身影,看不清细节。奉玄想动一动,身体却像不是自己的,不听他的使唤。

  佛子身侧的人说:“别动。”听声音是一个中年女子,她松开搭在奉玄手腕上探他脉搏的手,奉玄这才发现她捉着自己的手。

  奉玄的意识又变得不甚清晰,头脑中似乎有针搅动,各处传来的疼痛让他疼得眼眶泛红,他不想让人碰自己,小声说:“疼。”

  那中年女子问奉玄:“能看见我?”

  “嗯。”

  “能看清吗?”

  奉玄极其轻微地摇了一下头。

  “你的眼睛受伤了,你最好哭出来。”

  “嗯。”奉玄“嗯”了一声,说:“我不想哭。”

  “我怕你的眼睛被狼抓伤的时候带进了沙粒,你最好流些眼泪。”

  奉玄说:“我很累……”

  “流完泪再睡,不想变瞎子就早点哭。”中年女子站了起来,说:“咱们回去。”

  佛子扶着奉玄站了起来,那中年女子叫跟在自己身后的人去接过奉玄。眼前似乎蒙着一道红纱,奉玄看什么都模模糊糊的,他只想休息,于是闭上了眼睛。他觉得很疼、很累,然而不觉得害怕。佛子一直轻轻抓着他的手指。

  “啊!”奉玄突然睁开眼叫了一声,手心传来尖锐的疼痛感让他不由自主叫了出来。

  佛子在奉玄的手心掐了一下。奉玄的手心被刻意剑划出了几道伤口,伤口被佛子一掐,奉玄额头上立刻冒出了一层冷汗。

  奉玄大睁着眼,不论怎么努力都看不清佛子的脸,总有一片模模糊糊的红雾遮挡在他和佛子之间。佛子说:“奉玄,如果疼,你就哭出来。”

  奉玄没有力气靠自己站着,直接将脸埋在了佛子的肩上。他说:“好友,我不喜欢哭呀。”

  佛子又在奉玄的手上掐了一下,奉玄的眼眶瞬间就疼得红了起来,眼里涌上了一层水雾。

  佛子问:“不疼?”

  奉玄说:“疼。”

  佛子穿着红色的袍子,衣服上的血迹不是十分明显。奉玄将脸埋在佛子的肩上,佛子回手抱住了他,怕他摔倒。佛子锁骨上的伤口流出的鲜血透过衣服染到了奉玄的下巴和侧脸上,在他脸上印下了一片血痕。

  奉玄感受到温热的血从自己脸侧滑了下去。他闭了一下眼睛,眼泪从眼眶里滚了出来。

  佛子说:“奉玄。”

  佛子说:“奉玄,其实我很后悔,在宣德郡外遇到你的时候,我没有和你说话。我应该和你说:‘多谢’,然后我们就各自走各自的路。”

  奉玄问:“为什么?”

  短暂地沉默之后,佛子说:“我觉得你遇见我,不是什么好事。”

  奉玄的眼泪哗哗地流。他感觉自己的眼前又开始一阵一阵发黑,他说:“第五岐。”

  他几乎耗尽了力气,硬着语气对佛子说:“第五岐,你遇见我,的确不是好事。你要是再这么说,我就捅死你。”

  奉玄被佛子搂在怀中,能感受到佛子胸中的震动起伏,佛子说:“好。”

  奉玄一直在流泪,或许流泪和佛子说的那几句话有关,但是关系不大。奉玄知道自己应该流些眼泪,让眼泪冲走眼中的脏东西,自从手心被佛子使劲掐过、眼里涌出了泪水之后,就努力让自己继续流泪。佛子说的话是在奉玄心上捅刀,奉玄听完,不觉得想哭。佛子受了伤,他感受到佛子在流血,他不愤恨佛子那样说,如果他因为那几句话难过,佛子也不会好受。有些话,说出来比埋在心中好。

  奉玄说:“下次让我酝酿一会儿,我就能哭了,不用说那样的话。”奉玄只觉得眼前越来越黑,眼皮变得异常沉重,重得似乎负载着泰山。佛子的身上很温暖,在一片血腥味中,奉玄能闻到很淡的伽罗香的香气。哭也哭过了,他终于能闭上眼休息了。

  奉玄睡睡醒醒,在迷蒙中知道有人帮他包扎了伤口。佛子说那两位士兵都活着,没有人死。不知道是谁说,墙里砌了一具女尸,尸体已经只剩下骷髅架子了……墙,哪里的墙?

  奉玄看不清长相的中年女子是一位坤道,她对奉玄说:“能睡觉就睡觉,要多多休息。”

  奉玄也不想醒着,醒过来时,他觉得身上很疼,具体身体的疼痛让他察觉出肉身的虚弱与疲惫。在梦里,他不记得自己有身体,也就忘了自己到底是哪里在疼,疼痛无处附着,飘在空中,也像梦一般变得虚幻,不再实实在在、不再让人觉得难以承受。睡着之时,唯一的不好之处在于人无法控制自己的梦境。

  奉玄做了噩梦。师父说:爱徒,你要忏罪。在山上忏罪多月之后,那些纠缠过他的恐怖景象渐渐消散。然而,当身体和意志变得疲弱,种种妖魔鬼怪突破屏障进入梦中,再次抓住了奉玄,第一次看到尸群时体会过的恐惧感再次回到了奉玄的身上。

  奉玄梦见自己在逃跑,跑得几近虚脱,月亮变得巨大无比,似乎立刻就要将他碾碎,他跑进山洞里,那山洞里忽然探出一条人头蛇身的怪物,脸像那巨大的月亮一般大。

  奉玄梦见到处都是尸体,一个婴儿在尸山上蠕动。

  到处都是红色,奉玄觉得好烫。贺兰奢身在大火之中,周围火焰翻卷,如同巨浪,他站在不知何处的房顶上,说:“等第五岐把剑横在你脖子上时,你还没反应过来就已经死了。”

  奉玄说:“你胡说!”

  你胡说你胡说你胡说。

  他会杀了你。

  你胡说你胡说你胡说。

  心侧传来一阵剧痛,贺兰奢的剑不知何时插进了奉玄的心脏——或许那剑一直插在奉玄的心脏上,只是他这时才发现。他抓住无方剑的剑身,防止贺兰奢继续将剑捅进去,手心被无方剑割破,流下滴滴鲜血。贺兰奢说:“我们又不是朋友。”

  奉玄说:“你是谁?”

  眼前的人早已变了模样,也可能他一直都不是贺兰奢,只是奉玄在一开始误以为他是。没有贺兰奢,只有一只狂尸直勾勾地看着奉玄。尸群朝他们扑了过来,满地都是肠子和黑血,湿滑难行。

  奉玄掉到了火里。在他落下时,他听见有人叫:“五琼娘子!”

  五琼娘子死在了一场大火里。

  五琼娘子死了!奉玄忽然想起五琼娘子死了,他想去找师姐,他要去找师姐,师姐一定要活着。他越想越害怕,师姐一定要活着。

  奉玄一直跑、一直跑,火的颜色褪去,到处都是杏花。在杏林之中,他看见了母亲的影子,奉玄叫:“母亲!”杏花,宫人说母亲曾在凤栖原上种了六里杏花,后来太叔将军殉国,母亲就把那些杏树全都砍了。

  无数杏花落了下来,落在奉玄脸上时,奉玄才知道,原来落下的是雪。奉玄叫“母亲!”杏花零落得像一场大雪,杏花就是雪。所有人都走了,只有他独自留在空荡荡的雪地里。

  奉玄醒了。

  他没能睁开眼睛,感受自己的眼睛上蒙着一条纱布。

  有人摸了摸奉玄的额头,所以他醒了。

  “醒了?别睁眼。”奉玄听见那位坤道的声音,那位坤道说:“天有点儿冷。你身上有伤,宁肯睡得冷一些,不能热着。村子里不兴烧木炭,只睡火炕,村里人把火炕烧得太热了,我把火灭了。”

  “谢谢坤道。”

  “谢什么,小傻子,我是你怀风师姑。”

  “……”

  “不信?你上山的第一个春天,隐微带你去钓鱼,你钓上来一只虾蟆,自己吓得哇哇哭。”

  奉玄仔细想了想,说话的人的声音果然是怀风散人的声音。盛世不见道出山,尸疫发生之后,怀风散人下山入世,没怎么回过堂庭山,奉玄和她见面的次数不多。

  奉玄叫:“师姑。”

  “嗯,继续睡吧。”

  奉玄隐约听见了鸡叫声,问:“天亮了吗?”

  “五更天,天还黑着呢。”怀风散人说:“醒了也不问问自己的伤。奉玄,明年你在山上多住一段时间,别急着下山,养养眼睛,眼睛还能养好。我不瞒你,你左臂伤得厉害,以后怕是不好用剑。”

  奉玄说:“师姑不用太担心,我右手也能用剑。”

  “胳膊长在你身上,你多心疼自己的胳膊。”

  “嗯。”奉玄不太想细想自己身上的伤,他不太敢想。

  原来胳膊还在,他保住了自己的左臂。以前奉玄从没想过“死”字,或许想过,只是没想过自己会死,他也没有想过自己有可能会失去肢体,或者应当这样说,他没想过失去肢体的人会是自己。

  被白狼咬住时,奉玄的恨意压过了恐惧,他来不及细想,一心只想着让那头白狼死。白狼死了,奉玄垂下手臂,发现自己无法再次抬手,在某一个片刻,他惊恐地意识到自己可能会失去手臂——如果手臂不能好起来,就会慢慢腐烂,那就只能被锯掉。醒醒睡睡,每次当奉玄在醒着感受到手臂的疼痛的时候,恐惧感就会一点一点漫上来……卢州士兵轻易地失去脚趾,狂尸被人削断手腕,原来他们都是肉体凡胎。人都是肉体凡胎,没有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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